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服,她一个黄毛丫头,连名字都不敢说出来,怎么可能答得比我快?”
小丫头正在整理笔墨,就听见旁边一声断喝,她个子太矮,尽力的向前探出头去也只看得到半个影子。旁边同样过关的男人本来对那声叫喊置若罔闻,一低头看见她这幅好奇模样,笑着向后撤了一步,让小丫头终于看清了现在的场景。
过关的四人仍在原位,没有答出和稍晚一步的有三人都已准备下台去了,只有一个人留在台上,正是刚才公然质疑她的那一位。
原本小丫头不曾看清他的形貌,如今有赖他这一嗓子,她反而能倒出空来仔细瞧瞧。
只见这人头戴大帽,身着青莲色*字织锦道袍,正一掌撑在桌子上,面露不忿,见她看了过去,更是将下巴抬高,满脸的不屑之色。
小丫头挑了挑眉毛,又缩回了自己的位置,不露痕迹地撇了撇嘴。这人真没劲,大过节的,不过是个灯会,要不是图彩头,自己才不会来参加。
他倒好,一个大男人,才学比不过她,连气度都没有,白瞎了那身看起来挺贵的衣服!
小丫头只在心里漫无边际的想,并没有开口为自己辩驳的打算,开玩笑,在台上闹起来,甭管质疑的谁,都是在扫那个唐崇文和出彩头的那个张员外的面子,他们要是没什么反应,看她一个小姑娘在他们举办的花灯会上被刁难,那才是说不过去,怎么也轮不到自己当这个出头鸟。
果然,唐崇文只不过向她这边瞟了一眼,就沉声开口:“这位……汤公子,若是你到了决赛,这位小姐夺了彩头,你有此疑问,唐某尚能试着理解一二。眼下不过第一轮,在你前面答出答案者七中有五,只有一人没有答出,一人稍晚于你,你偏偏质疑第二个答出的这一位,是觉得她身为女子又年龄尚幼,更好欺负些吗?你如今排在第六,便是如你所言,你也是进不了第二轮的,更何况这位小姐仅凭这手好字,才学必定不凡,方才又顷刻便答出了唐某蓄意增加了难度的字谜,唐某可为她作保,汤公子还是不必操心,下台去歇歇吧。”
唐崇文说着,将小丫头那张标着“捌”号的洒金宣纸抽了出来,展示给众人观看,台下的人认得出是个“私”字的已经为数不多,能看出这字内门道的更是屈指可数,但台上这些位公子们都是暗暗吃惊,佩服之下对那位汤公子更是心生鄙夷。
这字一出手,再加上这一番话合情合理,有理有据,只说的那位汤姓公子一张脸红了又白,到最后简直青绿交加。他本以为自己稳操胜券,不想第一轮就被淘汰,眼看着一个无名丫头都排在他前面,一时冲动才出声质疑,眼下却把自己逼的丢脸至极。那位姓汤的公子在台下众人哄笑中低着头匆匆下去了,在灯笼摇摆的火光中,倒似连影子也透着几分慌乱。
小丫头在心里念着果然如此,面上却郑重的向唐崇文施了一礼,柔声道:“小女子多谢先生仗义执言,感激不尽。”
晚风徐徐,这花灯会的赛台之上张灯结彩,锦绸飘飞,无端端为尚寒的春夜增了几分温度,女孩子身姿优雅,面色柔婉,在烛光中乍看去竟是绝色倾城。
唐崇文一怔,再凝眸时入目所见却仍不过是个尚未长开的清丽少女,他摒去杂念朝小丫头点了点头,这女娃娃虽然年幼,却处变不惊,有理有节,让他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想必是哪家的千金来凑热闹,不想用真名怕惹麻烦罢了。
思及此处,唐崇文也起了爱才之心,以为她不想惹出太多关注暴露身份,并没有再多耽搁,而是示意清场,准备开始第二轮灯谜。
待众人各自准备停当,唐崇文的声音再次传来:“第一轮答案方才已经交由诸位看过,是‘私’字,下面便开始第二轮,谜面:故园心驻回却遥,宝玉难留毁丝绡,打两字。”
第二轮的谜面明显比第一轮难上一层,一时间竟无人下笔,但小丫头立时就有了答案,她左右看了看,发现没人有动作,又开始疑心是不是自己把这谜面想的太过简单了。
