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脸色阴沉了下来：“阁下如果抱着这个想法，那我只能说……可能阁下要失望了……”
刘三一挑眉毛，开口问道：“此话怎讲？”
佟寨主忽然长出了一口气，脸上出现悲苦神色：“其实……算了，我不知道阁下是谁，本不应交浅言深，但……哎……阁下想来对于我城内的事情已经看明白了，告诉你也没什么，我就告诉你吧！”
当即佟寨主开始娓娓道来。
刘三越听眼睛瞪得越大，到最后，他几乎站了起来。
自从穿越到这个时代，能真的惊到他站起来的事情，想来也就是知道这事，但是这里却不一样了……
原来佟寨主的这个流寇团伙，与其说是流寇，更不如说是流民。
在这里刘三看不见任何家眷，其实并不如他所想，有财阀将他们的家眷当做人质，而是这些人根本就没有家眷。
他们也许曾经有过家眷，但是今年黄河水患，在毁天灭地的自然力量面前，他们的家眷全部消失了，随着家眷绕消失的，还有他们的土地，他们的牲畜和他们的房屋。
在后世，刘三听过一种说法，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他这个独立的个体存在在这个世界上，而是与他相关的一切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当这些东西消失了，人真的变成了一个独立的个体，那他的存在就变成了不存在，就算他还活着，他活的也没有一点意义。
本来刘三是不信这个说法的，但当这样的人真的站在他面前，不是一个，而是一群人的时候，他就不得不相信这种说法了。
从这些人跟樊老四战斗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出这些人战斗起来根本就是不要命的，似乎对他们来说，死亡才是真正的归宿。
刘三一开始以为这么多人，光靠着抢劫是不可能支撑起来的，但现在他明白了，他们真的是靠抢劫完全支撑的，之所以他们可以单靠着抢劫就生活，不是因为统筹能力强，而是因为他们对生活根本不抱指望。
……
“现在我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跟阁下说了，阁下还想要加入我们吗？”
说完了自己这些人的来历，佟寨主再次抬起头，看向了刘三。
本来刘三已经想了很多事，甚至做了好多计划，但是此时听完佟寨主的话，他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当他知道了答案，他忽然发现他的一切想法都特别幼稚，在无望人的面前，他没有手段，或者说任何手段都没什么用处，他们根本就不想生活。
如果他现在完全站在泗水亭亭长的身份上看这件事情，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离开，然后去沛县寻找大兵，一举前来将这些人连根拔起，但是作为一个人……
他无法对这些人举起屠刀，这些人大概活着就只剩下性命了。
“怎么？阁下刚刚还咄咄逼人，现在怎么就无言以对了？有什么事情那么难以决策吗？”
说出这种堪称人间惨剧表情，佟寨主非但没有表现出悲哀，却反而嘲笑起了刘三现在的表情。
刘三沉吟半晌，忽然站起身来一拱手：“佟寨主，打扰了，想来在下还有些事情没有办妥，今日之事，权当是在下之错，至于坍塌的门楼，在下会找人来修葺，今日就暂且告辞了！”
说着对萧老二、樊老四两人哼了一声：“走！”
两人闻言立刻站了起来，也对着佟寨主一拱手，跟着刘三转身就走。
这时，忽然从包围圈里走出一人，厉声吼道：“我们这里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佟寨主的声音立刻也响了起来：“让他们走，我们摸不清他们的底细，也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留下他们对我们不安全……”
“但是……他们知道我们的位置了，而且跟官府的软饭有联系，让他们走，我们就更危险了！”
佟寨主苦笑一声：“我们哪天不是活在危险之中？而且你以为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什么秘密？一个普通的土匪头子都能带人找到我们……就算他们不说出去，也迟早会有人找到我们……”
说着他忽然叹息一声。
“其实找到我们，找不到我们，又有什么区别呢？我们已经漂泊到现在了，难道你们觉得，竖起了几块破木板，我们就算找到安身之地了？就算我们能在这里停下，你们的心，真的能停在这里吗？”
随着他的话，群盗都低下了头。
整个木城寨忽然陷入了一种十分沉重的沉默，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是谁先让开了一步，渐渐地，人群都让开了，包围圈出现了一个缺口。
刘三回过头，再次对佟寨主一拱手，朗声道：“山不转水转，后会有期！
“喂，那你们倒是等等我啊！”
一见胁迫他来的三个人都走了，王大方立刻大叫了一声，跟着他跑了出去。
……
泗水县公堂。
刘三难得的回来这里一趟，反正平时也没有什么事情，泗水亭也真心用不着他这么一个亭长存在。
“三哥，这个事情，我们真的就不管了？”
樊老四本来嗓门就大，此时可能是出于激动，嗓门就更大了，震得泗水亭公堂那破屋子上面灰尘都簌簌落下来。
“喂喂喂，你小声点！再这么大吼，一会这破房子都给你震散了！我就着一个破地方，塌了我就天天会山门，吃你的用你的！”
樊老四声音立刻低下头来，不再说话。
刘三半晌才开口道：“谁说不管了？我不是让那土匪头子带着人帮他们修门楼了么？”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第一个字，樊老四还是叫的很大声，但是说到后面，声音立刻低了下来。
“你让我带人去围剿他们？你觉得就他们那个样子，我们能斗的过他们吗？”
樊老四闻言一瞪眼：“怎么就斗不过？他们不过就是普通人，而且只有二三百人，想要打败他们不是什么难事！”
刘三没有说话，倒是萧老二开口了：“事情哪有那么简单，他们都是些不要命的人，说白了就是亡命之徒，一人发狂而十人难治，这二三百人，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可是……那就这么算了嘛？”
樊老四声音又不由自主地提高。
刘三摇了摇头，站了起来，转身走出了公堂。
萧老二和樊老四也都跟着他们走了出来。
他们来到了小院正中，刘三抬起头看了看天空。
他到现在为止，真心没有仔细看过这个时代的天空，此时看向天空，他忽然注意到天空之中全是云，这样的天气似乎持续了很长时间了，上一次看见太阳，还是他招募乡勇的时候。
不由得，他忧心忡忡起来。
其实自从听完了佟寨主的话，他一直都是这样忧心忡忡。
佟寨主跟他说他们全是因为黄河泛滥造成的流民，在他的记忆中，历史上很多朝代的灭亡，都跟黄河泛滥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秦朝的两大灾难，一个是修长城，另一个就是黄河泛滥。
黄河环境真正开始恶化，就是从秦朝开始。
忽然他猛地一咬牙，一个决定在他心中生成了。
他回过头，忽然用一种很是镇重的语气，对萧老二道：“萧老二，你人脉广，现在给我去调查一下黄河泛滥的情况，我需要知道第一有多少难民，第二这些难民的动向！”
萧老二没动，反而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
“我知道，以你的性格，肯定会想去救人，但你现在只是泗水亭亭长，手中既无钱，又无粮，更无兵，你要用什么去救？就靠着那三百乡勇，和五百骗来的士兵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