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苏袖便着装好了四处闲逛,只是禁宫之中她能去的地方有限,本想再去探那冷宫,奈何自她上次在那儿中毒昏迷后,澹台铭便派人守着那里,谁也不许靠近。
于是她便来到了宫中的花园,这里倒是十分美丽,各种花卉,见过没见过的,香或不香的应有尽有。
苏袖走过莲池却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她的本意是要试试偶遇澹台铭,那女人说的字字句句她都记在心里,既然她要寻仇便一定会对澹台铭有所关注,她抓住的便是这点。
可没成想她刚到这里便撞上了爝朔当今的皇后乐正绫。
乐正绫一袭淡金色华服,头戴凤冠,单看背影倒是十分威严。
但苏袖此时并不想与她打交道,便有离意。此时,太监一声尖细的叫道:“陛下驾到。”
澹台铭来了,那么也就不需要走了。苏袖寻了个恰好的地方装作赏花的样子,从他们的角度看去他们看不见她,她却看得见他们。
只见澹台铭与乐正绫讨论着什么,似乎还有些激烈,不过一会儿乐正绫便拂袖而去,澹台铭扶额似乎有些昏昏欲坠,总管连忙将他扶住。
只是过了一会儿,澹台铭便朝苏袖这里来了,想必是要在苏袖身后凉亭中歇息。
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她心中十分欣喜,连忙到凉亭中中坐着赏花。
澹台铭到这里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她闲坐无聊,头枕藕臂,一副慵懒散漫的样子,格外迷人。
澹台铭看得眸光一闪,似痴迷又似欣喜。
他一挥手让总管等人禁言,又抬脚步履轻轻的进了凉亭,站在苏袖身后一言不发。
苏袖知道他就在身后,可他看样子是要等自己发现他。她忽然间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万花皆有,唯缺白玉兰,真是可惜。”
白玉兰乃先皇后生前最爱的花,苏袖无非想要试探澹台铭,也不知他想起秦怀柔作何感想。
苏袖话毕,只听身后传来他的声音。
“你喜欢白玉兰吗?”
苏袖装作惊讶不已的样子转了个头,见到澹台铭后起身行了个礼后便说:“不知陛下驾到,还请陛下恕罪。”
澹台铭温柔一笑,说:“苏小姐不必多礼。”
之前不曾细看,澹台铭年近四十,倒是算得上风流倜傥,想必年轻时也是个翩翩少年郎。
澹台铭又问:“你是喜欢白玉兰吗?”
她点点头说:“是的,陛下。我记得先皇后生前也是最爱这白玉兰,听闻陛下宠爱先皇后,为她在闻芷殿种满了白玉兰。”
澹台铭挑了挑眉,似乎并不生气,问到:“你还记得什么?”
总管欲言又止,只得拼命给苏袖使眼色,可她只当没看到,又说:“我还记得,几叶青函盛白雪,枝头飘香熏红幔,这是先皇后作的诗呢。”
澹台铭轻哼一声说:“你知道的还不少呢。那朕问你,你觉得先皇后是个怎样的人?”
苏袖蹙着眉思考了一会儿才说:“我虽未曾见过先皇后,但我知道她是个温柔又善良的皇后。”
澹台铭似乎并不惊讶她这样说,也是,秦怀柔被打入冷宫前便是人人称颂,贤良淑德,温柔善良,端庄大气的皇后了。
“可我认为她并不仅仅是个温柔女子,她约莫也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子。”苏袖缓缓说道。
澹台铭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又问:“你是如何知道她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子呢?”
苏袖浅浅一笑,说:“陛下,我听说先皇后来自江湖,如若是江湖儿女,那先皇后自然也是敢爱敢恨的。”
总管的脸色已经黑的不能再黑了,苏袖依旧说了出来,看见澹台铭没生气他反而眉头皱紧了眉头。
澹台铭似乎被苏袖的话勾起了回忆,眼神中充满了对过往的留恋之情。
苏袖看他这副模样,识趣的没再出声。
“苏袖……取自何意?”他轻轻的说,但他看她的眼神中似乎多了什么。
苏袖睁着明晃晃的秋水眸对上他,提到这里,一股自豪感从她身上油然而生。
“父亲同我说过,这是母亲为我起的名字,出自《西洲曲》中的‘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他听去,思虑半晌,说:“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阑干头。阑干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他一字一句念的清晰,附带着极深的感情,仿佛念过无数遍。
苏袖点点头说:“就是这个。”
他沉默许久后起身便要离去,身后的随侍中一人低垂着眼,眼睛中却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走出亭子后,他似乎是挣扎许久后终于下定决心又转了回来问:“苏小姐,你...近日都在朗月殿吗?”
