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洛虽为将军之后,因得帝后宠幸,年方十二便被册封为公子洛,赐府邸宅楼于単阳城。
自从有了自己的府宅之后,崔洛便不再居于皇宫而改迁于此处。
崔府在単阳城的东面,距离宫门路程遥远,若是乘辇车前往约莫一个时辰才能到。而此刻的清平乐心急如切,忙唤来宫人牵了匹骏马急匆匆地就往崔府奔去了。
一路急驾,她只觉惴惴不安,一面不安于崔洛暗中调查她,一面又忍不住担忧起那些结识的民间朋友来。
“到了!”来不及稍作喘息,清平乐紧勒缰绳,展腿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立刻就有人上前迎她,清平乐转身一看忍不住蹙眉。
是崔府的人,正疑惑莫非那崔洛算准了自己要来,所以专程派人候着?
随着她下马,立刻就有小厮随之去接缰绳将骏马带往马厩。另一人毕恭毕敬地呈上一条干净的汗巾:“公主殿下,里面请。公子已经候您多时了。”
清平乐面色无常,接过汗巾揩着额上的细汗,心中却警钟骤响:坏了,果真事出有妖,但愿事情还没有坏到我想的那般。
小厮将她带到后院的操练场,清平乐有些迷惑,但看崔洛正坐在台场雨阁之中悠闲地品茗,卜一抬头见她到来,毫不掩饰面上喜悦,亲身躬请她入座。
清平乐不明其意,不知他为何在此。平常而论,府宅之中设操练场,无非是为主人家身体磨炼,亦或是武技修炼而设。
他到底打算做什么?一身天青缎大袖衫,内层是较为宽松的长衫,衣袂飘飘的装束也不像是要练武,该不会只是想邀她在座看秃秃的一片空地赏茶来着吧?
他看起来心情很好,可她心情却不佳,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更觉不甚耐烦。
“表姐,这茶是西域的碧雪青针,可是千金难得一换的好茶啊,平日里我可舍不得喝,就等着你什么时候来,就想要专门泡给你喝呢,来,快品尝看看好不好喝?”崔洛眉眼弯弯地轻笑着,献宝似地恳求她饮茶。
分明就是他各种暗示引她来的,还说什么专门等她来呢,若不是担忧好友的安危,估摸这一辈子她也不会主动来他的府邸。
他将小巧精致的茶盏举到她身前,带着期许的目光望着她。清平乐一叹,轻轻将茶盏连带他的手推开了些,直截了当道:“你信里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
崔洛垂首有些呆楞地看着被她推开的茶盏,又听她急急切切很不耐烦的问话,目光骤然降了几分。
不过很快他就抬起头又换上那一张面具般的笑颜,答非所问道:“这茶呢,就是要细品来能品出味道来。若是囫囵吞枣,便如牛饮水,可惜啊可惜。表姐,你要知道,这好茶若是没有遇到品茗的伯乐,就像美人没了爱惜她的良人,只能独自垂泪孤芳自赏......”
清平乐揉了揉有些刺痛太阳穴,打断他:“崔洛,若是引我来品茗的,那么抱歉了,我没有那个情调,懂不起你的高山流水、阳春白雪,若是要寻知己,拜托你另寻他人。”
说罢她旋即起身便要告辞,却被他一把握住手腕。
“别走!”
清平乐转身,带着几分疲惫有些倦腻地看着他。
“别走,你若不想喝那便不喝。”他带着丝讨好的语气,“这茶若是没了再品的意义,那便就该扔了。”
“啪啦”一声。连带着精致的玉皿被他长袖一挥,伴随着尖锐声裂,碎烂一片在地。
“来人,将府中的碧雪青针都全部倒掉。”他面无表情地吩咐。
清平乐心头狂跳,被他的突来举动吓了一怔:“你这又是做什么?”
他也不抬头看她,语气有些闷闷不乐:“既然你不喜欢,那它便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清平乐气结,简直不懂他的逻辑,脸色越加不好看了,只问他:“你暗中调查我,到底意欲何为?还有......我的朋友们......”
她没有将话挑明,就是害怕倘若他并非如她所想做了伤害他们的事,这样兴师问罪的姿态反而会给了他思路,那岂不是更加不妙了?
