大宁启瑄十五年二月,大年初一,董贤和他的同学们已经起床操练,京城,巳时,吏部老尚书王百川家中来了两位拜年的客人,兵部尚书齐高远和平南伯班天瑞。府人把两位贵客迎进客厅奉茶,去年刚过了六十大寿的王百川笑呵呵的走进来:齐大人,班伯爷,这每年过年你们都第一个来我这,老夫不胜感激呀!齐高远年纪大约四十七八,冲着王百川拱手笑道:自晚辈十七年前平定桂阳,和班老伯爷奉诏进京入兵部任职开始,没少受您老的提携,我们两个都是边将出身,朝内无人,您老年轻时管着吏部考功司那会儿就秉公稽考,我才有机会挂帅出征,为国建功。后来、我管着兵部,您统领吏部,一直和睦相处,朝堂深似海呀,能遇到您这样的伯乐是我的福气,也是大宁之幸呀!
三人喝着茶,吃着水果,聊着天,话题切换中,王百川赞了几句齐高远二十五岁的儿子齐定国自请在雷州历练已逾数年,稽考优良,透露年后准备升拔到荥阳郡南阳府任兵马守备正使,少将军想建功立业的心情可以理解,但兵部尚书的儿子也不能老去戍边,何况听说齐国远的儿媳有孕,离家近些总是应该的,齐国远赶紧离座拜谢;两人谈论孩子也勾起了班天瑞的伤心处,班天瑞说起了自己英年早逝的独子班沛来不禁有些失态。两位尚书赶紧劝着他,情绪平复些后,王百川突然遣走了下人,低声对两人说道:不瞒二位,这七年来,先太子被杀一事我一直对皇上的决定迷惑不解,极其不合常理,先太子仁厚宽宥,日后绝对是一代明君,慷慨劝谏也并无忤逆之意,可惜皇上听信南宫烈和杨康年的谗言,一时糊涂酿成惨剧。而那日我和齐大人率百官请愿时听说小皇孙还活着真是喜出望外,后来通过齐大人得知小皇孙是班伯爷的儿子班沛将军带走的,要去广陵博城送到太子妃父亲家,可小皇孙消失在睢宁,班将军和班府的家将一干人也在白塘河畔身亡,这么多年,小皇孙一个五岁的孩子居然凭空消失了,广陵那边也没接到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按说动用官府去查应该总能查出一些端倪,可彭城和广陵布政司暗查了这么些年还是没有结果。你们还记得两年前科举,彭城会试出了个九岁的小举人的事吧?我当时并未太在意,九岁的娃娃书读的再好,现在也不能为国效力,况且日月更迭,谁能知道他十八岁时是什么样子!可当时荥阳和姑苏来人和彭城争孩子,胡闹一气,我才知道这孩子是个养子,当时我还是没在意,只是教训了荥阳和姑苏两郡来人,把孩子的归属判给了教书育人的彭城郡。
后来,这孩子要在吏部单独建档,以备九年后参加应届的殿试,我大概看了看他的身份文书,孩子是个养子,他的生日是启瑄四年五月初八,居然和小皇孙一样,于是派人拿着吏部的官牒分头去了彭城郡睢宁、荥阳郡南阳和姑苏郡海门查看孩子父母和亲友的消息。彭城郡睢宁府有孩子的身份文书和孩子母亲的死亡文书;荥阳郡南阳府回复说,孩子的祖父母均已去世以及他们是陇西迁来的游民,家族无从稽考,没有任何有用的证据;海门正规的医馆和接生婆那里则根本没有孩子的出生记录;老夫觉得此事蹊跷,因年轻时在刑部干过几年主事,想问题多少有些刑部的判断和风格,于是找来了刑部的亲信又去睢宁探了探消息,把所有线索汇总到一起,突然有个念头涌出“这董贤可能就是小皇孙”理由有五:
第一、海门知府并未查到这孩子的出生文书,一个堂堂军官的妻子难道能生出黑户?无论怎样,出生文书总是应该有的吧;
第二、一个养子,还是远方表亲的孩子,以卢海明在睢宁的地位,就是没有身份文书,长大了也不耽误在睢宁谋生,需要时随便弄一个也没问题,可这个董贤的身份文书实在是太完美了,严丝合缝,对一个无关紧要的养子来讲实在有些奢侈;
第三、这个董贤九岁中举,乃开国以来第一人,其父母双亡,六岁才上私塾,三年能学出了个举人?他的父亲是个军官,母亲是个丫鬟出身,从家承和启蒙来讲就难说聪颖和周到,还有,其半岁多就没了父母,养在亲戚家,非要说现在的卢家夫妇启蒙启得好的话,那卢家的亲儿子15岁了还未考中秀才岂不可笑?小皇孙从小可是由翰林院选拔人才去启蒙,听说逃走前已经学会了《蒙学》和《三字经》。