苏袖虽然不知道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回了:“是的。”
他听完便转身匆匆离去,不再停留。
待他走的不见背影后,苏袖抿唇一笑,好戏终于要开场了。
两次没得手,苏袖赌那女人必然心急了,若是还知道了她今日所言,她想到自己之前查到的……如果她猜的没错,这几天必然要找上她,也许是为了杀死他,也许是其他的目的……
届时,一切就将真相大白了。
可她此时却没有想到她今日所为引起了了一个怎样的人的注意。
……
待她回到朗月殿时,一名婢女到她门前说:“小姐,有人找你。”
苏袖一挑眉,问:“可有报名字?”
那婢女说:“他说他叫齐恒。”
齐恒?他是怎么进宫的?
苏袖听的半信半疑,想了一会儿她还是匆匆的出门去,经过那婢女身旁时也不忘将她一起拉走。
待亲眼见到齐恒时,苏袖才真的相信是他来了。
苏袖走到他面前问:“你怎么来了?”
齐恒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咧了个大大的笑容,一脸灿烂的说:“我是来报答姐姐的。”
说着,他拉住苏袖的手就要朝里走,可里面大多都是女眷,他可不能进去。
苏袖脚步一顿,反手用力拉住齐恒说:“里面都是女眷,你不能进去,我们换个地方。”
齐恒乖乖的跟在她后头,直到朗月殿外不远的一处凉亭。
苏袖拉他坐下,问:“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虽然他是乐正褚翎府上的人,但事实上除了乐正褚翎,她都可以和善的相处。
若是面对乐正褚翎,她必是慌乱无比的。
齐恒左看看右看看后,从怀中拿出一棵药草,从袖中拿出两棵。他在腰带处摸了摸,又拿出两棵,苏袖看得是不禁发笑。
齐恒将五棵药草尽数捧到她面前,说:“姐姐,这是我藏的宝贝,一株凤凰葵,一株观音泪,一株祖菩提,一颗千叶莲雾,一株雪榕。”
苏袖听完心中翻起了骇浪,凤凰葵,观音泪,祖菩提,千叶莲雾,雪榕,这些皆是有市无价万金难求的珍宝啊。
齐恒,隐形的富豪啊……
“你……”
齐恒伸了手出来打断她接下来的话,说:“姐姐不用担心,这些都是我跟别人换的,和乐正褚翎没有关系,你尽管收下。”
苏袖虽然先前想问的是他为什么要给她这些,但想来即便他回答了,接下来她说的就是他说的了。
齐恒似乎看出了她还有顾虑,又说:“姐姐是第一个给我折花环,还给我绣香囊,又给我好吃的,待我极好的姐姐,乐正褚翎说了我也要对姐姐好。”
他急匆匆的又补了一句:“我也觉得我要对姐姐好。”
苏袖抿唇一笑,确实是第一个,拿昭茗海棠折花环,又装了一整个香囊的花粉,普天之下也不过她一个,虽然不是给自己。
她有心让乐正褚翎肉疼,便寻了个他重视的人来做这目标,依她看来,齐恒对乐正褚翎来说有着特殊意义,不会轻易惩罚他,若是真这样,那她便直接了当告诉他便是,一人做事一人当。
现在苏袖却感到心中有愧,这么单纯的男子,此刻满心满眼都是她,只想回报她的好,她却利用了他一次。
于是乎决定,以后真的好好待他,无论怎样都不会再利用他。
“我叫你阿恒可以吗?”苏袖灼灼的目光直视着齐恒,她想要真正把他当做弟弟。
齐恒点点头说:“好啊,姐姐,不过你要收下我给你的东西。”
苏袖沉吟半晌,齐恒向来是个固执性子,他要送只能收,可他给的都是价值不菲的东西,她并不想接受。
“好吧,可我只是代你保管,你日后若是需要便来找我。”
齐恒乖巧的点点头,苏袖一看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他该走了。
“阿恒,你该走了,来时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姐姐这里不能留下你。”苏袖用温柔的语气半哄着他说。
齐恒眨巴眨巴眼一脸无辜的说:“回去?我没想过回去啊?我要留下来守着姐姐。”
苏袖皱着眉问:“那你来时是怎么来的?”
齐恒眼珠子转了几圈后说:“我自己进来的啊。”
苏袖冷哼了一声,说:“阿恒不听话,居然对姐姐撒谎。”
齐恒听得忙着解释说:“阿恒听话的,听姐姐的话,可乐正褚翎说如果我告诉姐姐我是他带进来的,姐姐会把我赶出去的……”
他忽然捂住嘴,目光闪躲着不敢和苏袖对视。
听到乐正褚翎,苏袖原本皱着的眉突然挑了起来,问:“乐正褚翎带你进来的?还叫你不要告诉我你是他带进来的?那你也是他领到朗月殿的?”
