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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定终身星夜幽会 争权位内乱在即

回到公主府,我连衣也没换就径直去了练箭场,一支接一支地射箭。

直到有人抓住了我的手。

我缓缓扭过头,见沈骥衡站在我身后,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一面低低道:“够了,公主。”

我抬眼看着他,他又低低说了声:“够了。”然后将弓箭从我手里拿走,扔在一边。

我这才看到自己的双手都已经被磨破,血流了一手。

我之前竟然完全没有感觉,到这时才觉得痛得钻心。

沈骥衡捧着我的手,皱紧了眉,像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半晌也只是又重复了一声:“够了……”

这一声,分明已不单指练箭这回事。

不知为什么,他这一连三声“够了”,让我禁不住悲从中来,眼泪便忍不住涌了出来。

我这一哭,沈骥衡像是吓到了,明显有些手足无措。

我一时间也没想太多,伸手就抱住了他,放声大哭。

沈骥衡的身体一僵,却并没有挣开,也没有推开我,而是伸手笨拙地拍了拍我的背,然后,抱紧了我。

夜已深了,我躺在床上,了无睡意。

受伤的手已经上了药用纱布包好,还是有点隐隐作痛,但这并不是让我睡不着的原因。

外面月色很好,将沈骥衡的影子映在窗纸上,来来去去。

想来沈骥衡正在院子里踱步。

不知道他在想的,和我在困扰的,是不是同一件事情。

人的思想真是微妙。我是因为瑞莲姑婆的临终嘱托才来到这里的,经历这么多事情,我自己想帮昶昼,也想为姑婆复仇,本来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但是今天沈骥衡那三句“够了”却令我的情绪瞬间失控。

我不甘心。

我到底还要陷进这种无法抗争的境地多久?

我到底还要在这件事情里搭进多少东西?

我的婚事,昶昼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他本来是想让我嫁给谁?

谁做驸马才对他最有利?

这些问题令我皱起眉来,伸手摸上挂在胸前那个玉石印章。碧玉带着我的体温,温润光滑。我用拇指的指腹抚过印章底部刻的那个字,细细地感觉着那些笔画。

我忍不住又想,澹台凛知不知道这件事?

他那边会是什么反应?

那些求婚的奏折里,有没有他一份?

我正因为这个可能而微微脸红的时候,床前的地板忽然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声。

我反射性地伸手去枕头底下抓住了后来沈骥衡重新送给我的袖箭筒,睁大眼看向发出声响的地方。

这房间的地板是用大块的水磨青石铺成的,刚刚发出声音的正是房间正中的一块。我正在看时,它又响了一声。我坐起来,端平了袖箭筒,手按在发射的机括上,正要出声大叫,那块青石板被移到了一边,一个满头银发的脑袋先探了出来。

我的惊呼被自己捂在喉咙里。

因为那个银发碧眼的男人正将一根手指竖在唇前。

这里有条秘道傅品在我刚搬过来时就跟我说过了,没想到竟然是澹台凛先用。

我捂着唇不让自己大叫出声,但还是忍不住惊讶地问:“澹台凛?”

“嘘。”澹台凛又做了禁声的手势,一面向窗外看了一眼。

我跟着看过去,窗户上沈骥衡的影子已经停下来,看得出来大概他人已到了离门口很近的地方,但是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今天在外间值夜的是云娘,这时自然也一点声音都没有。

澹台凛走到我床前来坐下,伸手轻轻拿下我手里的袖箭,放在一边,然后捧起我的手来,皱了一下眉,“怎么弄成这样?”

“没什么。”我笑了笑,道,“只是练箭的时候不小心。你怎么会过来?”

澹台凛轻轻握着我的手,也笑了笑,道:“我想见你。”

明明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但我的心跳却不自主地快了起来。

我掩饰地轻咳了一声,“你想来见我不能堂堂正正从大门进来啊?鬼鬼祟祟的,刚刚吓我一大跳。”

澹台凛笑了笑,道:“刚刚吓到你了吗?抱歉。我只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来了。”

我皱了一下眉,“为什么?”

澹台凛道:“因为我不但想见你……”他顿了一下,站起来,向我伸出手,轻轻道,“还想带你走。”

我怔在那里,看一眼澹台凛,看一眼还打开在那里的秘道,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

这算什么?私奔么?

澹台凛伸着手并没有收回去,只是微微偏了一下头,问:“不愿意?”

我深吸了口气,把自己的手交到他手心里。

秘道也是用大块的青石彻成,并不像我想象中那样潮湿肮脏,但却仍有一股阴森森的凉意。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澹台凛牵着我的手,拿着火折子走在前面,这时回头来看了看我,问:“是冷还是怕?”

“冷。”我回答。

刚刚他突然跑过来说要带我走,我从床上起来,也没顾得上准备,披着外衣就跟着他跳下了这秘道。

跟他在一起,我并不害怕。

只觉得就算天塌下来,这高大的男人也会帮我顶起来。

澹台凛笑了笑,道:“唔,是我考虑不周。”他说着把手里的火折子递给我,然后脱下了自己袍子披在我身上。

又长又大的男子衣袍,还带着澹台凛的体温,几乎将我整个人包起来。我微微低下头,嗅着衣服上透过来的淡淡男性气息,心底不由泛起一阵暖意,忍不住便伸手抱紧了身边这个男人。

澹台凛连忙将火折子举高,很吃惊地道:“咦,你冷到想放火的程度么?”

但是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怎么都感觉那吃惊只是装出来的。

我抬起眼来瞪着他。

他笑出声来,伸手轻轻搂了我,柔声道:“好吧,我知道你只是迫不及待想抱我,不过我们先出去找个温暖的地方如何?”

……这人还真是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混蛋!

我羞红了脸,咬了咬牙从他怀里挣出来,快步向前走去。

澹台凛戏谑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来,道:“走慢点,前面黑,不要摔倒了。”

我正在想这人总算还有点良心的时候,他又加了一句。“就算急着要找个温暖的地方,也不用走那么快。”

我忍不住回过头去大骂:“澹台凛你这大混蛋!”

结果话还没落音,自己就撞上了前面的墙壁。下一秒澹台凛已到了我身边,揽过我的身子,急切地问:“怎么样?有没有撞痛?”

“你管我痛不痛啊?你个大坏蛋,就只知道欺负我!”我一边骂一边想从他怀里挣出来,他不肯放,我便擂起拳头捶他。

澹台凛苦笑着握住我的手,道:“你不开心的时候,骂我也好,打我也好,别跟自己过不去。手上还有伤呢,咱们换踢的好不好?”

我一时有几分感动,但心头的气恼却还是没有消,怔了半晌,抓着他的手一口咬下去。

澹台凛痛得身体一颤,却只是皱了一下眉看着我,“嗯,用咬的也不错,但是会不会太野蛮了?”

“我就是野蛮了,怎么样?”我松了口,叉腰看着他,“我就是要做个记号,怎么样?以后你就是我的东西了,要打要骂都随我。”

“好。”澹台凛居然点下头,又问,“气消了?”

“那有那么容易?”我哼了一声,伸手攀上他的脖子,令他低下头来,然后踮起脚,咬住了他的唇。

没有很用力,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噬咬。

这对澹台凛来说,似乎比单纯的疼痛更难容忍,没过几秒钟,他就把火折子扔在一边,一手搂紧了我的腰,一手固定我的头,反守为攻地将我的噬咬变成了一个深吻。侵占掠夺,肆意狂野。

一直到那个被扔在地上的火折子闪了两下,灭了。

周围一下子暗下来,我下意识就将他抱得更紧了一点。

“……先出去吧。”澹台凛深吸了口气,伸手将我抱起来,向前走去。

从秘道上去,已到了城外。出口在一间破旧的山神庙里。

澹台凛准备了两匹马在这里,但却抱着我共乘一骑。他解释是因为我的手受伤了,不好抓马缰。但很明显就是现找的理由。不过我也不太在意就是了。他抱着我上了马,我便在他怀里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然后搂着他的腰靠在他怀里。

一路疾驰进了一个山谷,澹台凛才放慢了速度。我抬起眼来,入目是一片竹林,枝叶随风摇摆,绿影婆娑。潺潺清溪蜿蜒流过,水声和着秋虫的鸣叫,有如天籁。溪边一处竹舍,雅致隽秀。

澹台凛下了马,又将我抱下去,牵着我的手走向那竹舍,我问:“这是什么地方?”

“我们的家。”澹台凛回答。

竹舍内甚是简洁,桌椅床榻都是竹制,简单拙朴,一点多余的装饰也无,跟我之前见过的他那画舫和花厅里的奢华截然不同。

我不由吃了一惊。

澹台凛笑了笑,道:“怎么了?是不是这蜗居太简陋了,公主不习惯?”

我摇了摇头,道:“只是反差太大了,我有些吃惊而已。这里挺好的,别有一种韵味。”

澹台凛无奈地一摊手。“没办法啊,全副家当都给别人了嘛,只好来住这种地方了。”

……这个人。

我抬手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碧玉印章,斜了他一眼,道:“大不了还给你好了。”

澹台凛却完全没理我这句话,拍了拍身边的椅子,道:“这房子是我自己盖的,这里每一样东西,都是我自己动手做的。这么多年来,每次心情烦闷,我就会来这里,砍几棵竹子做点什么,或者只是躺在这里睡觉。然后就会平静下来。”

我不由更为吃惊:“嗬,你还会做木工?”

“最开始那些当然惨不忍睹,慢慢就好了。”他回过头来看我一眼,道,“反正也没有人看到。你是第一个知道我这个家的人。”

我笑了笑,道:“我很荣幸。”

澹台凛轻轻搂过我,笑道:“是我和这里的荣幸才是。对了,还有好东西。”

我连忙问:“什么?”

澹台凛却卖了个关子,道:“你一会你就知道了。”一面放开我转去屋后拿了把锄头,招呼我一起向旁边的竹林走去。

我很好奇,一边走一边问,他却始终笑而不答,一直走到竹林里一株大竹子下面。

月光很亮,月下的竹子近看更是郁郁葱葱,青翠欲滴。

澹台凛让我稍微站开一点,自己借着月光挥起锄头开始往下挖。不多时就挖出一个坛子来。澹台凛扔下锄头,把那坛子抱起来,道:“好了,回去吧。”

我看着那个坛子,有些犹疑地皱起眉:“这是……酒?”

