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羚儿约摸十四岁的样子,脸蛋平平无奇,唯独一双大眼睛清澈水灵:“是么,我以为你会对我的八卦更感兴趣,而不是对我的发型。”
“什么八卦,莫不是我被老头子赶出门的消息吧。”萧重柔没好气地道。
“那倒没有。”遥羚儿竖了个大拇指,“你们萧家的保密工作向来做得极好,不愿被别人知道的事情,就算神仙也打探不出来。”
“那是什么八卦?”萧重柔给自己倒了杯清茶,看看遥羚儿,又起身取出一罐花茶,给遥羚儿泡了一杯。
“徐婼瑶今天傍晚撞墙寻死了。”
“为什么?”萧重柔吃惊问道。
满意于萧重柔吃惊的表情,遥羚儿也不卖关子:“沐清臣派人上徐府提亲,被徐元山轰了出来。徐婼瑶执意要嫁沐清臣,便以死相逼。”
不过是见了三次,竟然就到了生死相许的地步了。萧重柔胸口微微有些发闷:“徐婼瑶如何?”
“性命无大碍,不过,额上可能会留一个疤。”遥羚儿不甚在意道。
萧重柔走到外间,打开一个柜子,捧回来一大堆瓶瓶罐罐:“沙棘油、晚桑膏、如意金黄散、鬼卿粉、地肤子皂……羚儿,你说哪个效果最好?”
“晚桑膏配上地肤子皂。”
萧重柔点头道好,然后取出晚桑膏和地肤子皂,包好递给遥羚儿:“你想办法给徐婼瑶送去。”
“萧大小姐,不是吧,你爹爹是将军,又不是宰相,你需要对情敌这么假惺惺么?”遥羚儿翻翻白眼道。
萧重柔白了遥羚儿一眼,一本正经道:“徐婼瑶额上多一道疤,我脸上又不会开一朵花,对我又没好处。可是,如果沐清臣因此而内疚的话,就会影响到我了。”言罢,将东西塞到遥羚儿手里。
遥羚儿抿了抿唇,点点头道:“受教了。重柔儿,你看上去傻兮兮的,没想到关键时候倒是通透。”
这回换萧重柔对天翻白眼:“谢谢你的夸奖,赶紧给我送过去吧。”
遥羚儿眨眨眼睛道:“为何你不自己送,要让我一介草民送啊?”
萧重柔道:“你少装傻,我是让你的人以他们自己的名义送,别扯到我头上。”
“哇哦。”遥羚儿夸张道,“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做好事不留名的人。”
萧重柔摆摆手道:“快去,快去。”
遥羚儿耸了耸肩,摊摊手道:“可我还是不能送。”
萧重柔皱眉道:“为什么?”
“因为沐清臣早就买通了主治大夫,将药换了,相信我,现在就算今上用的药都没徐二小姐的好。”遥羚儿一边说着一边将药罐头放回桌上,“你的男人强得很,你就少多管闲事了。”
沐清臣今年不过二十五岁,臭名却早已经昭著:拨弄是非,造谣离间,弄虚作假、专职户部、贪污行贿、陷害忠良、一意孤行、排除异己……有人痛斥他是“国之巨蠹,竭民膏血”,有人畏惧他“阴险狠毒,不容异己”,有人鄙夷他“一意媚上,窃权罔利”。不管他做了多少坏事,“陷害恩师,迫使其辞官”是这累累罪行里为世人最不齿之一。
他的恩师前中书令夏子升,劲迈强直,刚毅敢言,任人唯贤,清廉公允……是难得一见的好官。如果真要在夏子升身上找污点,唯一一点就是他这一生只收了一个门生,而这个门生偏偏就叫沐清臣。
京城郊外有一小镇,名为华亭。
去年,镇上住进来了一个怪老头。他买下了华亭镇的一所据称闹过鬼的宅院,带着两个仆人一个厨娘便住了进来。宅院原本是李家的,大门上挂着破旧的门匾,书写“李宅”二字。这老头住进来后,也不更换匾额,是以,饶是他在这里住了一年,镇上人依旧不知道这老头姓甚名谁。
这老头似乎也无甚亲友,唯有一个年轻姑娘,每半个月会来看他一次。
“候月,那姑娘今日可在老爷子处?”李宅不远处的酒楼里,沐清臣正斜倚着窗子看向李宅的正门。他所处的雅间采光极好,正对着李宅正门。
“是。”
“可查出这女子是何来路,有甚目的?”
候月扒了扒头发,有点憨气道:“之前是一点也没查出来,不过,现在,不用我查主子你也知道了。”
“哦?”沐清臣挑眉回视候月。
候月伸手指了指:“主子,她出来了。”
沐清臣凤眸微眯,眼睛里微微有些讶异:“竟是她。”
“萧小姐。”萧重柔刚走出李宅大门,沐清臣便迎了上去。
见到来人,萧重柔漂亮的杏眼笑成一弯:“沐清臣,人生何处不相逢,我们是不是很有缘分?”
被面前女子好不害臊的话语噎了一下,沐清臣轻轻咳嗽了一声,方道:“沐某是专程来此恭候萧小姐的。”
“沐清臣,你想见我,去宝来客栈找我更方便。”萧重柔笑得更开心了,“要是你想见我的话,我去找你也成的!”