齐恒后知后觉自己说漏了嘴,听苏袖再问索性也就一起说了。“嗯,乐正褚翎带我进来的,因为我要给姐姐我的宝贝,但领我来的是别人。”
苏袖又问:“那他现在在哪里?”
齐恒想了想说:“他在先贤殿祭拜温定成皇后。”
听到“先贤殿”和“温定成皇后”,苏袖眼皮子不禁一跳,据她所知温定成皇后是乐正褚翎的生母,难道今日是他生母的忌日?
那现在,她若是要将齐恒送出宫只有去先贤殿找乐正褚翎,可若真是温定成皇后的忌日,那她此时去便十分的不合适啊……
苏袖左右为难时又听齐恒说:“姐姐,乐正褚翎说了,若是我露馅了,叫你知道了,那就让我告诉你他在先贤殿。”
苏袖听了心里松了一口气,他的意思就是让她去先贤殿,可思虑了一会儿,她所疑惑的问题便顷刻消散了,他可是爝朔的天之骄子,下一任君上,他怎么会想不到呢?
苏袖笑着摇摇头,叹自己最近着实是昏了头了,她嘱咐齐恒就在这里等着她,哪里都不能去,出了朗月殿的大门便碰上了黑衣侍卫。
苏袖认得他,在穆阳城,是他传乐正褚翎的话请她上马车的。想来,现在也是他来领她去先贤殿,想的可真周到啊……
她随黑衣侍卫到了先贤殿外,长生烛的火焰照得殿中通明,从她的视角看过去只能看几列排位,可先贤殿是爝朔皇宫中最大的宫殿,供奉了爝朔七百多年以来的先烈,岂止几列。
她站在门口,并不想进去,让黑衣侍卫不要告诉乐正褚翎她来了,以免影响乐正褚翎的祭拜。
殿中,乐正褚翎身着一袭白衣,神情没了往日的冷漠,身后跟着的是他的几个亲兄弟,除却已经露过面的十公子乐正温桓外还有五公子,七公子以及年幼的十二小姐。
十二小姐是从乐正皇室父辈排行第五的叔叔那里过继来的,十二小姐的父母双亡,过继到已逝的温定成皇后膝下,由几兄弟共同抚养。
而他们的父亲乐正郅常年在北境镇守,不能回来。
这便是澹台皇室的好算盘,澹台铭上位不久北境爆发动乱,便将乐正郅派去了北境平息,可过后以北境不可不守的名义将乐正郅贬去镇守,当时正值温定成皇后病危之时,可怜乐正郅身为上一任国君,连挚爱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最后,澹台铭下旨以温定成的封号将乐正褚翎的母亲奉入先贤殿,以此来安抚乐正皇室的愤懑不平。
而当时的乐正褚翎几兄弟独留在国都由乐正皇室的其余长辈抚养,他们自小受了许多欺负,却一一忍让。
看似和谐安好的两个皇室底下却暗流涌动,暗暗争斗。一山不容二虎,何况是两只凶狠的公虎。最后的结局,只看谁的手段更高明。
温定成皇后逝世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便已经激发了他们做一些事情的决心……
“母亲,白驹过隙,不觉间已过了十二年,我们已经平安长大了。”乐正温桓跪在蒲团上,向上首的牌位磕上三个头后悲情的说。
他是乐正郅一脉最小的儿子,温定成皇后逝世时,他不过半岁大,连母亲的相貌都不记得,可依稀中知道他的母亲是个知书达礼,温柔端庄的大家女子。
她的前半生算不上有多好,她是澹台皇室的养女,能嫁给乐正郅也是个意外,只因当时澹台皇室挑选来嫁给乐正郅的女儿爱上了其他人,随那人私奔不成便殉情了。
澹台皇室的其他女儿皆嫁为人妇了,于是她便被推出来,还被控制着做一些她并不愿意做的事。
幸而,得乐正郅独宠,摆脱了澹台皇室。
“母亲,小九和小十那时年幼,我和小七记得您生前最想要一个女儿,如今二叔一家受澹台皇室的迫害,只留了一个三岁的幼女,您看,她如今是您的女儿了。”
五公子乐正膺拉出身后胆怯的十二公主乐正应欢,轻声哄着她说:“应欢,叫母亲。”
小应欢看了看面前几位哥哥,眼珠子溜溜转着,向上首的牌位看去,嗫嚅着说:“这是欢儿的母亲吗?”
乐正温桓笑着对应欢说:“是啊,以后她就是欢儿的母亲了,我们都是欢儿的哥哥,欢儿以后要常来看望母亲哦。”
应欢点点头,对着牌位说:“母亲,欢儿以后会常常来看您的。”
她也学着乐正温桓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头。
站在一旁的乐正褚翎望着上首的牌位,眼神中含着复杂的意味,她对他确实是恩重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