“公主英明。”澹台凛笑起来,一手抱着那酒坛,一手牵起我,道,“很久以前,有人跟我讲过一个故事,说在有些地方,有女儿的人家会在女儿诞生那天埋下一坛酒,一直到女儿出嫁那天才挖出来喝。”

“这故事我也听过。”我道,“原来你们这里也有这个,这是女儿红的故事嘛。真是又温馨又浪漫。”

“嗯。”澹台凛点了点头,道,“我听完之后就在想,不如我也去埋一坛酒吧。”

我卟哧笑出声来,道:“难道你也想等着自己成亲那天挖出来喝?”

“我只是想等找到自己心仪的女子之后,跟她一起喝。”澹台凛说着,将那坛酒在手里抛了抛,侧过脸,微笑看着我。

对上他那双宝石般剔透的绿眸,我不由心头猛地一跳,脸上已微微发烫,轻咳了一声道:“人家那酒叫‘女儿红’,你这坛算什么?难道要叫‘男儿绿’?”

澹台凛笑出声,一面握紧了我的手,轻声道:“不,它叫做‘一生钟情’。”

那一瞬间,我几乎连呼吸都已顿住。

月光,溪流,竹声,虫鸣……身边一切都好像变得异常遥远,满世界就只余下他低沉醇厚的声音。

一字一字环绕,一遍一遍回响。

一。生。钟。情。

月色如水。

我和澹台凛坐在竹舍后面延伸到溪边的平台上喝酒。

酒色青碧通透,倒在竹筒做的杯子里,带了种竹子特有的雅郁清香,入口醇绵甘洌,余味清爽悠长。

我忍不住赞了声:“好酒。你埋了多久?”

澹台凛道:“具体哪年埋的我忘记了,总有十几年了吧。”

我抬起眼来看着他,他的头发随意披散着,在月光下看来就似九天倾下的银河,线条硬挺的五官被月光映得黑白分明,如同巧匠手中最完美的雕塑,而他的眼睛深遂又明亮,就像夜空里最耀眼的星辰。

我凑过去一点,伸手抚上他的脸,问:“这十几年来,难道你连一个真心喜欢的人都没有碰到?”

澹台凛沉默下来。

我不由得微微挑了一下眉,心也忍不住提了起来。

你看,其实我对这个男人还是没有多少了解,我甚至不知道他多大,有没有娶妻,有过多少情人。

在这种社会里,总不能指望一个在妓院长大还自己经营着一家妓院有钱又有势的成年男人还是完璧之身的童男吧?

也许这些我都应该一早就问清楚的,但是只是因为喜欢他,只是因为彼此吸引,便这样不管不顾地一头栽了进来。

他这一犹豫,这样那样的问题就都浮了上来。

我到底在做什么?

自嘲地笑了一声,我收回手,起身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这时才听到澹台凛轻轻道:“有过一个。”

我回眸看着他,见他也在自嘲地轻笑,一面道:“我那时还年轻,简直可以为她上山打虎下海擒龙,她要我念书,我便念书。她要我学琴,我便学琴。她要我在地上爬,我就会顺便再学两声狗叫。”

我心头一紧,不由得就泛起一股酸意来,斜眼睨着他,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那她叫你死,你会不会去?”

澹台凛笑起来,伸手从后面抱住我,轻轻道:“她没叫我去死,只是对我说,‘我不想自己的孩子以后也被别人叫杂种’。”

我反射性皱了眉截道:“她怎么可以说这种话!”

对一个深爱着自己的人说这种话,是怎样残忍的一件事?怪不得我问起来的时候他会迟疑。

那或者是他永远也不想触及的伤口吧。

想到这里,我不由有些愧疚,干咳了一声,轻轻道:“抱歉。”

澹台凛抱着我没说话,我扭过头看着他,道:“头发和眼睛的颜色是天生的,会嫌弃这个只代表她根本不爱你。自己少见多怪就算了,还出来乱讲话。南浣虽然是黑发黑眼的人占绝大多数,但是不代表银发绿眸就是怪物,在西方这样的人多的是。”

澹台凛笑了笑,道:“好像你知道我娘亲是哪里人一样。”

我又一惊,“你自己难道不知道么?”

澹台凛摇了摇头,道:“我娘是因为海难被浪冲上岸来的,醒来之后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从哪个方向漂来的。你在红袖招看到的那些胡姬,基本都是从狄国那边来的,我曾经带我娘去过那边,但她说那不是她的家乡。”

我道:“她是坐船出事的,也许她的家乡是在大海彼岸呢。”

澹台凛吃惊地打断我:“海又不是河,怎么可能有彼岸?”

说起来,我到这里这么久还真是没有仔细研究过这里的地理是不是跟我们那边一样。他们难道还停留在认为自己生活的地方就是这世界唯一的大陆,海的那边什么也没有?还是说,在这个世界里,海的那边本来就什么也没有?

虽然我也不太明白这些问题,但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澹台凛真正吃惊的样子,不由觉得有趣,卟地笑出声来。

澹台凛自己也笑起来,道:“原来你这是故意编瞎话来取笑我少见多怪么?”

我一本正经地点下头,“是的,我难得找到机会可以取笑你。”

“好吧,那就让你笑好了。”澹台凛这么说着,一面伸手骚我的痒。

“讨厌!”我一面笑骂,一面扭动身子手脚并用地想躲开他的手,却完全不是他的对手,结果笑得倒在平台上,碰倒了澹台凛放在旁边的酒杯。

杯里半杯残酒洒了我一身,酒香四溢。

澹台凛跟着俯下身来,伸出舌头,轻轻舔了溅在我脸上颈上的酒,顺便在我耳边轻轻呢喃,“真香。”

也许是因为他的亲昵,也许是因为刚刚笑得太厉害了,我只觉得全身无力,却仍抬起手轻轻抱住他,问:“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欠我钱啊,当然要以身相许。”澹台凛一边在我耳畔印下细细碎碎的轻吻,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

“你这混蛋!”我又好气又好笑地骂,一面抬起腿来想踢他。

澹台凛伸手按住我的腿,顺势就轻轻摸了上去,另一只手撑起了自己的身子,抬眼来正视我道:“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怎么会被你这样的人吸引了。不认命,爱逞强,莽撞又喜欢多管闲事,还烂好人……”

我不由撇了撇唇:“听来都不是什么好形容词。”

“没错,可是啊,看到你拿花瓶砸人的时候,看到你骂骆子嘉的时候,看到你在校场上满头大汗的练习的时候……我都觉得,你真是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目光。”澹台凛笑着说,然后又俯下身来亲吻我,“努力的人最美了……”

他这样毫不吝啬的赞美取悦了我,我微微仰起脸,回应着他的吻,“谢谢。”

“想表达谢意的话,还是以身相许吧。”澹台凛轻笑着,伸手解开了我的衣襟。

我挂在脖子上的碧玉印章轻轻滑了出来,澹台凛的动作一顿,目光落在那小巧玲珑的印章上,声音里似乎有一丝惊喜,“你贴身带着?”

“嗯,这么大一批财富,不贴身带着万一被人偷去了怎么办?”

虽然我这么解释,但是澹台凛还是很开心,更加热情地吻我,灵活的舌尖在我口腔内起舞,每一个动作都能勾出我体内每一处神经末梢的快感。

我无法自抑地吟哦出声,弓起身子贴近他。

澹台凛对于我这样的反应有了更热切地回应,他抚过我身上每一寸肌肤,在我身上留下无数吻痕,激情狂热而又极富技巧,而我毫无招架之力。

以前的经验也好,云娘教的媚术也好,统统没有用武之力。

我只能攀紧他的背,被他的动作牵引,一点一点,坠入情欲的深渊。

沉溺其中,无法自拨。

醒来的时候依然躺在竹舍外的平台上。

月已西斜,风稍微有些大,后面的竹林被风吹得飒飒作响。

但是我并没有觉得冷。

澹台凛正躺在我身边,用他宽大的外袍裹着我们,抱紧我,火热的身躯紧贴在一起,听着他平稳而有力的心跳,连心都觉得温暖起来,又怎么会冷?

澹台凛睡得很安详,唇角微微上扬,看起来竟有几分纯真。

我看着他,忍不住在想,他小时候一定特别漂亮特别可爱,怎么会有人不愿意要一个像他一样的小孩?

但是也幸好她有那种偏见,才会成全了现在的我们。

我笑了笑,轻轻抬起头来,在澹台凛唇角亲了一下。

我一动他就醒了,长长的睫羽扇动了几下,还没睁眼呢,就回吻了我一下,呢喃着道:“早。”

我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笑了笑,道:“还不到说早安的时候呢。”

“唔?”澹台凛长长的睫羽扇动几下,睁开眼来,问,“什么时候了?”

我愣了一下,这里没有人打更,也没有时计器,我又不像他们习惯了看看天色就知道什么时辰,他这么一问,我还真答不上来,半晌才道:“不知道呢。”

澹台凛像是也清醒了一点,笑着坐起来,道:“也是,这种穷乡僻壤,连个漏刻也没有。”

我也笑了笑,跟着坐起来,依然靠在他身上,轻轻道:“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也很好嘛。”

澹台凛搂着我,亦轻轻吟道:“不闻更漏与钟鼓,绿竹清溪伴好眠。”

我顺口接道:“听风揽月一樽酒,偷得浮生半日闲。”

澹台凛怔了一下,似乎很好奇,侧过脸来看着我,道:“我听说过公主府僚幕考过算术,没想到公主居然还可以出口成章。好一个‘偷得浮生半日闲’。”

“这句是别人写的,我很喜欢。”我也懒得跟他解释当年上学的时候背过多少唐诗宋词,只是这么含糊地解释过去。

澹台凛也没有追问,只是伸手指着溪边的空地,道:“闲不了多久了,等天亮了,我就把这地翻一翻,看看入冬之前咱们还能不能种点什么出来。”

我怔在那里,不敢置信地抬起眼看着他,他刚刚在说什么?种地?

澹台凛继续道:“山上有野菜树果,还可以打猎,溪里有鱼,米我买了不少,至少够我们两个吃几个月的——”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打断他:“等一下,你在说什么?真的要在这里生活吗?”

澹台凛垂下眼来看着我,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样子,“你以为我说要带你走,只是带你出来玩玩么?”