她心思又转了两转,还是觉得并没有旁的答案更加合适,况且心里莫名有一股底气,让她不必顾虑,只管写就是了。正巧这时她看见前面和旁边的两位都俯下身似乎开始动笔了,来不及多想,也奋笔疾书,赶在前面的公子身后,第二位交了答案。小丫头回到位置上的时候,看见旁边那人慢条斯理的写完,与她擦肩而过,唐崇文竟也没有出声阻止,小丫头情知这是她或者前面那人有一人的答案是错的,但她却感觉自己似乎并不怎么担心,不禁摇头苦笑了一下,也不知道一个脑子空白一片的人,哪里来的这么强烈的自信。
思绪方歇,就听见唐崇文宣布结果已定的声音传来,余下那一人大概一直也没有什么头绪,只是为了争一口气才一直未曾放弃,此刻听见结果已出,倒也不再多言,只是抱了抱拳就径自下台去了。
她旁边那位公子此刻已是高枕无忧,台下众人也都在议论她和前面那位公子究竟鹿死谁手,唐崇文双手虚按,亟待结果的人群立刻声音便小了下来。
见此情景,唐崇文微微一笑:“诸位想必业已看出,黄棘桑黄公子的答案是正确的,排在第二位通过这一轮,在下先道声恭喜。”
这人惯会吊人胃口,小丫头竖起耳朵只听到一个自己早就知道的结果,不免心里暗暗吐槽,伸直脖子等待的台下众人更是群情激愤。
但唐崇文偏偏赶在众人沸腾之前再次开口,压的每个人都觉得嗓子眼憋着几个字吐不出来。
“至于这第一位嘛,柳公子……”
唐崇文这一句尾音拖的极长,就在众人都以为这位柳公子就是过关之人时,他才不紧不慢地吐出了后半句。
“你的答案是‘今宵’,可否解释一二?”
柳公子便是位置在小丫头前面那人,只见他微微抱拳,似是有些羞赧。
“说来惭愧,在下只得第二字是一个宵,这‘故园心驻回却遥’,萑苇以为故园回却遥,大概取怀念之意,心驻应该是把心字留下,但是‘心宵’又并不成词,只能看做是把心字去掉,留一个今字勉强可以成词,故以‘今宵’作答。”
唐崇文闻言微微点头,又看向小丫头,“小丫头,你怎么讲?”
小丫头初时只当是报个称呼,此时被唐崇文当众叫出来,方觉得有些不妥,但也不好说什么,只俯身施礼。
“小女子第二字与柳公子相同,至于第一字,柳公子的解释倒也可算得一说,只是‘心驻’之解与我略有不同,故园心驻回却遥,我以为此处‘却’字一语双关,既是柳公子所言心系故园却难回,亦是园字之心留下,回字之心却舍去。”
小丫头说到此处,语句暂歇,果然就听见那位柳萑苇柳公子恍然大悟之声。
“回字之心为口,以园字去口字,正是一个元亨的‘元’字!以元宵之谜应元宵之景!唐先生好心裁,黄兄和这位……”柳公子的赞赏之情溢于言表,但还是在怎么称呼小丫头这件事上略略迟疑了一番,才继续开口。
“这位小姐好文采,尤其是这位小姐,果然英雄不在年高,柳某甘拜下风!”
那位黄公子和唐先生只点头示意就罢了,小丫头被点名赞扬,不得不再回一礼,口中只道:“柳公子言重了,小女子侥幸快了半分,虽见识不及诸位,亦知晓不以成败论英雄。柳公子此次不过机缘巧合之下,思虑偶有半分遗漏,不必挂怀。”
柳萑苇闻言一愣,再看向小丫头的时候,眼中本就不多的抑郁之情皆尽散去,肃容再施一礼,轻松往台下去了。
唐崇文看着小丫头,心里的赞赏之情愈发浓厚,连一旁超然物外的黄公子都因着方才她言语中的豁达对她另眼相看。
小丫头却并不以为意,她对字谜有着莫名的自信并不假,眼下看来也颇为擅长,但她一个只有一下午记忆的人,不惊慌胆怯已经很佩服自己了,哪来的底气自满张狂?
台下众人对于小丫头又一次顺利过关种种议论略去不提,这场一年一度的花灯会终于到了最高潮。为表重视,唐崇文命人将台上重新布置一番,他自己改为面向台下站立,四名小厮合力将两张玉质书案搬至台前,相对摆在两侧。
随着八张木桌渐次被撤下台去,台下的声音也渐渐小了,台上红绸绕柱飘飞的细微声响合着唐崇文略带郑重的声音,一同传进了小丫头耳中。
“泰安城元宵花灯会第二轮结果已见分晓,下面是第三轮的谜面……”
小丫头正在凝神细听,一直老神在在的黄公子却突然出言打断。
“唐先生且慢,黄某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