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和我说说你吧。”迎着月色,东素缺这样问道。
负空璃先是一愣,后又笑道:“你当真什么都记不得了?”
“是啊。”东素缺打心底感到一丝恐惧,恐惧自己会永远待在这场幻里。
那便想着寻些法子,那便想着回去。
“嗯,师兄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以前咱们一起在山中修炼,每日也不过是那些事。”
东素缺“哦”了一声,她继续问道:“师兄,为何你要去瑶池?”
负空璃的那张脸“腾”的红了起来,吱吱唔唔的说道:“我……那……你……”
直到他平复了一些,这才笑了笑,说道:“其实在上一次,师父命我下山办事,师兄……师兄认识了一位姑娘。”
东素缺一直盯着他的脸,当他说到“姑娘”时,是一种由衷的幸福和害羞。
“那姑娘是瑶池的弟子。”
“所以你想去瑶池寻她?”东素缺捂着嘴笑道。
负空璃的老脸发烫,刻意的别过头去,含糊道:“笑什么笑,是又怎么样。”
东素缺盘膝坐在地上,她朝前挪了挪,凑到他的身边,笑道:“师兄,正邪不两立呀!”
“唉!师兄又何尝不知道呢,所以这才叛离了师门。”负空璃的幸福之意消散,相继的是染上一层悲凉。
东素缺想了想,本想问一句“师父对你不好么”,可当月光照在他弯曲的背梁时,那种伤,叫人问不出口。
“师兄,你与那姑娘是如何相识的?”东素缺大大咧咧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将本想问的话咽了下去。
“相识么……”负空璃的眼神涣散起来,他顿了一顿,许是在等月光吧,当月光浓了几分时,他摇头笑道:“没相识过,我只是远远的望着她,或许她都不曾看到我。”
东素缺惊道:“什么?师兄啊,我莫不是听错了?”
“呵呵,错不了。”
“你都不确定那姑娘是否见过你,你就舍弃了万兽神山去瑶池找她?”东素缺挪了挪屁股,蹭到他的面前,她想要去看看这世间最傻的人,此时是什么样的脸。
当她看清后,她有些痴了。
那张脸满是确定,那张脸也满是担忧。
他确定自己这样做是对的,他担忧那姑娘……会不会也和自己这样。
在这间屋沉静许久之后,东素缺本以为今晚就是这样坐着,因为谁也没了睡意,负空璃却开了口。
那里叫北辰,因为人迹罕至,所以它不像东阳和南末那样,在名字后面有一个城字。
那里很冷,师父名自己去北辰,寻一种叫“白泽”的兽。
而在北辰,负空璃随着一队商人前行着,他骑着一匹不算英俊的马,迎面却遇见了一个姑娘。
那姑娘骑着一头小鹿,身后背着一个小竹篓,当领头向姑娘问路时,那是负空璃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
她的声音中不含五音七律,但在他的耳畔响起时,却胜过了世间一切的曲。
只是一个照面,那姑娘并没有抬头看过自己,又或者猜的大胆一些。她看了,只是装的没有看见。
他记住了她的眼,她的声,她的容,她的发。
想到这,负空璃笑了。
笑着笑着,月光淡了,笑着笑着,人入睡了。
入睡的东素缺,七扭八歪的躺在地上,负空璃则是以一个很是困难的姿势,抱着凳子打起了瞌睡,不知做了什么梦,偶尔会冒几声满是傻气的笑。
店老板与汉子还守在长廊中,黑着一对眼,等着钱袋子的到来,就是这样的夜,没有酒却醉了人。
梦,依旧是那般梦幻,熟悉的树下,熟悉的草,熟悉的小花猪扭动着屁股,唯一不熟悉的,或许是句芒的一声声嘶嚎。
“他怎么了?”东素缺问道。
荼蘼盘膝于树下,口中念诵着经文,那些经文她似乎也从绛曲的口中听到过。
“不知。”荼蘼停顿了一下回她道。
东素缺叹了一声,又问道:“大师,这世上有没有一种幻,能够让你回到一千年前?”
“人生本就是梦幻泡影,当人死之时,一生所寻之物皆为虚无,岂不是幻?”荼蘼打了一句机锋。
“呃……大师,我好像中了幻,回到了一千年前,不知有什么法子可以解?”东素缺嘴上说的恭敬,心里却想着:“这些佛门的人咋都是一个样哩?”
荼蘼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世间的幻术,通常只是迷离了你的神,再用术法为你做了一层障。小术无色称之盲,中术无感称之迷,大术无音称之虚。”
“大师,可我中的幻,有色有感有音。”
“这不可能……这也有可能。”荼蘼刚说完,又收回了话,转念一想,说道:“传闻上古神魔时期,曾有一神为幻神,其天生具有一对怪眼,观睛即中幻,幻术之强大,犹如身临其境。”
东素缺略一沉思,可还不等多想,荼蘼又说道:“上古神魔大战之后,世间并无真神,所以你是遇不见的。”
“可……”东素缺看了看四周,这里难道不是幻?