我继续怔在那里。

是的,我曾经跟他说过让他带我走,带我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但我从没想过,他会真的这样做。

他竟然真的愿意放弃现在的权势财富,只求和我长相厮守?

澹台凛将我的手从衣袍里拉出来,轻轻亲吻我还缠着绷带的手指,道:“开始可能会辛苦一点,但是我想我们能克服的。”

“你疯了么?”我抬眼看着他,“突然做这种事情。”

他像没听见我的话一般,继续道:“唯一的麻烦就是你身上的毒。不过我打听到有位绝世高人,也许能有办法。等风头过去,我就带你去找他——”

“你说等风头过去,就是说你根本也明白会有多大的风险对不对?昶昼不可能就这样让我们私奔的。”我打断他,道,“你真的放着朝廷大员京城首富不做,要做逃犯?”

澹台凛笑了笑,道:“有公主陪我,这些又算什么?”

“但是昶昼那样仰仗你,我们这一走,他就真的翻不了身了。”

澹台凛亲了我一下,道:“就算知道你和昶昼的关系,你这样维护别的男人,我也会吃醋的。”

我将他稍微推开一点,道:“在跟你说正经事呢。”

澹台凛握着我的手,轻轻抚摸上面的绷带,道:“那就说正经的好了。你和昶昼见过面之后,他在宫里大发雷霆,你又把自己弄成这样,是因为你的婚事吧?”

我抿了抿唇没说话。

澹台凛道:“上折请尚公主的,有我一份。但是我知道昶昼不会答应。”他说到这里,轻叹了一声,才缓缓接道,“他的确是很仰仗我,也正因为如此,有两件事情他绝对不可能做。一件,是让我手里有兵权,另一件就是你。他不会把手里所有的筹码押在同一个点子上。”

我依然没说话,但心却不由得凉下来。

我知道他说得没错。

昶昼是个疑心病很重,又慎重坚忍的人。

澹台凛帮他办了很多事情,他知道澹台凛是怎样的人物,若是再让澹台凛手握重兵,他肯定会担心除了荀骆两家之后,澹台凛就会直接挥军逼宫。

而我这个人虽然无足轻重,但是颐真公主的驸马却可能是这棋盘上很重要的一颗棋子。而澹台凛本来已是另一颗。

他不可能让澹台凛又当卒又当车。

我这时才觉得冷。

澹台凛显然是感觉到我的战栗,伸手再次将我抱紧。

我一面往澹台凛怀里缩了缩,一面道:“但是我们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这太不负责了。不论是对昶昼,对我姑婆,对这计划里的其它人,甚至对我们自己都没办法交待吧?这样半途而废有始无终,就算我们能找到地方隐居,你又真的能安心吗?”

澹台凛半晌没说话,然后长长叹了口气,道:“可是你为这件事情已出付出太多了……”

“所以,不亲眼看到那些害瑞莲姑婆的人和那些害我的人的下场,我不甘心。”我抬起脸来,亲了亲澹台凛的下巴,然后靠在他怀里,低声道,“你会带我来这里,说要一起生活,我真的很开心。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儿育女,平安偕老……我真是做梦都想。”

澹台凛抱紧我,低头亲吻我的头发,我继续道:“澹台凛,我真的喜欢你,但是,现在我不能跟你走。不论我们是不是自愿的,都已经参与了昶昼的计划这么久。花了这么多人力物力财力精力,其间的牵扯已经远远不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如果我们现在真的走了,后果实在太严重了……”

澹台凛苦笑了一声,道:“你看,我就说你心软又爱逞强。自己明明都……”

“也许我只是贪慕虚荣,舍不得现在的锦衣玉食。”我再次打断他,笑了笑,“你看,公主府的床至少要暖和得多。我们回去吧?”

澹台凛伸手抬起我的下巴,看着我的眼,微微挑起眉来,“我没听错的话,这好像是个邀请?”

我点点头,伸手在衣袍下面环住他的腰,道:“我对你先前的表现很满意,所以,你不如索性搬来公主府吧。”

澹台凛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畔,轻轻道:“唔,你想看有多少人会迎着一顶绿帽子继续向你求婚么?”

“反正我的名声也不见得好听,再臭一点也无所谓吧?”

“既然你不肯走,那也只能先这样了。”澹台凛低下头亲吻我,在亲吻的间隙里道,“我会再给昶昼上书求亲,但如果他到时候还是执意要把你嫁给别人的话,我就会真的带走你。不管你愿不愿意,甘不甘心。不管后果到底有多严重,不管昶昼会不会死南浣会不会灭,就算要带着你亡命天涯永无宁日,我也一定会带你走。”

我重重点下头,道:“好。”

依然从秘道回了公主府。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发白了,我让澹台凛留下,他也没推辞,一来是想趁机公开我们的关系,二来连夜奔波往返,也的确是累了。

澹台凛在这里的事情,大家都显得很意外。当我宣布澹台凛以后会住在公主府的时候,他们就更为吃惊。

茉莉不用说,张着嘴半天都没合拢。连云娘都吓了一跳的样子。

我想,澹台凛昨夜可能真的谁也没告诉,一心想直接带我走掉的。

唯一平静的人反而是沈骥衡。想来他昨天晚上的确是听到了澹台凛来,只是没有出面干涉而已。但是知道澹台凛要住下来,他的脸色就实在好看不到哪里去。

下午澹台凛回去收拾东西。他才刚一走,茉莉已先冲我叫起来,道:“公主你怎么可以这样?”

“怎样?”我抬起眼来,很平静地问。

茉莉反而胀红了脸,期期艾艾道:“公主……你……你和澹台大人……没名没份……这样算什么……”

“这在我家乡那边,叫同居。”我依然很平静地回答。

茉莉红着脸静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又道:“就算公主和澹台大人两情相悦,可是你们毕竟没有成亲,这样……叫别人怎么看?一定又会有很多人说三道四了。”

“说就随便他们去说。”我道,“最好传得天下皆知,没有其它人愿意娶我就最好。”

“公主怎么能这样想?”茉莉还是不死心地劝,“身为一个女人,名节多重要啊……”

“我自己不在意,他也不在意,这就够了。”我挥挥手打断她,“名节这种东西,谁爱捡回去当宝就随便捡好了。”

茉莉看起来还是对我的说法很郁闷,但是话说到这里,也就没有继续下去,行了个礼下去做自己的事了。

跟着沈骥衡就狠狠瞪了我一眼,凑过来压低声音问了句:“你还回来做什么。”

看,他果然是知道的。

我笑了笑,道:“这边的事情不是还没完么?我就这么走了,你们怎么办?”

沈骥衡咬牙瞪着我,好像下一秒就会直接掐死我一般,我下意识向后躲了躲,结果他只是闷闷说了句“不用你管!”然后拂袖而去。

我在那里愣了半晌。

到底又哪里做错了?一个二个好像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

结果转过身来,就看到云娘正幽幽看着我。

我索性一摊手,“好吧,你又有什么要教训我,一起说了吧。”

云娘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想教训你,只是有些担心你们。”

我抿了抿唇没说话。

云娘又道:“我认识澹台大人很多年了,他救过我的命。”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对我提起澹台凛,我不由打起精神来听她往下说。

云娘看着我,道:“他的为人和能力我都很清楚,他既然会同意这样搬过来,就证明他没有更好有办法跟你在一起吧?”

我只好继续沉默。

不能明媒正娶,又不能私奔隐居,看起来的确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云娘继续道:“连澹台大人都没有办法,叫人怎么能不担心?”

我也只好笑了声,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好了。”

于是云娘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再次担心地看了我一眼。

不论大家对这件事情怎么看,总之,当天下午澹台凛便收拾东西搬进了公主府,堂而煌之地做了我的“入幕之宾”。

这件事传得很快,第二天昶昼就派了人来召我进宫。

他依然是在御书房见我,甚至还没等我行完礼,便直接向我吼道:“你故意的是不是?”

我站直了身子,看着他,问:“你指什么?”

昶昼的怒气简直可以具象成熊熊火焰。“还能是什么?当然是指你和澹台凛!”

我坦然点下头,道:“我和澹台凛两情相悦生死相许,如果陛下能够成全,我们自然感激不尽,但是如果不行,我们也打算继续这样下去。”

“你……你简直……”昶昼指着我,气得手指都在发抖,“真是不知廉耻!”

早就知道这位皇帝的词汇量不怎么样,我也懒得计较他骂得毫无新意,只是撇了撇唇没回话。

昶昼道:“你马上把他给朕赶出去,从此以后断绝来往!”

我叹了口气,道:“陛下如果只是不想他住公主府的话,倒是没问题,我可以去他那里,或者找别的地方约会。但是断绝来往我做不到。”

昶昼扬起手来,似乎是想给我一个耳光,但是扇到半路却停下来,僵在那里,只咬着牙,狠狠地瞪着我。

我微微扬起脸,看着他,道:“我不是你的女人,不要用这种发现老婆偷情的眼神盯我。我不会心虚的。”

昶昼胸膛起伏着,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将扬起的手放下来,但声音依然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为什么偏偏是他?”

我笑了笑,道:“我没办法自己选择要嫁的对象,但是要喜欢什么人,总是我自己的权利吧?”

昶昼截道:“澹台凛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的人物!”

“我知道。”我说。我从来就没有把他想象得很简单过。

昶昼又道:“他根本不是什么好人!”

“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对我介绍得很清楚,他自己也并没有对我隐瞒。

昶昼像是火气又上来了,吼道:“你知道些什么!你知道他是什么出身吗?你知道他背地里做了些什么事情吗?你知道他到底是怎么爬到这个位子来的吗?你知道甚至连云娘都是他的人吗?”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

昶昼怔了一下,一时也没有急着说话,微微眯起眼来打量我。

我道:“云娘的事,澹台凛是几时跟你说的?”

昶昼咬牙哼了一声,道:“你以为除了澹台凛,朕就没有别的情报来源了吗?”

这次倒轮到我怔住。原来他对澹台凛的戒心已经不只是心理上的了。

我静了很久才轻轻道:“我们那边,有一句话,叫‘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昶昼皱起眉来看着我,我继续道:“我知道你很聪明很厉害,但是,你一个人撑不起一个国家。你需要有人帮你。”

昶昼皱头皱得更紧,黯黑的眼盯紧我,“你在威胁朕?”