“哎,原来表姐只是来兴师问罪的啊。”崔洛的眼神带着浓浓的幽怨瞧她,“罢了,小肆把东西拿上来吧。”
他拍掌叫下人,很快就有人抬着一根根长柱往操练场的对面走去。
他又想搞什么花样?
似乎看穿她眼神里的疑惑不解,崔洛勾唇一笑,意味深长地道:“今日来,就是想在表姐面前一展风采,表弟很是希望能得到表姐的褒奖呢~”
随后下人呈上数支铁制羽箭,崔洛从中挑出一只,指间沿着闪着寒光的矢头向尾羽抚过,那副温柔眷恋的模样让清平乐生出一种错觉,仿佛他抚摸的是一位亲昵的爱人。
他朝她挑眉,像是邀战般道:“比一比如何?”
比箭?作为皇族宗氏子女箭术能差到哪儿去,可既然他敢挑衅,倘若不接受那岂不是太折了她的身份,好让下人轻蔑了去?
清平乐颔首表示接受挑战,崔洛欢喜着递给她一只羽箭。
她接过搭弓拉弦,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将整张弓对上下人们早已布好的箭垛上。
“啊”,她突然惊慌失措地尖叫出声,颤抖的指捏不住箭尾,原本蓄势待发的箭瞬间向着对面飞速射了出去。
离弦的箭歪歪斜斜地擦着箭垛边缘而过,再晃眼时,只见那箭端已然插在箭垛后的墙壁之中。
箭尾还在空中微微的余颤,代替主人诠释了方才心惊胆颤的失态。
那方,下人将射中墙壁的箭抽了出来,摇着绿旗给高台上两位贵人传递讯息。
“呵呵。”轻笑声自崔洛唇间溢出,“可惜了呢,差一点儿表姐就能射中靶了。”
方才那一箭之后,清平乐仍未回神,心寒无力地垂下了双臂,手指仍在颤抖,表情狰狞得可怕。
“安......乐。”她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
她开始后悔接受了他的挑衅,让她看到了永世难忘的恐怖场面。
是的,她没有看错,因为没有看错,才觉得害怕,才会冷汗直冒,再握不住弓。
对面的那根本不是什么箭垛,那是人!
四个箭垛上分别捆着一个人,心跳停滞了好久,清平乐绝望地在那四张人脸上掠过,待确认后她紧闭双眼,面色一片惨淡,是他们——她的朋友们!
感觉到那四个人过分扭曲、怪异的姿态,清平乐将手中的弓掷下,跌跌撞撞地跑下台场奔过去,待看清后又是忍不住掩嘴失去理智般泪流不止,这哪里还是人样......
近乎透明的皮下一片白一片红相间错乱,清晰可见里面包裹着的是扎成团的稻草,这是塞满稻草勉勉强强撑起来的整张完好的人皮,可人体的肌理筋骨又岂是蓬松的稻草可以模拟的?
整张皮皱皱巴巴的,像是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细虫。晃眼一看那双空洞洞的眼洞还进进出出着蠕动的白肉虫子、张大的黑洞般的口仿佛在无声呐喊,还有那些挂着血滴和未刷去的肉沫子。
被扒了整张皮的人该是经历了怎样的地狱酷刑,他们的骨肉被掏空,成为一堆血肉模糊的烂肉烂骨,嘶喊破喉咙都没有人来拯救......该是怎样的绝望?
再也忍不住,清平乐无力的跪倒在地不停的呕吐,像是要把整个胃、胆都呕吐出来般,难受到涕泗横流、青筋凸起。
“唰”的一声,空气被划开的声音乍起,接着“啪”的一声,是箭中靶的声音......
清平乐张着失去光亮的双眼,颓然无力地看着头顶“安乐”的人皮箭垛被刺破,然后是空中四处飞散飘落的稻草滓。
“表姐你看,人活一张皮,我瞧着你似乎很喜欢这张皮,便给你扒下来了。”身后是那个恶魔不咸不淡的声音。
这件事纵是过去了,却过不了清平乐的心坎,成为了清平乐一生难以忘却的心理阴影,将她无数次地拉入噩梦,又如轮回般无数次地上演。
听着她悲愤交加的描述,北斗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他的嗜血残忍纵是天地也难恕,北斗你定要万分小心,不管怎样,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而受伤。”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