荼蘼摆摆手,止住了她的话,他先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听着要比绛曲正宗多了,接着他又说道:“与施主见过几次之后,小僧想了想,这里应该不是你的梦或者幻,而是另一界。”
东素缺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不禁有些茫然,好在荼蘼不似东方辞那样卖关子,直入主题说道:“嗯,是一界,想必这只灵兽有些本事,能够自成一界。而只要这头猪想,它可以将任何的东西拉到这一界中,无论生死。”
他这说着,小花猪趴在地上望着,又似乎听懂了他的话,不时的会点点头。
“幻,是只会按照施术者的心思而动,不会叫身处于幻中的人,能够有自己的意识,尤其是对死物,在阳间死物是没有意识的,在这里却有,仿佛这里可以容纳一切的生死,而小僧和句芒施主就是最好的例子。”
东素缺点点头,仿佛明白了一些,她说道:“我明白了大师,这里是真的,因为您和老爷爷都已经死了,若是幻的话,不应该会叫一个死……有自己的意识。而我在外面所遇到的一定不是幻,因为人人都有自己的意识。”
“阿弥陀佛,是这个意思。”荼蘼说着,眼角不自觉的瞥向东素缺拇指上的扳指。
“大师,我还有一个问题,可以问吗?”东素缺突然想到了自己的修为,颇为好奇道:“大师,我家师父教了一套心法,不知为何,我明明没有去练,反而越来越厉害。”
荼蘼笑了笑,说道:“这是天底下人谁都求不来的呀,好事。”
“……”东素缺傻笑了一声,说道:“嘿嘿,可我不会用。”
“这个简单,我来教你。”荼蘼笑着,缓缓抬起了手臂,以指在空中点写,每一划都留下了一道金印,看似手法,与东方辞颇为相像。
东素缺静静的看着,她越看越是觉得奇怪,不禁对着荼蘼大声喊道:“大师,大师,我学的不是这个!”
“嗯,猜到了,不过你照着学便是了。”荼蘼说完,天空中的百余金字闪动着光芒,好似挂着无数个太阳。
“心……念……”东素缺念叨了两个字,突然盘膝坐了下来,竟然不自觉的闭上了眼睛。仿佛那天空上的字,都化作了一幕幕的画,匆匆的钻进了她的脑海之中。
无需有人去指点,仿佛那些东西她自与生俱来,又不知过了多久,东素缺这才睁开了眼睛,一指天上的一处金字,问道:“这里有些不对了。”
“嗯?”荼蘼浮于空中,听后便扭头望去,也不禁念叨起:“弃元舍身……弃元舍身……没什么呀?”
东素缺摇摇头,说道:“大师,我所学的心法,虽与您传授的心法不同,但二者有颇多相似之处,而在这一句上则出现了分歧。”
“分歧?”荼蘼微微有些错愕,自己所传的心法绝对没有问题,莫非是在自己死后,后人进行了修改?
“嗯,分歧,我所学的心法,当以修元纳灵,而大师却教我弃元舍身,二者逆行,我……我咋练呀?”东素缺苦笑了一声。
荼蘼听她所言的话,立时觉得不似佛家功法,他忽然一惊,忙问道:“你修的是哪家心法?”
东素缺略带得意的拍了拍胸口的道袍,笑道:“东方辞,道家!”
“道……道……道家?”荼蘼那俊俏的脸,瞬间被惊讶所挤的十分难看,他翩翩落了下来,一对极好看凤眼,却是死死的盯着那枚墨玉扳指。
隔了不知多久,荼蘼问道:“那扳指是谁给你的?”
“呃……我的。”东素缺还当他看上了,不禁小气劲儿又冒了上来。
荼蘼此时面无表情,点点头道:“嗯,我不要,只是问问,那扳指是谁给你的?”
东素缺琢磨了一下,心道:“既然这里我说了算,那也不怕你会硬抢,告诉你便告诉你了。”
“绛曲,神秀绛曲,我有提过他的。”东素缺说道。
荼蘼“哦”了一声,自言自语的说道:“如非凡灭缘觉神了怀……”
东素缺见他发愣,也不想去打扰他,翻手将小花猪抱在怀里,对它笑道:“我给你起个名字好吧?”
小花猪极为抗拒的瞪着两条悬空的腿儿,东素缺笑道:“那我当你答应了啊。”
“……”小花猪的两条腿突然停了下来,仿佛感觉这样做不做都没用了。
“我叫你团团吧,以前曾胡乱的叫你‘厄团’,嘿嘿,团团,团团?团团!”
团团将头一扭,企图用沉默来抗议,又时不时的将头扭过来,朝着东素缺吐了吐短舌。
这一举动,不仅没有令东素缺感到它的不满,反而令她觉得团团很是喜欢,也不知这一猪一人是怎么想的。。
正在这时,那德高望重的荼蘼和尚,却是突然说了一句脏话。
“他妈的!顶多三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