我也皱了一下眉,哼了一声道:“你怎么会想到这里来?凡事做好最坏的打算是没错,但是,别把真心对你的人往外推。没有人喜欢自己一片好心被当成驴肝肺!”

过了很久之后,昶昼的神色才有所缓和,走到椅旁坐下,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才道:“今天澹台凛在朝上直接上奏请尚公主。”

“哦,是吗?”澹台凛还没有回来,我已经被召进宫,并没照面,所以我还不知道这件事。我还以为他顶多再上个折子求婚呢,没想到竟然直接在朝议上奏了。“然后呢?”

昶昼斜了我一眼,道:“然后自然被群臣取笑怒骂了一番,骂他自不量力攀龙附凤,胆大包天不知羞耻。”

澹台凛本身得罪的人就多,别人自然不会放过羞辱他的机会。只是直接在朝堂上取笑,是不是太过份了一点?我皱起眉来,道:“这些人公然在朝堂拿本朝公主的私事取笑,才是胆大包天无视天威吧?你竟然就由着他们说?”

昶昼愤愤地哼了一声,道:“朕当时只恨不得直接把他拖出去斩了。”

我闭了嘴。他的情绪好不容易才平和了一点,再惹他的话,这件事只怕就真的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昶昼静静坐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什么,直到一杯茶喝完,才抬起眼来看着我:“为什么你偏偏会喜欢上他?”

这问题他刚刚已经问过一次了。

我想他其实并不是想要答案,这种问题,本来也就没什么答案。

于是我没有回答。

结果昶昼也没有再说话。

房间里一片寂静。

直到赐福进来禀告昶昼说太后请他过去,昶昼才向我挥了挥手,道:“你回去吧,我再想想。”

我才刚走出御书房,就看到桂公公等在那里。

我一出来他便过来行了礼,道:“公主请留步。太后请公主到永寿宫一晤。”

“太后不是刚刚请了陛下……”我微微眯起眼来打量他,真的是太后找我,还是他又想动什么歪念头?

像看出我在想什么一般,桂公公笑道:“老奴若是对公主心怀不轨又岂会亲自在御书房门口众目睽睽之下向公主说话?公主若是不放心,大可带着沈大人一起去。老奴想太后大概也不会介意的。”

我回头看了一眼沈骥衡。

他虽然对我和澹台凛同居的事情也明显不满,但我出门他还是寸步不离的跟着。我刚刚和昶昼在里面说话,他便在门口守着,我一出来就立刻跟过来。

唔,有他在应该不会有事。万一真的是太后找我,我不去,反而更麻烦。

于是我只好叹了口气,让桂公公带路,领着茉莉和沈骥衡跟过去。

在永寿宫一间偏殿里等了大概一个多时辰,我才终于被叫过去见太后。

一进门就感觉一阵热浪扑面而来。之前见过的那香炉已移到一边,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火盆,炭火覆着一层浅白的灰,将房间里烤得暖烘烘的。

我不由吃了一惊,眼下虽然到深秋,但是还没有冷到要烤火的程度吧?

太后的声音从纱帘后面软软地传出来:“是颐真到了么?”

我连忙应了一声,过去行礼。

太后看来依然雍容华贵,裹着一件雪白的狐裘,脸色却有些苍白,虚弱地靠在软榻上。

我皱了一下眉,问:“太后生病了?”

“没什么,年纪大了,身体总是会虚一点。”太后说着拉过了我的手,问,“在公主府怎么样?还习惯吧?”

我才一两个月没见她而已,年老体虚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正好她自己拉过我的手,我便顺势悄悄搭了她的脉,一面随口说着出宫之后的生活,一面仔细留意着她的脉象。

不是什么体虚,也不是风寒,她的脉象看起来……更像是……中了毒!

我一惊之下,蓦地抬起眼来看着太后,却正对上她的目光。

她的眼神深遂锐利,就像是什么都知道。

她是故意的。

她就是为了让我把脉才握我的手的!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太后中毒这么大的事,我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她自己当然不可能不知道。

她不舒服不可能不找太医来看,连我都能看出来,太医不可能看不出来。她既然没有声张,为什么又要这样让我知道?

还是……我的诊断错了?

我正在犹疑,太后已迎着我的目光,轻轻叹了口气,“为什么还是选了他?”

又是这个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的问题。我索性也就继续沉默下去。

但太后看着我,又笑了起来,道:“也许,澹台凛这次,也是动了真心吧。你没看到,平常那么狂放不羁的一个人,任文武百官讥笑讽刺,一句话也没回,只是跪在那里说‘请陛下成全。’”

于是我也跪下来,道:“请太后成全。”

她没说不行,也没叫我起来,只是拥着自己的狐裘静静看着我。

不知过了多久,我只觉得自己一双腿都已经跪麻,才听到太后轻轻道:“你还记不记得你自己说过的话?”

她大概是指我说过会帮昶昼的话吧?我点点头,道:“不论你们给我冠上什么身份和头衔,我还是我,我不会变的。”

太后又问:“你爱澹台凛么?”

我再次点下头,毫不犹豫地回答:“是的。我爱他。”

在得到这个答案之后,太后的声音沉下来,缓缓道:“若是有一天,澹台凛背叛陛下,你怎么办?”

我怔住,半晌才道:“他不会的。”

太后笑了声,道:“你保证?”

“我不能。”我深吸了一口气,抬起眼来看着太后,轻轻道,“如果我说他不是那种人,太后想必也不会信。何况局势瞬息万变,谁也不能预料将来的事情。但我不想让他伤害昶昼,同样的,我也不想澹台凛被伤害。我不敢做什么保证,但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去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

太后又静默了片刻,才向我道:“你发誓?”

我举起右手,道:“我发誓。”

太后看了我很久,像要确定我的确会遵守誓言一般。然后也没有再说什么,向我抬了抬手,便虚弱地靠回了软榻的靠垫上。

我向她行了个礼,起身退了出去。

马车还没到宫门,远远便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那里,满头银发被阳光映得闪亮。

我心头不由一暖,忍不住挑起窗帘向他招了招手。

马车到宫门停下例行检查时,他还没等车停稳,便直接跳了上来。

茉莉被他吓了一跳,嘟着嘴瞪着他,不悦地叫了一声:“澹台大人!”

“啊,抱歉抱歉。”澹台凛笑着道了歉,“我太心急了一点。”

茉莉又瞪了他一眼,扭头出去跟车夫坐在一起。

我笑了笑,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下了朝就听说你被召进宫了,等了一会没见你回来,在家里坐不住,只好过来这里等着。”澹台凛一面说着,一面拉起我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

他的紧张让我又笑起来,道:“干嘛这样看我,不过是进趟宫,还能少块肉啊?”

澹台凛也笑了笑,道:“要真的只是少块肉倒也没什么。”

我撇了撇唇,斜眼看着他:“你竟然敢嫌我胖?”

澹台凛拉着我的手,在我旁边坐下来,道:“我不敢嫌弃你,只是万一哪天我们要逃跑你卡在秘道里出不去怎么办?”

“讨厌。”我笑骂,伸手捶了他一下,他连那只手索性一起握住,道:“说正经的,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没有。”我摇了摇头,道,“只是在太后那里跪了一会。”

“你还去见了太后?”澹台凛放了我的手,转而捞起了我的腿,放在自己膝盖上,轻轻揉捏,一面道,“怪不得这么久都不见出来。她罚你跪了?”

虽然现在我的腿早已经不麻了,但是他轻柔的动作让我很舒服,所以我并没有拒绝,很享受地斜靠在车座里。“没有,我自己愿意的。”

澹台凛皱了一下眉,道:“你为什么要做这种自讨苦吃的事?”

我看着他,笑了笑,道:“你是为什么,我就是为什么。”

澹台凛的动作停下来,抬起一双碧绿的眼眸来看着我,没再说话,只是俯过身子来亲吻我。

我伸手抱住他,温柔地回应他。

交颈厮磨间只觉得他的声音越发低沉醇厚,“她答应了?”

“不知道。”我喘息着回答,“她只是要我答应尽力阻止你背叛昶昼。”

澹台凛苦笑了一声,“她以为人人想抢她儿子的位子?”

我抬起眼来看着他,问:“你不想?”

澹台凛再次低下头来吻住我,在热吻的间隙里道:“我只想抢他的女人!”

我推开他,“我才不是昶昼的女人。”

“嗯,我说错了。”他点点头,“你是我的女人。”

“呸。我才不是谁的人,我只是我。”我啐了一口,扭过头去。

澹台凛笑了一声,再次伸手搂住我,紧紧抱住,轻轻道,“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嗯。”我应了一声,靠在他怀里,安心地闭上眼。

澹台凛搬到公主府之后,傅品安排他住在留春轩,离三秋阁很近,但是他其实只有搬来那天乖乖住在里面,从第二天开始便找各种各样的借口赖在三秋阁。

虽然怎么看都是在耍赖,但我却并不反感。

相反,我很乐意和他在一起。

并不一定要做什么,只是一抬眼能看到他在,心头就充满了温馨和甜蜜。

我想,或者是因为我觉得我们之前已经蹉跎了太长时间,又或者,是我们对未来都没有太大把握,只好紧紧抓住所有能够温存的时间。

如果注定没办法天长地久,便只好珍惜眼前的所有时光。

澹台凛其实很忙。忙得我几乎要怀疑,他是一直都有这么多事做,还是昶昼在有意刁难他。每天早出晚归就算了,居然半夜还要偷溜出去。

那天他大概本来是不想惊动我,小心翼翼轻手轻脚的。但是他一晚上都是抱着我睡的,一抽手我自然就醒来了,迷迷糊糊问:“怎么起来了?有事么?”

澹台凛俯下身来亲亲我,很坦白地道:“有些不方便白天光明正大做的事情。”

我清醒了一点,皱了一下眉,却不知要说什么,末了还是没有多问,只是拉着他的手,轻轻道:“小心些,早点回来。”

“嗯。别担心,只是小事。”澹台凛应了声,又亲了我一口,然后利落地穿好衣服,从秘道出去了。

虽然他叫我别担心,但是这种时候又怎么可能睡得着?

