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距离竹林不远,但少年一路小跑过来,来到竹林的时候,灰色头巾的边缘都湿了一圈,不知道是被汗水打湿的,还是被这清晨的露水打湿的。
这片竹林十分的大,但并不显得密集,而是整整齐齐,给人一种井然有序的感觉。
正值清晨那如同尖毛的细露,飘在林间,使得竹叶翠绿的颜色竟是变得墨绿一般,从远了看,就好似呈现半月形围绕着村落的是一副竹墨画。
少年顺着踩出的小道,一路朝前,肥美的笋,一般外头都不会有,因为都让人挖光了,穿过了层层叠叠的竹林,少年终于看到了长在一颗竹子边上的尖笋,就像是一座破地而出的小小的宝塔。
“今天的笋又嫩又大,回去阿娘肯定会夸我。”
少年喜滋滋的将身后的背篓摘下来,放在一旁的竹子边上,刚要从背篓中拿出那把小铲子开挖,身边的树林中便闪出一道黑色的身影,朝着那颗笋便扑了过去。
少年定睛一瞧,地上趴着的是一名稍微有些肥胖的少年,正用力的拔拽着那颗宝塔般的竹笋,还发出了吭哧的声音来。
“张伯,这是我先看到的。”
少年一看来人,小脸顿时怒气浮现。
来的是二舅家的孩子,和少年算是同宗的兄弟,但是关系却没那么好,这王伯一向仗着自己身强力壮,常来欺负他们,村里就没几个少年喜欢他的。
“先看到的又怎样,我就要挖。”
张伯蛮横不讲理的说完,再次撅起屁股拽着那根笋。
少年顿时火起,上前一下,飞起一脚便踹中了王伯那如同脸盆般的屁股,顿时就听王伯发出一声尖锐的喊叫,整个人咕噜噜的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最后撞到竹子上才停了下来,手中还抱着小半截被生生拽下的笋尖。
“林浦,你死定了。”
张伯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张圆饼般的大脸涨的通红,举起手中的那截尖笋,就朝着林浦扑来。
林浦一看,顿觉不妙,他平日里也没少受胖子欺负,此时见胖子扑来,连忙朝旁跑去,没想到身子突然一轻,整个人就扑倒在地上,下巴重重的磕到地上,疼的他眼泪都要出来了,回头一看,阿爹的腰带正缠绕在自己右脚上,将自己绊倒的,正是那个背篓。
张伯一见,顿时大笑一声,飞身一扑,重重的压在林浦的背后,粗壮有力的手臂锢住林普的脖子,大喊一声:敢欺负俺,俺打死你。说完,便用丢开那个本就是个带皮的空壳,骑在林浦背上,大拳头雨点般的落在其头上和背上,打的林普生疼,只能用手掩面抵挡。
“等我回去,我就告诉二舅,看他不打的比屁股开花。”
林浦说完,见张伯脸色一变,暗道不妙,因为张伯最怕就是他二舅了。这下把可把张伯真的惹恼了,他一手掐住林浦的脖子,另一只拳头抡起来就不管不顾的朝着林浦脸上打去。一边打,还一边道:让你去告俺舅,让你去告俺舅。
他全然没有看见,被自己堌住脖子的林浦,此时脸色从白转青,从青转紫,只怕再过一小会儿,便要魂归地府。
照着张伯这幅没轻没重的样子,不出一时三刻,便要弄出一桩不可能逆转的人命来。
“小友住手。”
就在此时,林中响起一声飘渺的声音,而后,一双干枯的大手在张伯掐着林浦的手上轻轻一拍,张伯便如同被什么东西蛰到一般,缩回了手,似是被唤醒了一般,回过了神,低头一看,就见到了已经双眼翻白的林浦,马上从他身上跳起,随即吓得连退几步,然后便头也不回的匆匆跑走。
林浦憋的厉害,被松开后,便大口大口的呼吸起了新鲜空气,小脸也由紫转红。
林浦好不容易才将这口气喘匀了,看向了身边的这个人。
这是个全身着灰黑色大食袍的男子,装束奇特,外面的黑麻的袍子底部都烂成了条状,身上也添了许多破洞,但看起来只是破,并不脏,在那高耸的兜帽下,是一张沧桑的中年男子的脸,留着一些胡须,看起来倒像是一个儒生。
虽然这人打扮怪异,但并没有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更像是那些经常游历四方的浪人,林浦年纪还小,又刚在鬼门关里转了一圈,此时倒也不觉害怕。
“你是什么人?”