第四、孩子走失在睢宁,而收养他的睢宁侯府在当地的声望绝对压过朝廷,最近五十年,卢家历代在彭城,做过布政司正使、做过节度使、在睢宁一带官场和军队里人脉极好,偏偏卢家家传仁厚,既不鱼肉乡里,也不欺压官府,睢宁是他家的食邑,朝廷允许睢宁府可以从每年上缴国库的赋税中拿出一成来供养睢宁侯府,那可是两万两银子呀,可最近二十年卢家分文未去取,私下捐给了睢宁府,多大的恩典呀!因此查到卢家,睢宁府不但不会配合,反而也会死心塌地帮他作假也未可知
第五,刑部查案的手段和寻常人不同,有时更愿意从寻常处,从事情的侧面入手进行试探尝试和证据搜集,最后一举突破。你去查官府文书,人家做的没有纰漏,再去老百姓那里去问人家侯府有几个孩子,百姓哪里知道侯爷的家事,就算知道了谁愿意对外人去讲,讲错了还容易惹祸上身,因此正面去查肯定没有结果。但乡邻见过卢家的大少爷和小姐在孩童时候出来玩,偏偏无人见过他家的小少爷小时候的样子,只是突然像是从石头里蹦出来一样,六岁出来上的学,这就很说明问题(话说到这份上,笔者觉得王老尚书的智商还有派出去调查的人比起南宫展来真是高出了立体层级)。
于是老夫推断,这个董贤的身份不那么简单,起码七成以上就是小皇孙!但还得亲自见上一面孩子才能问问清楚。老夫觉着孩子总要继续读书,想去彭城竹韵书院去见,可孩子已经被卢家送走了,说是外出学艺,年头和地点都不详。总体看,假设董贤就是小皇孙的话,无论这卢家知不知道小皇孙的真实身份,对他的确也是很好,因此他的安全我们倒是不必担心,将来他总要出仕,会见到的,等等看吧。
比起先太子来,大皇子无论从德行还是操守都差了不少,遇事优柔寡断、自私暴戾、还好大喜功,这都是君王的大忌,若是一镇藩王,也就是地方上难受些罢了,当上太子后,可就是江山社稷的大事了。老夫良心话,为国家计,宁愿让四皇子锦王皇甫敐做太子,锦王的德才虽然也比不上先太子,但还是明事理、知深浅,人也豁达些;现在皇上虽偏信道术,可有了误杀太子和皇子之事,大事并不糊涂,不会重用南宫家和杨家的人,可一旦太子登基,这两族外戚跋扈朝野的时候也就到了,杨康年的狡诈和算计加上南宫家的不择手段,且共同的秉性都是贪得无厌,届时朝廷和国家会怎样未可知,我们这些老臣的下场怎样也同样未可知呀。现在,天下臣工和百姓大都还记着先太子的冤案,不少也感念着先太子的贤德,天可怜见,倘若真是老天开眼,找到了小皇孙,这孩子就是大宁的希望呀,真要是有那一天,且孩子是块好料,老夫真的想豁出性命也要力保皇上还太子于小皇孙!
齐国远和班天瑞听了王百川的肺腑之言,也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小皇孙有可能活着,班沛的死因也能水落石出,忧的也是将来皇帝昏庸,外戚肆虐。齐国远急忙问王百川:老尚书立朝多年,已经形同宰相,看问题比我们这些武夫要全面透彻,您说咋办,我等必马首是瞻!
王百川继续说道:话已经说到这里,痛快,那老夫就直抒胸臆了,现今朝堂上,我掌管吏部,国远执掌兵部,一个管官、一个管兵,刑部的徐朝平、户部的施杰华还有御史中丞唐海龙都算是自己人,杨康年掌管礼部,工部的叶家章是他的儿女亲家,他们还给户部掺进了侍郎华涂朝,京兆尹换了卞可为,整体朝局还是我们稳稳掌控。但最为紧要的是国远主事兵部八年,握着兵权,有了兵,就有了话语权。
现今大宁朝21个郡都有节度使,21镇,何其混乱,且只有一半不到算是国远的人,这还不算渤海、东海、南海和长江、闽江的五镇水师,老夫说的对吗?齐国远点头称是,王百川接着说道:我觉着应该把分散的兵权收拢,改成总兵制,几个郡的兵卒收成一个总兵管理,也便于兵马统一调度,我们吏部和兵部联手以整饬军队贪腐、战力减弱等理由奏明圣上改制军队,很有办成的把握。此时不办,将来就办不到了,假如办到了,各郡各府的统兵将军换个大概,将来就算大皇子登基,没有个三年五年,都无法真的掌控军队,我们这一派就会暂保无恙,也有了回旋余地,齐国远豁然拜服,三人继续商量细节后,齐国远返回府邸草拟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