没有点灯,也没有起来,我只是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姿态躺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秘道的出口。一直到他回来。

可能真的是小事,大概还不到两个时辰,澹台凛便回来了,见我醒着,便直接走过来,脱了外衣,上床来抱着我,拉过被子将我们盖好,才开口轻轻道:“下次要等我的话,记得要盖好被子,天气越来越冷了,要小心着凉。”

我笑了笑,没说话,只是将脸埋进他怀里轻轻嗅了嗅。确定了没有血腥味才松了口气。

“嗅什么?小狗似的。”澹台凛笑起来,一面轻轻揉了揉的我头。

“看你是不是撒谎跑去跟别的女人幽会啊。”我枕在他肩头,伸手环着他的腰,故意把鼻子贴近他的颈间,又嗅了嗅。

澹台凛笑着搂紧我,道:“原来你还会这招,那下次要是真的约了女人,真该小心点才好。”

“你敢!”我抬起眼来看他,恶狠狠道,“你要是敢找别的女人,我就把你送去跟你那位好干爹做伴去!”

“哦,那还真是件让人高兴不起来的事情。”澹台凛顿了一下,试探一般小声说,“逢场作戏也不行?”

“我不要跟别人分享自己的男人,逢场作戏也不行。”我伏在他身上,伸出舌头,舔吻上他的喉结,呢喃着宣布:“你是我的。”

澹台凛笑起来,像是再也承受不了这种撩拨,抱着我翻了个身,将我覆在身下。一只手回应着我的爱抚,另一只手伸过来,握紧了我的手,十指相扣,掌心紧贴。

他低下头亲吻我,不若以往的激烈掠夺,只是深深的吸吮,温柔的交缠,绵长而又细腻。

在彼此渐渐失控的心跳中,我听见他低低道:“遵命,我的公主殿下。”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脸红的情欲味道,我主动地抬起身子贴近他,亲昵地厮磨,而他以更火热而狂野的索爱回应我。

肌肤相亲,发丝交缠。

我闭上眼,让一波又一波的甜蜜情潮将自己淹没,让这样的最原始的亲密消除自己的不安。

是的,这样的向他求欢,并不是因为吃醋。

只是因为不安。

我不知道他不在我身边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不确定下一次他还会不会这么快地安全返回。

我需要确定他在这里。

就算所有人都反对我们也好,就算昶昼会故意刁难澹台凛也好,就算我们永远都看不到明天也好。

至少这一刻我们在一起。

即使是这样,这也是我到南浣来之后最快乐的一段时间。

以至于昶昊都在义诊时打趣我说:“皇姐最近看起来气色真好,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还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我有些脸红的斜睨着他,“哦,真是的,连你也来取笑我。”

“怎么会是取笑?”昶昊温和地笑道,“我只是想恭喜你。”

我抿了抿唇没说话,昶昊又道:“这世上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太不容易了。有些人终其一生也未必能找到真心喜欢的人,而有些人……”他顿了一下,将目光移向窗外,声音愈加轻缓,“就算天天面对着自己喜欢的人,却未必能真的在一起。”

他脸上依然带着那样云淡风清的笑容,眼底却有着一丝抹不去的落寞。

我不由想起他和骆子缨的事情来,但一时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他,末了只是伸过手去,轻轻拍了拍他的手。

昶昊回过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来看着我,顺势便将我的手拉过去。

我不由一惊,“昶昊?”

昶昊拉过我的手,只是为我把了把脉。

我平静下来等着他的结果。

他的眉头却越皱越紧,最后只是长长叹了口气,松了手。

老实说,我自己差不多已经没再抱什么希望了,收回手反而向昶昊轻轻笑了笑,道:“没事,反正我也习惯了,最差也就是痛几天嘛。”

昶昊勉强跟着我笑了笑,但是很快便又长长一口气叹出来,低低道:“我真没用。”

我每次见到昶昊,他都是白衣胜雪,温和如春日里的风,今天这样落寞而乏力的样子不由让我有些心痛。但却什么也做不了。

我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怎么可能帮得了他?

于是我只好轻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问:“说起来,昶昊你最近见过太后没有?”

“见过,怎么了?”

我皱了一下眉,道:“你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吗?”

昶昊抬起眼来,像是很吃惊的样子,“不对?”

看起来他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啊。于是我把上次去永寿宫的事情告诉他,昶昊皱起眉来,“中毒?你没看错吧?”

我一摊手,道:“我不知道呀。我就是不敢确定,所以才想问问你看啊。”

昶昊静默良久,才轻轻道:“母后不会让我去帮她看病的。”

“为什么?”我有些意外,“明明大家都知道你医术高明。”

昶昊苦笑了一声,道,“我毕竟不是她的亲生儿子。”

我愣在那里,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什么母子兄弟!他们到底能彼此猜疑防备到什么程度?

但是,既然太后会防着昶昊,为什么要肯让我知道?我抱着这样的疑问,道:“但我那天为她把脉的时候,她并没有什么不悦的表现啊。”

昶昊道:“要么是她信任你,要么,就是她在试探你。”

我可不觉得她有多信任我。我撇撇唇,耸了耸肩道:“大家都知道我是什么来历什么处境,有什么好试探的。”

昶昊道:“如果母后真的中了毒,那就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才可能做到。她大概还不知道是谁。”

这更好笑了,我忍不住笑出声来,道:“要说她身边亲近的人,那更是排到午门也轮不到我吧?”

说到这里,我顿了一下,说到她身边最亲近的人,只怕不是昶昼也不是昶昊,而是桂公公吧?我想起太后寿宴那天听到桂公公和人密谈的那一幕来,难道这事又是余士玮背后那个人主使的?反正用毒也是他的一惯伎俩了。

但对太后下毒对他又有什么好处?他到底在计划什么?

之前放的烟雾弹,再加上澹台凛的事情,公主府官吏第二次选拨的时候,在外表和年龄上突然就统一了很多。

看起来虽然吃软饭不管在哪个年代都会被人不齿,但还是会有人乐意去吃。

这次的面试场地我索性就搬到了后花园一座花厅里。这在外界看来,更具有某种暧昧的暗示性。

反正昶昼的意思,就是要让朝中大臣无视公主府的人嘛。最好就当我在办家家酒或者真的只是在挑选美人以供玩乐。这样他才好利用公主府安插人。

这一次他又安排了两个人进来,混在那一堆居心不明的人里一起参加面试。

我靠在软榻的锦墩上,看着外面等着被传召的几十个年轻男子,不由得啧了啧嘴。这简直就像是在我的世界里看什么选秀节目一样,环肥燕瘦,类型齐全。

我一时不由在想,如果真的能由我的喜好挑来做男宠,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但是不要说昶昼会飚过来杀人,只怕澹台凛就会先把这公主府给翻过来。

事实上,这银发绿眸的男人特意放了自己半天假来陪我面试,这时正赖皮地半躺在我坐的软塌上,姿势虽然猫一般慵懒,但是环在我腰间的手却是不折不扣的占有姿态。对我和那些应征者,都是再明白不过的警告。

我有些无奈地回头瞪着他,他却懒洋洋笑着,将一颗蜜饯喂到我唇边,一面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道:“我就不说‘就算是逢场作戏也不行’这样的话了,但我想,总得有人确保真的只是逢场作戏而已。公主殿下应该知道,我并不是一个大方的人。”

我吃下那颗蜜饯才埋怨地横了他一眼,嗔怪道:“你不信我。”

澹台凛搂紧了我的腰,向外面那些人抬了抬下巴,道:“我不信他们。”

我翻了个白眼给他看,这些男人为什么都会觉得自己看上了就是宝,所有人都会想跟他抢?澹台凛笑了笑,咬着我的耳朵道:“不要小看了想向上爬的男人,更不要小看自己的魅力。”

我脸上一红,这个混蛋,这里虽然不算什么大庭广众,但也不是闺房密室,旁边多少也有几个侍候的人。他搂着我也就算了,这种亲密的小动作不用这么大方给别人看吧?

还好今天身边这几个都不是那么大惊小怪的人。

云娘自然一副熟视无睹的样子,茉莉只是板着脸把头扭向一边。沈骥衡更是早在看着澹台凛跟我坐在一起便已站到了门外。

而傅品就好像什么也没看到一样,再正常不过地满脸堆着笑问我:“公主,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我连忙点下头,他便出去按早先编好的号码叫人。一次三人,站在花厅当中让我们评头论足。

老实说,我看到他们眼中那些期待的表情,觉得实在有些可怜。

和上次一样,其它要留下的人早已内定,面试不过是走个过场,顶多我也就再多挑两个人装装样子。

有经天纬地之才也好,有图王称霸之志也好,在我这里统统白搭。

我看着他们,不过也就随口问一些“哪里人?”“家里什么情况?”“平常喜欢做什么?”“有些什么才艺?”或者就直接说,“唱个歌来听吧。”

澹台凛毫不给面子地直接取笑我,说第一次考试好歹还有道算术题。

“一开始多少要装装我真的是个求才若渴的文化人啊。”我很正经地解释。

澹台凛笑起来,道:“现在不用装了吗?”

我点了点头,“现在大家都知道我其实根本就是个好色之徒,还有什么好装的?”

我们旁若无人的说着这些话,厅中站的那三个人的脸色变幻不定,也不知是想极力证明自己有“色”,还是想直接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这次除了昶昼内定的人之外,我依然只留了两个人。

一个是唇红齿白双眉斜飞,笑起来媚眼如丝的美少年。

另一个则是剑眉星目气宇轩昂身姿矫健的爽朗青年。

有没有才不知道,至少看起来都很赏心悦目。

而且那两个昶昼的人也算是青年才俊,跟他们站在一起也不算太失色。

所以我对于这次面试的结果很满意。澹台凛虽然有些介意地轻轻在我腰上掐了一把,倒也没有公开表示什么。基本还算是圆满的,只是最后闹了个让人哭笑不得的小插曲。

当傅品出去宣布其它人都可以回去了之后,有个男人趁着侍卫们不注意就跑了进来。跪在那里冲我大叫:“公主你留下我吧,我很有本钱的……”一面伸手去解自己的腰带。

我还没反应过来,沈骥衡已阴沉着脸一脚将那人踢了出去。

澹台凛则笑得一口茶喷出来。

我向旁边闪了闪,愣了一下才意识到那人说的“很有本钱”是指什么。不由僵在那里,半响才红着脸啐了一口。“呸,真下流。”

那人被侍卫们拖出去还在口无遮拦地大喊大叫,沈骥衡转过头来瞪着我,脸色差得就好像要杀人,“还不都是你自己招来的!”

