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大度令司空庄主既敬佩又感动,想他一代宗师,受万人拥戴,心胸竟不比一个浪荡江湖的晚辈,自愧不如的同时更为他深深折服。
玄雀见他二人冰释前嫌,亦是深感慰藉,同时感觉这少年纵然顽劣,但内心深处有种不可磨灭的品质,那是一种源于灵魂的善念,想来教主如果能目睹这一切,大概也会对他有所改观,消除对他的误解。
司空庄主也不难看出他二人关系缓和,欣然道:“玄右使与燕少侠化敌为友,老夫很是欣慰,往后你二人并肩联手,相互扶持,驱逐魔教指日可待。我老了……是该把这江湖交给你们年轻一代了……”
一缕哀叹化作云烟随着窗外的风雪飘散,这一刻,他只是一个平凡的迟暮老人,一个有儿女承欢膝下、亲人共享天伦的家庭长辈,经历了先前种种,如今早已想通、看破,也是时候放下了。
玄雀微一颔首,知道是时候离去了,对纹蝶道:“司空庄主难得全家团圆,我们就不要多作打扰了,把这时间留给他们,我们回去吧。”
纹蝶正有此意,答应道:“好,听你的。”
两人辞别了司空庄主一家,走出前堂,漫步在正殿前万剑倒插、积雪覆盖的广场上。
一路上,玄雀始终不忘解药一事,方才因碍于柳玉笙在场无法详说,如今只此二人,便又向他提起此事:“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纹蝶不由心道:难怪他急着把我叫出来,原来是兴师问罪来了。表面却依旧一副若无其事的姿态,淡淡道:“没有啊。”
玄雀道:“眼下没有旁人,你大可不必再瞒我,告诉我,你怎么得来的解药。”
“我不是说了,我……”纹蝶转身面对着他,正欲随口编个理由,却见他眼神阴鸷,不容抗拒,那些未出口的搪塞之言也硬生生噎了回去。不想他竟如此执着,非要弄出个所以然来,但那缘由自己委实不能说,轻叹道:“解药没问题不就好了,你何必关心我怎么得来的。”
玄雀见他有意避而不谈,忽然抓住他的双肩,犀利的目光似要将他眼底透穿,正色道:“你告诉我,那女人是不是威胁你了!”
纹蝶被他盯得有些发慌,不自觉的将眼神闪避,似是不敢与他交汇,漫不经心的道:“开玩笑,她能威胁的了我?我不是好端端的在这么。”
玄雀道:“正是因为你好端端的,我才担心,担心她和你做了什么不利的交易。”
“别多想了。”纹蝶拂落他搭在肩上的手,安抚他道:“我不是那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
玄雀了解,倘若他拒不肯说,那自己无论如何也问不出结果,只好作罢,沉声道:“你记住,有什么困难,一定和我说。”
纹蝶道:“知道了,啰嗦。走,难得今日高兴,陪我去喝两杯。”
千遥城中,临近除夕,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大街小巷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氛围。
位于镇上的一家酒馆,说是酒馆,却不仅仅只限于酒,有诗、有酒,还有美人作伴,这样的酒馆生意自然差不到哪去。
大堂内载歌载舞,觥筹交错,有舞女献艺,有看客鼓掌,有人诗情画意,有人醉酒当歌。
这样的场面,纹蝶自是习以为常,甚至可说过去日日沉浸在这种灯红酒绿、夜夜笙歌的环境中,流连于缥缈红尘,早已看遍了人世百态。
玄雀不曾来过这种风月场合,平日里不是教务缠身,就是在江湖奔波,根本无暇享乐,也没有这方面的心思和兴致,置身于此不免稍显局促。却见纹蝶哼着小曲,抿着小酒,眼神还不停的在那些舞女身上打转,很是享受惬意,摇摇头道:“你以前经常来这种地方?”
纹蝶心道:你这不废话么?目光却始终盯着美女一刻也不曾转移,慢悠悠答道:“这种地方,这种地方不是很平常么?”
玄雀沉默,不知该如何接话,或许自己一开始就不该问这一嘴。
纹蝶瞧了他一眼,忽然心思跳动,有几分顽透爬上眉梢,打趣地说道:“哎,你要是看好哪个姑娘,尽管跟我说,我帮你引荐。”
玄雀表示无语,淡淡道:“不必了。”
纹蝶没理会他的拒绝,欣悦的目光一直毫不避讳的在美女身上流转,轻咬着指尖,笑得一脸玩味,自顾自道:“我看中间那个就不错,那个身材,啧啧,大有看头……右边那个吧,长得是好看些,但是稍显单薄了些……你呢?你喜欢哪一个?”
