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乐含笑拱手一礼问曰：“在下谢长乐，京南人士，斗胆一问姑娘芳名？”
小姑娘原本半蹲着，听他这么一问，侧目偏头去瞧他，眼里尽是小心谨慎。
见她颇有提防，谢长乐巴巴一笑，略怀歉意道：“姑娘大可放心，在下不是什么坏人。求问姑娘芳名，其实是想以姑娘之名作诗一首，赠与姑娘。”
小姑娘一听竟有人愿以她之名作诗，兴趣陡然滋生，双眸熠熠生辉，当即蹦蹦跳跳着起来围着他问：“此话当真？你真的能以我的名字作诗？”
被她围着绕得心尖儿颤，面红云儿飘，谢长乐顿觉喉头一滞，不大自然地点点头：“若是姑娘不吝告之，谢某愿为姑娘一试。”
谢某愿为姑娘一试……
谢某愿为姑娘一试……
这句话来来回回游荡在小姑娘的脑海里，很显然听到这样一个品貌端庄、气度极佳的男子说出这样勾心撩肝的话来，每一个怀春少女都难免不了怦然心动，小鹿乱撞。
她低头笑得花枝乱颤，揪着宫绦摆弄，柔声细语道：“令秋。时令的令，春秋的秋。”
“令…秋。”他将她的名字吟了两遍，如同在念一首极为优美的诗，谢长乐笑意渐深：“是个好名字，当真与姑娘极衬。”
谢长乐举步遥望初月，远观高山，近看垂柳，目光忽至眼前人，看到她发髻上飘飘然落着朵朵桃花，与她的如玉娇颜恰成辉映，想象着一抹丽影渐影渐现，归隐远山而去，一盏青灯，何故春愁，微风轻雨斜，花落堪盈袖，赏花不得由，此间故停留。檐下他踱步，沉吟片刻，此时心中所想与眼前所见，无不应承，当即喜上眉梢脱口而出：“空山提灯春令愁，风絮拂来花漫头。雨歇云和月出岫，半缕香丝忆清秋。”
桃落满头，三千香丝。他遥想着能讨得伊人一缕青丝，便能由此慰解寸寸相思愁，从初春到深秋，夜夜独忆，自减清秋。
谢长乐含蓄道：“在下才疏学浅，管窥筐举。妄作一首，格律不齐，意蕴不足，以此赠予姑娘，还望令秋姑娘莫嫌。”
令秋何尝学识过什么名词佳句，私下里姐姐夙弋时常吟诵一二，久而久之便觉得韵味无穷，闲来无事，也就戏耍一番咯。如今且看他踱步沉思片刻，不过须臾间，便听他以自己的名字吟出一首如此辞致雅赡的诗来，无不觉倾佩感动。
“怎么会嫌弃呢，我喜欢都来不及。”她星目点点萤火，笑意噙着几分羞涩：“能写下来么？”
见她笑逐颜开，谢长乐自是喜不胜收，满口应道：“愿借令秋姑娘手中枝一用。”
令秋点头立刻奉上手中的树枝。他蹲下在她方才写的那首“呆头鹅”的右边写上这首诗。见他写字，令秋想也没想，立马凑了过来，依依傍在他的左侧，目不转睛地注视着。
谢长乐握着枝杈的手猝然一紧。她靠得那么近，脸轻轻地拂过他的衣肩，吐息如兰，隔着衣衫，仿佛在他的肌肤上扫过一般，激得他浑身一僵，大脑不受控制地发颤发麻，抬手间脑海里想不出个“风”字来。
整个人如同被定住了般，不见回神。
“怎么了？”见他脸色忽红忽白，她忍不住仰头贴近问。
恰巧他亦转头，两张脸倏然放大于眼前，只在咫尺，近乎同时，两人呼吸一滞，定定地望向对方眼里。
心跳悄落一拍，天地悬静，此间独有二人，无言相对。
良久之后，两人才回过神。谢长乐余光瞥见她不动声色地挪了挪，离他稍远几分，神情呆楞，煞有心事。
刚才行为全是意外之举，想来却有尴尬，谢长乐抿唇抬袖，默默将方才这诗写完。
令秋随之念了几遍，爱不释手，却不甚解：“诗是极好，诗中之景便是今日这般的景色吧？提灯之人可是谢公子？”
她意兴方起旋即问他诗中所作，他为此诗作者原本该为之解惑答疑。他如何能说得出这一切不过是他的的幻想，提灯观花的是她，花落满身的也是她。
“不是……”最终他答道。
“唔，那……这诗可有名字？”她又问。
谢长乐笑着点点头：“有的，既是写给姑娘的，也是以姑娘之名为作，那便叫作《令秋》。”
她面上惊诧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欣慰愉悦：“谢谢你，我很喜欢。”
春雨早歇，初月展露，时辰已不见早。
想到分别，谢长乐眉角轻蹙，免不了几分难舍流露：“天色已晚……不知姑娘家住何处，荒山野岭也不见人，姑娘若是不介意，在下愿送姑娘一程。”
她跑到檐外看月亮，这时天色尚在青白，黑夜还未降临，依着人间的惯例，已经到了戴月归家的时候了，她语气有丝丝埋怨：“怎生如此快。”
她回头看，见他正静静注目着她，她突然变得忸怩起来，犹犹豫豫地开口：“没事的，我就住这附近，谢公子不用送我。”
连最后并肩同行的机会都丧失了，谢长乐眸色一黯，有些失望道：“原来……如此。”
她怎么能将真相告知于他呢？说她是东海九公主？说她此番是因与父皇顶嘴生闷气，独自偷偷跑到人间藏起来的？说这场突如其来的春雨也不过是因她烦闷而随手招开的？
都不行吧，虽然是素昧平生的一个人，他气度翩翩，又富文采，还为她作诗吟诵，她不讨厌这个凡人，甚至还有一丝丝的喜欢，或者说她对他颇有好感。作为一条不过几千岁的幼龙，她最爱嬉戏人间，见过的凡人千千万万，或擦肩而过，或高谈阔论，能让她生出不舍，心有挂碍的也只有这一个。
“谢公子……明日还来么？”她如是问到，心有百感，生怕他说出令她失望的回答。
谢长乐猛然抬头，眼中生出点点期冀：“那姑娘会来么？”
“会来。”明日她愿来，后日她也愿来，只为见他。
“在下也会来。”为见她一面，爬山涉水，他也甘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