我窘迫地轻咳了声,“唔,那个,我也没想到会……”

沈骥衡哼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澹台凛还在笑,一面笑一面凑过来在我耳畔道:“公主你留下我吧,我也很有本……”

我没等他说完已红了脸,一把推开他对着他的胸口就一阵捶打。

澹台凛笑得倒在软塌上,顺便伸手抱着我一起倒下去,笑够了之后,便轻抚着我的背,声音低沉慵懒:“怎么办?我想杀了他。”

“喂。”我撑起身子来看着他,澹台凛脸上这时已没有一丝笑意,眼睛的颜色却更深,就像是千年不变的寒潭,阴森冰冷。

我不由打了个寒战。

每次昶昼或者沈骥衡生气的时候,我都觉得他们的目光像是要杀人,但是现在我才知道我错了。

澹台凛这个,才是真正的杀意!

就像是经历过无数杀戮的利器,不需挥舞,不亮光芒,静静封在鞘里都已经能令人不寒而栗。

怪不得昶昼对他有戒心,怪不得骆子嘉天不怕地不怕就只怕他。

我到底爱上了一个怎样的男人?

我顿住了后面的话,整个人僵在那里。

澹台凛依然轻轻抚摸着我的背,微微抬起身子来,亲吻我的脸,轻笑了一声,“抱歉,吓到你了?”

我坦然点下头。

澹台凛又笑了笑,拉过我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抱歉,就算知道是逢场作戏,多少也有情绪不受控制的时候。请公主体谅一下微臣脆弱的心吧。”

他的心跳虽然急促,但是强健有力,哪里脆弱了。

我笑了笑,正要说话,就听到傅品在门外大喊了一声,“永乐侯世子求见。”

听到他这样大喊,肯定就又是根本拦不住骆子嘉那喜欢横冲直撞的家伙了。

我叹了口气,转过头便看到骆子嘉已抬腿进了门。沈骥衡一脸戒备地跟在后面。

我有些无奈地坐直了身子,“骆世子又对我府上选什么家臣感兴趣么?不好意思,你今天来晚一步,我选完了。不然倒是可以再请世子大人帮忙参考参考。”

骆子嘉的目光在花厅里环视了一圈,看了看今天选出来那几个人,又看看依然懒洋洋侧躺在那里的澹台凛,最终只是轻哼了一声,道:“我有话跟你说。”

想来他还是有些顾忌澹台凛,虽然算不上有多恭敬,至少也没有太放肆。

于是我笑了笑,道:“世子请讲。”

骆子嘉又环视了一周,道:“单独说。”

我皱了一下眉,澹台凛已经坐了起来,一面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头发,一面道:“公主和世子有话要说,我先出去逛逛。”

他这个时候要出去,不会真的去杀那个人吧?我不由伸手拉住他,“喂。”

澹台凛像看出我的心思一般,笑了笑,道:“公主放心,不是去杀人。”他顿了一下,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臂,“不过,如果世子也是来亮本钱的,公主大可不必客气,但一定要叫我回来一起看啊。”

他说到“不必客气”四个字的时候,若有所指的用手指在我手臂上敲了敲。

他知道我平常都带着袖箭。

我白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好。”

骆子嘉错过了刚才那场小闹剧,但似乎也感觉到我们在说的不是什么好话,沉着脸没好气地瞪着澹台凛。

澹台凛则完全不为所动,淡淡笑了笑,向他拱了拱手,“那么世子和公主慢聊,我先告辞了。”

我点头挥了挥手,花厅里其它人也跟着退下了。沈骥衡也依然退回门口守着。

待所有人都出去,我才问:“世子有何见教?”

骆子嘉看了我很久,才咬牙切齿道:“澹台凛那个卑鄙小人到底哪里比我好?”

我被他这没头没脑的问题噎住,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骆子嘉自己似乎也觉得自己这开场白有点问题,自己顿住了话头没往下说,只是在我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我轻咳了声,试探地问:“我刚刚是不是漏了很多话?为什么话题会突然跳到这里来?”

骆子嘉哼了一声,“别跟我装傻。你知道我什么意思。为什么要选择跟那种人渣在一起?”

我也哼了一声:“那关你什么事?”

他脸色一沉,“你不知道我上过求亲折子?”

我耸耸肩,索性直接道:“你不觉得你很可笑吗?你跟我说过喜欢我或者别的这之类的话吗?凭什么现在跑来问我不选你?既然你觉得只要跟昶昼提亲就行了,那直接去问他为什么不把我嫁给你不就好了?心急火燎地跑我这里来闹什么?反正也不在乎我本人的意愿,又何必管我现在跟什么人在一起?”

骆子嘉呼地站起来,脱口说道:“谁说我不在乎?”

我怔了一下,抬起眼来看着他,然后卟哧笑起来,“别扯了。你为什么想娶我,大家心知肚明。这里没别人,不用演戏。你才见过我几次?根本什么都不了解,在乎个鬼。”

骆子嘉道:“你又见过澹台凛几次?”

“我对他一见钟情啊。”我笑了笑,虽然这句话是随口说来应付骆子嘉的,但是不可否认,澹台凛给我的第一印象的确很好。

骆子嘉道:“那我为什么不行?”

我又被他吓了一跳,仔细回忆了一下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况,怎么想都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怎么会有人在那种时候一见钟情?

但骆子嘉的声音这时反而平静,他看着我道:“我为什么就不能喜欢你?为什么就不能是真心想娶你?你不相信,只是因为你对我有成见。”

我怔了半晌,才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没错。他有喜欢任何人的权利,而且我的确对他有成见。因为昶昼的关系,我一开始就认定他别有居心。但我到现在也不觉得这个成见有错。

“这不公平。”骆子嘉看着我,目光灼灼。

我只好苦笑了一声,道:“世子你今年贵庚?”

骆子嘉像是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还是回答了。“十八。”

我又笑了笑,道:“你知道我多大么?”

骆子嘉怔了一怔。于是我继续道:“我二十六。你到底哪根筋抽了你让你觉得自己喜欢上一个比自己大这么多,又声名狼藉的女人?”

骆子嘉哼了一声,道:“只要我想要,年龄又算什么?”

依然嚣张任性,不可一世。

“是,你只是想要我,这跟你喜不喜欢没有关系。”我笑了笑,“你只是喜欢和昶昼抢,想娶我也只是看中了这个公主的头衔。”

“我不是!”骆子嘉大声分辩,“我想娶你跟你是不是昶昼的女人没关系,跟你是不是公主也没关系。就算你被贬为庶民,我也一样要定了你。”

我对他的大喊大叫投降一般举起手来,叹了口气道:“好吧,就算我误会你。但你今天跑来这里到底想做什么?”

他反而愣在那里。

于是我继续道:“只是来通知我你想娶我么?还是专程来问我澹台凛哪里好?”

骆子嘉看定我,声音热切而激动:“澹台凛能给你的,我一样可以给你!”

我不由又笑起来,“世子大人的意思是你也想住到公主府来做我的男宠么?”

“你……”骆子嘉俊脸一红,喝道,“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寡廉鲜耻的女人!”

“嗯,我本来就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女人,世子难道不知道?”我斜过眼看着他,“古人有言,食色性也。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为什么不行?”

骆子嘉像是第一次听到我这种论调,直接皱起眉来喝叱道:“简直是荒谬。”

我依然靠在软塌上,轻轻笑道:“荒谬也罢,荒唐也好。反正我就这样了。如果世子还是想娶我,只管去跟昶昼求亲。若是想进府来做男宠的话……”我顿下来,上下看了他一眼,“抱歉,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没什么兴趣。”

骆子嘉脸色一沉,再次甩出了他一开始就问了的问题:“澹台凛到底哪里比我好?”

我笑道:“他至少不会问这种蠢问题。”

骆子嘉瞪着我,完全一副没有他想要的答案就不罢手的样子。

于是我叹了口气,道:“你把手伸出来。”

骆子嘉微微皱了一下眉,便还是将手伸到我面前来。

很漂亮的一双手,修长白净,光滑如玉。

一看便知养尊处优,从没做过重事。

我看着他的手,轻轻道:“你有没有留意过澹台凛的手上有多少茧?”

骆子嘉一怔,然后将自己的手收回去,重重哼了一声,“我又不是变态,怎么会盯着那种人的手看。”

我笑了笑,道:“他可以跟我一起找个穷乡僻壤去种田,你可以吗?”

骆子嘉这时才真正动容,睁大了眼盯着我。

我轻轻微笑,“公主不做做农民,听起来很蠢是不是?但是,这正是我们会在一起的原因。当他不是京城首富,我不是颐真公主,我们依然可以在一起生活。你呢?如果你不是永乐侯世子,如果你剥了自己这身荣华富贵的皮,你还能做什么?你还能是什么?”

骆子嘉咬了咬牙,但是没回话。

于是我又笑笑,道:“世子还有什么话要说?”

他又咬了咬牙,盯着我道:“我不会放弃的。”

我耸耸肩,说了声“随便你。”便高声叫傅品进来送客。

骆子嘉又多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我多坐了几分钟,便也站起来,准备去找澹台凛,结果走到门口才发现沈骥衡竟然站在那里发呆。

沈骥衡是个很称职的保镖,虽然一向不太爱说话,但却是随时都保持着警剔。

而他这时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若有所思,甚至连我走到身边也没发现。

我不由有些意外,轻轻咳了一声。

沈骥衡像是突然惊醒一般,蓦地抬起头来,目光与我一触,立刻将自己的手藏到身后,别开了脸。耳根却已红透了。

我一时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叹气,末了还是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开了。

公主府官吏在第二次选拨结束之后,总共已经有十人了。虽然有一些是昶昼要的人,有一些是我挑来养眼的不知底细的人,还有一些则是各方各面的奸细,但至少表面上看来还是相处融洽合作愉快。

之前那个郑书颖被昶昼命人教训了一顿,之后澹台凛又搬了过来,他就变得安份很多。虽然每次看到我还是很殷勤,但明显已经从热切出击转为温柔守候,装可怜的等着我垂青的时候比较多。

我觉得有些好笑,对他还像以前那样,偶尔叫他一起吃个饭喝个茶,实质上的亲近当然不可能有。

我本来以为这次挑的那个妩媚少年会和郑书颖是一路人,没想到先跑来找我的,竟然是那个英武青年明宏。

那天下午我照例在练箭,明宏无声无息地走进来,也不说话,就站在后面看。

我凝神静气地射出手中这一箭,正中靶心。

明宏就鼓了鼓掌,道:“好箭法。”

我放了弓,笑道:“不用这样恭维我吧?马屁拍得太明显会适得其反哦。”

明宏道:“以公主学箭的时日来说,的确已算是好箭法。公主是在用心学,并非为了一时兴趣玩乐。”

我微微偏起头来看着他,“你好像,知道我不少事情嘛。”

他很平静地道:“我要将自己的前程托付给一个人,多少总要调查一下的。”

我又笑起来,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道:“真想要前程的话,你还是早点离开这里比较好。我留下你们可不是为了什么国家社稷。”

明宏稍微一皱眉,像是还要说什么,我便索性凑过过,踮起脚尖附在他耳边轻轻道:“或者你只是想引起我的注意?”