沐清臣又咳嗽了两声,方道:“严格地说,我在等这些日子以来常来探访恩师的女子。”
“对呀,那就是我呀。你直接说等我就可以了,我听得懂的。”萧重柔笑着,看不出是真傻还是假傻。
沐清臣有些无力——余纳玉的眼光绝对有问题,徐婼瑶要比眼前这个傻丫头懂事多了。
再咳一声,沐清臣决定拿回话语权:“萧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当然可以,我非常乐意跟你再近一步。”萧重柔眉眼弯弯,果然蹦蹦跳跳地往沐清臣身边凑过来。
“停。”沐清臣赶紧喝止,阻止了面前女子跳入他怀中的趋势,“这边请。”
“请喝茶。”回到方才的酒楼,沐清臣为萧重柔斟好了茶,准备进入正题。
“茶凉了。”萧重柔举杯品了口茶,皱皱鼻子放下茶杯道。
“来人,重新上茶。”候月机灵,马上召唤小二。
“等等。”萧重柔开口道,看着沐清臣的眼睛里有遮掩不住的狡黠,“听闻沐清臣你精于茶道,不知道小女子有没有这个荣幸品一品你亲手沏的茶?”
“有何不可。”沐清臣凝视萧重柔半晌,颔首低言,淡漠的口气,听不太出情绪。
烫壶、置茶、温杯、高冲、低泡、分茶……
认真的男人最好看,萧重柔的眼睛里泛出温柔情致,双手托腮,认真地看着沐清臣慢条斯理地每一个动作。这个男人对自己很是严苛,所以,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的到位,没有半点矫揉造作,贵天气成,风雅自生。
捧住茶杯,感受着茶杯上的余温,萧重柔盯着沐清臣修长的大手,色心渐长——她真的好想摸一摸那双手。
“家师身子可还康健?”沐清臣清冷的声音打破了萧重柔的迷思。
被沐清臣打断了浮想,萧重柔不禁学习沐清臣好榜样,也忍不住咳了几声,脸颊腾地红了起来。
沐清臣不禁皱了皱眉,都说女人善变,这小姑娘更是个中翘楚——一时间摇曳妩媚,一时间又青涩娇羞,时而精明得紧,时而又傻兮兮的。而且,你永远都猜不到她下一秒准备唱哪出戏,戴怎样的面皮。
“敢问萧小姐,家师身子可还康健?”沐清臣重复了刚才的话语。
“嗯,咳咳,很健朗啊。”萧重柔重重点头,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今天还吃了夏大人亲自种的芦蒿呢。”
“是么?”沐清臣眼角多了分笑意。
及时捕捉到那抹淡淡笑意,萧重柔继续加大筹码:“我今天还给他带来了一只小金毛犬和一只小狸花猫。他家的老鼠太多了,我很担心再这么下去,他要跟老鼠成忘年交了。”
“有劳萧小姐了。”
“我照顾我的忘年交,干卿何事?”萧重柔吐了吐舌头道。
“家师性子孤傲悍直,纵然其气节为世人所佩服,至交好友却极少。萧小姐肯常来陪陪他,自然是极好的。”沐清臣起身为萧重柔再斟了杯茶,语音诚恳。
这样子的沐清臣是萧重柔所不能招架的,她脸色又红了一层,言语讷讷,心里却暗暗着急——此刻沐清臣的心一定软极了,她应该抓住机遇攻城掠地的。可是唉:
脑子呢?
浆糊。
舌头呢?
打结。
要不然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偎进眼前人怀里?
不好,脚也麻了。
低落。
马车咯吱咯吱。
坐在恢复了理智、将心防设得严严密密的沐清臣身边,萧重柔的心情很是低落。也许,回头她也该磨好墨,写它九百九十九张“萧重柔是蠢材”。
“萧小姐,你到了。”沐清臣轻柔中带些清冷的声音响起。
“哦。”神色郁郁地掀开车帘,萧重柔抿了抿唇,可怜兮兮地回头看向沐清臣,声音柔柔弱弱,娇娇屈屈,“沐清臣,不娶徐婼瑶好不好?”娶我好不好?
“三月春寒未消,萧小姐回府后应该多加件衣裳。”沐清臣柔声道。
意料之中的拒绝,萧重柔倒不是很意外,令她更意外的是:“回府?”她失声尖叫,探出小脑袋瓜子往外看了看,又回头看着沐清臣指控道,“你出卖我?”
被萧重柔委屈兮兮的神气给煞到,沐清臣情不自禁地伸手摸摸萧重柔的小脑袋瓜子:“小丫头,别闹腾了,回家吧。”
于是乎,某个不中用的小傻瓜便这么轻易地被一代佞臣的美男计哄下了车,傻乎乎地走进了萧府,然后,在看到自家老爹天降红雨般的兴奋嘴脸后,悔不当初地将自己关在屋里咬牙切齿地奋笔直书:萧、重、柔、是、蠢、材。想想不解气,某女又将散乱了一地的宣纸捡起来,在六个字后又添了三个卫夫人簪花小楷:蠢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