林浦揉了揉脖子,抬头看着这个中年男子。
“我叫玄机,乃洪都天蚕寺的外门弟子,云游此处,恰好看到你们两个小家伙正在打架,要不是我赶来及时,只怕必会酿成祸事。”
林普此时还小,并不懂得什么叫外门弟子,只是觉得此人外表虽然邋遢,但并没有恶意,便回道:“我和张伯只是闹着玩的。”
听林浦替刚才那个少年开脱,玄机顿时咦了一声,随即抚掌笑道:“你小子对我胃口,不过我还是和你说一句,有本事倔,没本事的话,该低头还是要低头,要懂得惜命才是,命没了,什么都没了。不过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胸怀,难得,难得,既是如此,我便为你圤上一卦吧!”玄机说完,便如闪电般捏住林浦手腕。
林普还在消化玄机方才所说的这番话,突然间被捉住手腕,顿时一惊,便急欲退开,只是此时那捏着自己的手腕的双指,只是稍稍用力一夹,林浦便感觉全身一麻,动弹不得,只能惊恐的转动眼珠子。
玄机见林浦这番惊慌的神情,缓缓开口道:“小友莫怕,云某并非要害你,只是给你掌掌相。”
他的话似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林浦听后,心情不自觉的放松下来。而玄机也开始细细的打量起了林浦,只是不多时,脸上的表情由原本的轻松写意,渐渐变得皱眉沉思,随即又变得迷惑起来。
在这期间,更是不知不觉就放下了捏着林浦的手腕,林普连忙往后退开几步,却也没跑走。
眼前这个叫玄机的中年男子,看起来不像什么好人,但却并非什么暴戾之人。
从始祖山吹来的冷风,拂开了掩盖在竹林上的烟雾,这些被吹散的烟雾就像是一条白色的长龙,慢悠悠的朝着琢光山飘去,最后融入了琢光山半山腰的白云中。
少年望着婆娑的树林,又望望那名低头沉思的中年男子,并没有忘记自己出来的任务,走到倚在竹边上的背篓旁,犹豫的看了两眼玄机,最后还是拿出了阿爹为他做的小铲子,将那个断了一截的竹笋一圈圈的挖出来。
一直到中午时分,少年将附近的竹笋都扫荡了一遍后,背篓也已经满载了,这才满足的伸了伸懒腰,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方才起身,将柴刀往腰间一别,甫一转身,便见到了站在身后的玄机,倒是将他吓了一跳。
“阿叔,你吓我一跳。”
少年说着,拉紧了勒在肩上的两条肩带,便朝着小路的另一端走去。
“你要去哪?”
“我要回去了阿叔,再不回去,饭凉了,阿娘就要骂我了。”
玄机连忙道:“等等。”
少年停下脚步,转头疑惑的望着玄机。
玄机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好一会儿方才道:“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你算的命吗?”
少年并不明白,究竟什么是命运,但他还是大概能够明白眼前这位中年人的意思,所以他认真的想了想,随后摇了摇头:“我阿娘说过,路要自己走,这样才不会摔倒。”
玄机一愣,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是啊,自己一生为人窥探天意,却从未想过这是救人还是害人,如此这般想着,一时有些痴了,等回过神来,只看到那道消瘦的身影,慢慢的顺着竹林小路往外走去,一路斑竹的绿光洒在这个少年郎的身上,竟是有说不出的写意。
“唉。”
玄机悠悠的叹了口气,眼中的神色变幻了许久,才终是小声的道了一声:“既然如此,我便帮你一把吧,至于路能走多远,就看你自己的了。”
正在小道怡然往回走的林普,突然眼前一黑,还未看清东西,整个人便如同坠入梦境中,直挺挺的往后倒去,只听见一道空空旷旷的声音飘在脑海中。
“适逢天下大乱,赤龙与白龙将生,这赤龙原乃天火赤帝君,而白龙乃六部水德帝君转生,这赤帝和水帝都乃是两位上古大神的后裔,此番争斗,必然会掀起一阵天下动荡,而如今有一番机缘,就在今夜诞生,你本一介凡夫俗子,若能得到一二,便也有莫大福气。”
“这不是那个阿叔的声音吗?”
这道声音如同在林浦的脑海中飘来飘去,随后渐渐的消逝不见,林浦奇怪的想着,但是脑中却愈加困顿,终是沉沉的睡去了。
温暖的阳光落在竹叶尖上,如同被利剑斩开,碎成了一道道不规则的光影,掉落在了这个甜睡在竹林中的孩子,如同为他披上了一层光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