他又皱了皱眉,有些抗拒一般,向后退了一步。

“怎么?这时倒想退?”我抬起眼看着他,手滑到他腰间,轻轻掐了一把。

习武的年轻男子的腰肢,结实而富有弹性。

手感很不错。

但明宏显然不习惯这样被女人调戏,侧身避开我的手,沉沉叫了一声:“公主。”

我收回了手,嗤笑一声,道:“放心,你要真不愿意,我也强不了你。”

明宏微微红了红脸,没再说话。

于是我又向他颈间轻轻吹了口气,道:“但你若是改了主意,随时告诉我。”

明宏又退开一步,我还想再说话时,沈骥衡的声音已插了进来。

“公主。”

我回过头,见沈骥衡正将另一张弓递给我,淡淡道:“公主不妨试试换成硬弓。”

就好像当明宏不存在,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我不过是在练习途中停下来喝口水一般。

我笑了笑,应了声,伸手将那张弓接过来,试着拉了拉。“好像有点吃力。”

“多试几次就习惯了。”沈骥衡道,一面令人将箭靶移到一百五十步。自己先在旁边示范了一箭。

“好箭。”我叫了一声,自己亦摆好了架势。

但第一次换硬弓射一百步以外的靶还是有些吃力,一箭射出,只斜斜擦过靶子的边缘,落在地上。

我一摊手,向沈骥衡道:“沈兄,你确定现在让我进入下一阶段的真的合适?不会太急了一点?”

沈骥衡哼了一声,没理我,自己再次搭弓射箭。

好吧,也许只是他自己想射而已,软弓不够他发泄的。

我耸耸肩,转过头来时,发现明宏不知几时已经走了。

晚上澹台凛回来的时候,我主动向他坦白了今天在靶场的事情。

反正我不说他也会知道的,不如摊开来说了彼此心里舒服。

澹台凛伸手搂过我,笑着问:“到底是他勾引你,还是你勾引他?”

“我觉得他像是来试探我的,我要是太正经的话,好不容易才造成的假象不就穿帮了?”

“是真的不想穿帮,还是你根本早就惦记上人家的小蛮腰?”澹台凛说着,一面伸手抚上我的腰,轻轻揉捏。

“少来。”我斜眼瞪着他,道,“我要真的想,现在怎么还会在这里让你上下其手?”

澹台凛笑起来,道:“那是因为人家不愿意吧?”

我打开他的手,哼了一声:“你还有完没完?”

“唔,那是因为公主府突然多了很多年轻又漂亮的小伙子,我很没有安全感哩。”澹台凛笑着,依然伸手过来搂着我,道,“明宏是国舅爷的人,据我所知,他的目标应该是沈骥衡才对。会试探你,也许是这小子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吧。”

“看不出来么?那小子长得一脸正气,居然会想脚踏两条船?”我说完才反应过来澹台凛说他的目标,唰地扭过身子来看着澹台凛,“你刚刚说什么?他的目标是沈骥衡?怎么回事?”

“就是这小子有龙阳之好看上了我们的沈大护卫啊。”澹台凛很正经地说道,“公主你是不是很失望?”

“喂!”我伸手捶了他一下,“跟你说正经的,别给我扯到一边去。我没有要多过问朝堂上的事情的意思,但是,沈骥衡会不会有危险?”

“应该不会吧。这次国舅爷是相拉拢沈骥衡,不是想杀他。”

“为什么?”

“他知道昶昼暗中养了支兵马。眼下荀骆两家正是势均力敌,昶昼这支暗兵自然是制胜关键。他也知道昶昼不会把兵权交给我,那么剩下的也只有沈骥衡了。”澹台凛搂着我,闲话家常一般缓缓道,“现在荀骆两家互相牵制,就算杀了沈骥衡对事态也没多少帮助,相反,谁要是能拉拢他,谁就是这个棋局里的赢家。”

“但是他们不是应该在科举之前就试过拉拢他了吗?”

“那个时候的沈骥衡处境跟现在不一样啊。家世清白,意气风发,以为只要中举就可以夙愿得偿尽忠报国。怎么会理他们?”澹台凛笑了声,“谁知道考了头名也不过落到公主府做条狗。”

“他才不是。”我不悦地打断他。

“嗯,我知道你不这么看,但是在外人眼里就是这样。还是条守着女人转的哈巴狗。守着你这样一位公主,又没有做驸马的可能,就算是以后得到提拨,也是一辈子的笑柄。”澹台凛道,“所以,若是给出恰当的条件,也许能收买过来也不一定。他们是这样打算的。”

这种想法……我想起刚搬过来的时候,那次沈骥衡很少见地跟我一起喝酒,很少见地说了很多话。其实他自己的确也这样想过吧?我不由得担心地皱了一下眉:“那沈骥衡会不会……”

“如果国舅爷许诺一旦事成,可以把你留给他,也许他真的会动摇也不一定哦。”澹台凛这样说着,凑过来在我脸上亲了一口。

我板起脸来瞪着他。

他又笑了笑,“放心,沈骥衡又不笨,他有自己的判断,知道应该如何选择。”

但这种情况,让人怎么可能放得下心啊。

我叹了口气,又想起之前昶昼刚刚把沈骥衡抓回麟瑞宫的时候曾经说过“就是要让人觉得他不可能是站在我这边”之类的话。但是现在就算在外人看来沈骥衡已变成了公主府的一条狗,但荀贡瑜却还是知道他会把暗中养的那支军队交给沈骥衡。结果这一番表面功夫不是都白做了吗?

澹台凛问:“叹什么气?”

我又叹一口气,道:“他们既然知道沈骥衡会是制胜的关键,肯定也应该知道我这里开府置幕是为了什么吧?”

澹台凛点了点头,道:“所以他们才会对这个驸马的位置这么紧张。”

我有些沮丧:“既然他们什么都知道,我们这场戏不是白演了吗?亏我还那么卖力。”

“也不算白演。多少能有些虚虚实实的功效。”澹台凛安慰我道,“这世上本来就没什么天衣无缝算无遗策的计谋,只是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而已。若对手都是傻子,昶昼也不可能隐忍这么多年。”

说得也是。

那天之后我特别留意了一下,果然发现明宏好几次找机会接近沈骥衡。

可能那天明宏去靶场,原本也只是想找沈骥衡,结果误打误撞被我调戏了,后来反而有点躲我。

躲就躲好了,反正照澹台凛的说法,我们放的烟雾弹也没起多少作用,我也就不用非得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变态色魔了吧。

不过我倒是有点担心沈骥衡。

虽然说他从小被灌输忠君报国的思想,应该没那么容易被收买。如果荀贡瑜发现拉拢这条路走不通,会不会再起杀意?

我本来想提醒一下他,但是每次话到嘴边,却还是说不出口。

真是不好说呢,这种事情。

一个弄不好,要么,就会让他觉得我不相信他,要么……就会让他觉得我对他有多余的关心,到时我可能就更加罪孽深重了。

何况现在沈骥衡也是一副不想跟我说话的样子,平常虽然还是保持距离跟着,澹台凛一回来,他立刻就会消失掉。完全就是一副保安上下班交接的公事公办态度。

这让我很郁闷,他跑到我看不到的地方,万一真的出事怎么办?

“怎么了?”澹台凛感觉到我的心不在焉,开口问。

这时我们正在听琴轩。

在这边设了宴,找了几个无关紧要的达官贵人和府里几名官吏做陪。一面喝酒吃菜,一面观看歌舞。席间杯觥交错,笑语晏晏,一副歌舞升平宾主尽欢景象。

澹台凛和我坐在主席,云娘和茉莉在旁边侍立,只是不见沈骥衡那修长的身影。

我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问道:“怎么没看到沈骥衡?”

澹台凛碧绿的眸子斜过来看我一眼,倒了杯酒给我,笑道:“公主殿下你不要太残忍啊。”

我不明白他这指责从何而来,不由皱着眉看向他。

澹台凛伸手将我搂在怀里,附在我耳边轻轻道:“你不觉得在我面前担心他,和非要他留下来面对我们,都是很过份的事情吗?”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想分辩,他已轻轻道:“你没发现明宏也不在么?说不定他们两个躲去哪里风流快活了。”

“喂。”我有点无言地看着他。明宏我不敢说,沈骥衡又怎么会是那种人?

澹台凛一手搂着我的腰,一手将菜喂到我唇边,继续压低声音道:“如果你真的这么担心的话,我可以带你去看。”

我就着他的手吃了那块肉,问:“看什么?”

澹台凛别有深意地笑道:“去就知道了。”

澹台凛再次带我去了红袖招。

但这次我们没到那热闹非凡的大厅,也没有惊动任何人,澹台凛带着我七弯八拐进了一个小小密室。

与外间奢华不同,此间布置十分简单,只靠墙放着一张宽大的躺椅,旁边一张小几,其它什么装饰也没有。

澹台凛便将我向那躺椅前一引。

我有些莫名其妙,坐上去才发现墙上有两个小孔,我好奇地凑过去看,发现这里原来可以看到隔壁的房间。

沈骥衡果然在那里,正坐在桌前,旁边是明宏和两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可惜沈骥衡坐的位置有点偏,从我这里只能看见半张侧脸。

我回过头,正要跟澹台凛说话,却听到隔壁明宏笑道:“想来这些庸脂俗粉是入不了沈大人的眼,先都出去吧。”

原来说话也听得见啊?我不由得捂了自己的嘴。

澹台凛笑起来,自己也过来,搂着我舒舒服服在躺椅上躺下来,才道:“放心,他们听不到我们这边说话的。”

我才要拉开他的手,才发现下面还有两个小孔,躺下来一样可以看到那边的房间。突然明白了这密室是做什么用的了,不由得红了脸,抬起头来瞪着澹台凛,咬牙道:“你这变态偷窥狂!”