玄雀明显不想搭理他,敛目轻轻一叹,那些女子个个衣着暴露,舞姿过于卖弄风情,但凡是个正人君子都不敢如此直视,可这小子却看得一点儿也不避讳,猜想他八成也是这方面的老手了。
纹蝶丝毫不觉得不妥,转眼间却见他拘束得紧,也不知是害羞,还是当真不感兴趣,笑嘻嘻道:“我说你这人真是无趣,无欲无求还不近女色,该不会……”忽然眼珠滴溜溜的一转,戏谑道:“该不会有那种嗜好吧?”
玄雀不知所谓,怔怔道:“什么?”
纹蝶坐正身子,一本正经分析起来:“你看,你长得这么漂亮,又和你那聂大教主形影不离,难舍难分,莫非你们两个才是……”
“住口!”玄雀一颠酒杯,桌子被震得一声异响,把他即将脱口的荒唐无稽之言堵了回去,目光一凛,轻斥道:“休要胡说!”
纹蝶见他这反应剧烈,不由扑哧一笑:“我开玩笑的,别那么凶巴巴的。”
玄雀沉着脸道:“口无遮拦。再胡言乱语我就……”
纹蝶急忙道:“是是是,我又错了,何必那么认真。”端起酒杯,一副认错赔罪的态度:“别生气,小弟敬玄右使一杯,向你赔不是了。”
玄雀知他向来轻浮,也懒得跟他计较,捻起酒杯与之相碰,仰首一饮而尽,半晌,沉声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纹蝶被他突如其来的一问问得糊涂,不解道:“什么我怎么想的?”
玄雀道:“我是说你的立场,你究竟是站在中原武林这边,还是花吟奴那边?还是说,你终究属于赵公子,保持中立。”
纹蝶道:“我从来没有站在任何一边。这样说吧,不论是你还是老赵,亦或是花吟奴,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不希望看到你们任何一人有事。”
“朋友……”玄雀目光垂敛,敛去一丝转瞬即逝的落寞,低语道:“在你眼里,我算朋友?”
“当然。”纹蝶答得斩钉截铁,毫不含糊,也绝非虚言。
玄雀道:“我之前屡次对你出手,琼花谷那次,还把你打成重伤,险些丢了性命,你……当真不恨我?”
纹蝶心下暗道:我若恨你,又何苦央求那女人,为你讨回解药……表面却丝毫不露破绽,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神色:“那要这么算起来,岂不是你每次打完我,我都要给你跪下,冲你磕三个响头,感谢你的不杀之恩?”
玄雀明白,他以一句玩笑话表明了对自己的态度,把过去的仇怨化作过眼云烟,不免有几分动容,低声道:“可我不曾有过朋友,在我眼里,除了教主和教中兄弟,我并没有什么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
纹蝶道:“别说得那么绝对,你看,这儿就有个现成的,怎么样,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玄雀静静的看着他,那双明澈的眼眸真情流露,纯然不掺一丝虚假,只是这句话来的突然,竟令他一时陷入深沉,不知该如何答复,迟疑了片刻,低语道:“你说话一向如此么?”
纹蝶道:“当然不是,我可不是对谁都这样,这一点你应该清楚的。”
玄雀“嗯”了一声表示赞同,却仍不解道:“为何?”
纹蝶道:“不为何。我欣赏你,或者说,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打不过的人。”兀自粲然一笑,却是轻快而真诚的笑,不掺杂丝毫恶意。
玄雀亦是不禁莞尔,感觉他为人处事素来有自己一贯风格,包括识人、辨事、思想、立场,从不随波逐流顺应大势所趋,只坚守自己心中认准的道义,即使处处碰壁,但求无愧于心。
纹蝶亦在观察他细微的一举一动,不复先前那拒人千里的冷漠,尤其是一想到他那张完美无瑕的脸,简直跟赵越亭有的一拼,都可称得上是当世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一想到这里,忽然道:“你为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玄雀垂敛的眸光凝于酒杯,淡淡道:“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纹蝶其实懂得他言下之意,却仍忍不住促狭调侃:“说得那么含蓄,怎么,是怕追求你的女子太多,应付不来么?”
玄雀道:“不,不是。”
纹蝶道:“那就是觉得你这张脸太没有威慑力,别人不会怕你,是么?”
玄雀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嘴唇微动,似乎想承认却不知如何启齿。
纹蝶道:“这样也好,否则跟你走在一起,姑娘们都看你去了,哪还有我的份儿。”
玄雀道:“不要开我玩笑了。”
纹蝶道:“不过说真的啊,有件事我还真想问问你。”
玄雀道:“你说。”
纹蝶道:“谢小梳,你喜不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