“天地良心,这可不是我想出来的。”澹台凛笑道,“上一代的主人在修这座楼的时候就已经建了这密室,我不过是借来用用而已。”

我愣了半晌,不知说什么,最终还是红着脸骂了句,“真变态!”

澹台凛只是笑着搂紧我,道:“我觉得很方便,拜这小密室所赐,我的消息才会这么灵通啊。”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凑到我耳边来轻轻吹了口气,“公主殿下不要满脑子只想到邪恶的事情嘛。”

我不由更加脸红,索性懒得理他,扭过头去看着那边的房间。

那两个女人果然已经出去了,明宏自己伸手在给沈骥衡倒酒,一面问:“小弟上次提到的事情,沈大人考虑得怎么样了?”

他果然是想拉拢沈骥衡,我皱了一下眉,回头问:“你是这里的老板这件事不是公开的吗?为什么国舅爷还会选择跑来这里商量这种事?”

“因为他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澹台凛道,“正因为这地方是我的,我们肯定会认为他不敢在这里谈正事。加上他的确没有因为在这里透露什么而出过意外。所以他反而无所忌讳。但实际上,危险的地方之所以被称为危险的地方,是因为它的确很危险。”

这句话说得就好像绕口令一样,我不由皱了一下眉,便听到那边明宏又道:“难道沈大人真的打算就这样一辈子做个侍卫终老公主府么?”

沈骥衡只简单回答了一句:“君命难违。”

明宏笑起来,道:“只怕也不尽然吧?”

沈骥衡很久没有回话。

明宏又道:“沈大人可曾想过,若你一直只是一名侍卫,她又怎么可能真正属于你?”

澹台凛搂着我,温热的呼吸拂在我颈上,轻轻道:“你看,我说他们会用你来做饵吧?”

我抿了抿唇,没说话。

沈骥衡端着酒杯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我突然想起他之前抱着我说“够了”的时候来,心情不由得复杂起来。

像是寻求安心或者汲取力量一般,我向身边男子怀里靠了靠,轻轻叹了口气,“怎么办?我觉得我好像亏欠他……”

澹台凛凑过来在我脸上轻轻亲了一下。“别这么自责,有人喜欢你不是你的错。喜欢一个人是自愿的,并不是非得有回报不可。能和你在一起,是我的幸运,但若你选择的是他,也完全不必觉得亏欠我。”

我抬起眼来看他。

澹台凛碧绿的眼眸含着笑,侧过来亲吻我,笑道:“不过我没有骥衡兄那么君子,就算你要选他,我也一定会死缠烂打把你抢过来。”

我握着他的手,只觉得有股暖意从他的手心里流过来,心情也不由释然。然后便再次向隔壁的房间看去。

沈骥衡依然握着那个杯子,就在我几乎要以为下一秒他就会捏碎那个杯子的时候,他却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然后道:“叫那个真正能跟我谈条件的人来说话。”

明宏笑着站了起来,跟着就看到有一个高瘦的男人搂着我上次见过的花魁纤夜从那边屏风后面绕出来,一面大笑道:“好,沈大人果然爽快。”

沈骥衡也站起来,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国舅爷。”

我一惊,连忙又看向那个高瘦的男人,原来这就是国舅爷荀贡瑜?

荀家有出美人的优良基因,看太后和皇后就知道。前面这个男人其实也算得上英姿俊朗,虽然一副酒色过度的样子,但看来却并不虚弱,稍有些青白的脸色让他看起来越发阴骛,配上那双有着毫不掩饰的野心的凶厉双眼,自有一种令人胆寒的威严。

想起之前几次在鬼门关前转悠的经历,我不由打了个寒战,咬了咬牙,整个身体都绷起来。

“别怕。”澹台凛轻轻拍了拍我的手,在我耳边轻轻道,“有我在呢。”

我稍微放松了一点,应了声,回头向他笑了笑。

“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了。”澹台凛低头在我颈间磨蹭,像是安我的心,更像是承诺。

“嗯。”我拖过他的手,在他手心里亲了一下,然后按在自己胸口。

澹台凛没再说话,只那样静静地抱着我。

打断这样温馨瞬间的是隔壁荀贡瑜的话。他道:“沈大人快人快语,我也就不绕圈子了。你要怎么样才肯过来帮我?”

沈骥衡道:“下官与国舅爷都是南浣臣民,食君之禄,自当忠君报国,哪有去哪里帮谁的说法?”

荀贡瑜笑了笑,道:“我不要你逆君,更不要你叛国,我只要你替我守住峻峪关。”

他这句话说出来,我不由一怔,那边沈骥衡也吃了一惊,连澹台凛也皱了一下眉。

沈骥衡道:“峻峪关?”

荀贡瑜道:“大烨觊觎我南浣河山早已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蛮狄更是狼子野心,无时不想将铁蹄踏进峻峪关。你觉得他们会在南浣内乱的时候按兵不动吗?”

沈骥衡沉吟不语。

荀贡瑜道:“我知道你的性子,也不想为难你。只要你到时替我牢牢守住峻峪关,不要放一个人进来,也别让一个人逃脱。事成之日,你便是南浣的定国将军。到时不要说一个颐真公主,整个皇宫大内的美人,都任你挑选。”

好大的口气。

我皱了眉回过头去看着澹台凛,他这时却一副平日的慵懒表情,啧嘴道:“啧,峻峪关加颐真公主。国舅爷真会对症下药。”

且不说我怎么样,峻峪关一直都是沈骥衡的心结,这块肉怎么看都够肥了。

我不由得又紧张地凑过去看。

沈骥衡依然没说话。

荀贡瑜道:“沈大人可以仔细考虑一下,三天后我等你的答复。今天么,只管轻松一下。”说着推了一把一直腻在他怀里的纤夜,“去,好好陪沈大人喝几杯。”

我紧张地等着沈骥衡的答案,他却真的只是喝酒,再也没说过什么。

荀贡瑜陪着喝了两杯,就和明宏一起出去了,暧昧地笑着,把纤夜留下来侍候沈骥衡。

我叹了口气,转过身来问澹台凛:“你说沈骥衡会答应么?”

“大概会吧。”澹台凛回答。

“喂。”我忽地撑起身子来看着他,“别乱说。你也知道他那种性格,怎么可能背叛昶昼?”

澹台凛笑了笑,“正是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是那种性格,所以才会忽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什么?”我问。

澹台凛道:“沈骥衡是个熟读兵书的人,科举上几篇应敌策论也写得可圈可点,他怎么可能不明白‘兵不厌诈’的道理?”

我怔了半晌,复又低下头去看隔壁的房间,却正看到沈骥衡一把将纤夜推开。

纤夜被推得踉跄了两步,跌坐在地上。

沈骥衡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也没去扶,只轻轻说了声“抱歉。”

纤夜自己爬起来,竟然笑了,一面笑一面解开了自己的衣裳,道:“你看看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你的颐真公主?”

沈骥衡垂下眼来,不看也不说话,就当纤夜不存在一般。

纤夜娇笑着,将脱下来的纱衣轻轻拂在沈骥衡身上,沈骥衡却只如老僧入定一般,不理不睬。

他对这一招运用的炉火纯青,我真是深有体会。

但纤夜的心理素质显然不如我,勾引挑逗不成,很快笑声就变得凄厉起来,叫道:“那个女人到底哪里好?一个两个都死心塌地非她不可?她到底给你们下了什么迷魂药?”

一个两个?

我正在想为什么纤夜会这样情绪失控的时候,澹台凛又凑过来亲了我一口。我斜了他一眼,原来另一个是指他?他和纤夜摊过牌了吗?

“呐,你这样,纤夜会不会真的去跟了荀贡瑜?”我有点担心地问,“荀贡瑜收买沈骥衡都没避她,应该很信任她了吧?”

澹台凛突然不悦地皱起眉来,在我颈子上咬了一口,道:“公主殿下是让我牺牲色相去收买纤夜么?”

他这下咬得不轻,我痛得呻吟出声,“我没有那个意思。”

这声呻吟好像刺激到他了,继续在我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噬,一面抽空道:“既然不可能在一起,就不要给别人错误的希望,我以为这一点我们都明白的。”

是,我明白的。那正是我这些日子以来疏远沈骥衡的原因。

但是,想想他可能真的会答应荀贡瑜去守峻峪关,不知为什么,心里却有些不舒服,就像是有个位置突然空出来一般。

我轻轻叹了口气,再次向隔壁看去。

纤夜已经不笑了,正伏在桌上嘤嘤地哭。

沈骥衡站起来,把纤夜的衣服披回她身上,道:“夜深了,姑娘请休息吧。在下告辞了。”

澹台凛搂着我,凑过来跟我一起看着沈骥衡走出去,居然也叹了口气,幽幽道:“你到底给我们下了什么迷魂药?”

我侧过脸看着他,道:“是你给我下了药才对吧?害我放着这么好的男人不要偏偏跟了你这混蛋。”

澹台凛笑起来,抱着我翻了个身,将我压在躺椅上,炽热的吻跟着就落下来。

“别闹。”我左右躲闪着,有些乏力地看向他,“我现在没心情。”

“怎么了?”澹台凛松了我的手,却依然亲昵地和我贴在一起。

“想着沈骥衡可能会走,想着荀贡瑜那些话……”我叹了口气,道,“最终还是避免不了有场内乱啊。”

这种话题果然很扫兴,澹台凛跟着也叹了口气,道:“太后最近虽然称病慢慢开始退出朝政,但荀骆两家针锋相对各不相让,加上昶昼有意促成,迟早是会有一场大乱。”

“荀贡瑜今天会直接跟沈骥衡这样说,就是说局势已经很紧张喽?”

澹台凛点了点头,“一触即发。”

我问:“会打仗么?”

澹台凛沉默了一下,才轻轻道:“荀贡瑜手握重兵,永乐侯亦有自己的家将私兵,若真的到了那种程度,只怕冲突在所难免。”

我偎进他怀里,伸手抱紧他,闭上眼,喃喃道:“我讨厌打仗。”

澹台凛没再说话,只是抱着我,轻轻拍着我的背,像安慰一个小孩。

结果我就在他这种安抚下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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