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昭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感觉身上的汗臭味和泥土的芬芳混杂成了股奇怪的味道。
这种味道一时让王昭有些莫名地感慨,好似自己不是跪坐在这大地上的人,而是从大地里爬出来的白骨。
厚重的礼冠压迫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感觉到周围有无数个人,耳边传来的也都是一重重沉重的喘息。
是大地的喘息声还是无数个王昭的喘息呢?不然为什么每一声喘息都带着一致的压迫感呢?
思考着这个问题的王昭却忽然不再怀疑自己是谁,仿佛自己天生便是周围匍匐着的一员。
隐隐约约耳边传来一声声诗句,这首诗歌莫名地熟悉,但不是唐诗宋词的韵脚,好似是汉乐府的旧体。
熟悉?
唐诗,宋词,何为唐,何为宋?
如今不是大魏的天下吗?
大魏,大魏,大魏!
大魏两字仿佛从王昭的灵魂爬出,不断在王昭的脑海回荡。
耳边也清晰传来一声沧桑而豪迈的诗句: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紧接着周围无数的人或语气漠然、或痛哭流涕、或兴奋不已、或黯然低语用各自的嗓音呼喊着“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起初还杂乱无章,最后却渐渐融合为相同的频率,而漠然与泪水,兴奋与黯然最终都汇集成一声声独有的豪迈,回荡在天地间。
在只有这片声音回荡的天地中,王昭也不由想附和,却怎么也张不开口,胸膛之中仿佛有一滩淤血堵住了他的气管,他像一个溺水之人拼命地想喊出那句话,却陷得越深了。
终于他再也忍不住了,他忽然起身,贪婪地呼吸着空气。
随着他的起身宏大而豪迈的齐声呐喊俶尔停止。
王昭不由抬头向上看去,那巍巍的高山之巅,只有一人站在山间的最高处。
虽然那人四肢短小,身不过七尺,但王昭内心没来由地回荡起一句谶语:
代汉者,当涂高。
最高处的那人听得欢呼声停止,也不由转身,看向了鹤立鸡群的王昭。
细眼长髯。
王昭一眼看出了他外貌特征,却无从判断他是怎样的人。那人深邃的眼眸仿佛蕴含无数的角色。
帝王。
圣心难测,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只有帝王的心才能与那双眸匹配吧!
王昭来不及揣测心中对其人的猜度,一声猖狂的大笑伴随着一声剑鸣传来:
“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闻听此言王昭如落冰窖,周围无数匍匐的人纷纷缓缓起身,像白骨从黄泉里爬起,用如之前声音般的心情,痛恨、哀怜、愤怒、欢喜种种不一,最后都变成冷漠的眼神盯着被高处那人冰寒之剑锋所遥指的王昭......
....................
大道尽头,九级白玉阶上的正殿好似荒废了的古堡,透过永远敞开的殿门。
王昭缓缓地抬起沉重的眼皮,只觉得自己的视角像一个偷窥者,在沉重的黑暗里,宫灯和烛火仿佛随时要熄灭一般,照亮了眼前的道路。
王昭下意识地抬起脚步慢慢踱步上殿,依稀可见殿中巨大的帷幕结满蛛网,时有蝙蝠在幽暗中无声地飞舞。
不知不觉王昭走到了帷幕前,心生感应般地停在帷幕面前,等待着帷幕后躺在那腐朽床榻下的人影说些什么。
那个人影在烛火的照射下显得很宽大,尤其是一双大耳的倒影十分引人注目。
秋风吹过,沙沙急响,似有万千幽灵乘着秋风倏然而过。烛火剧烈地闪动,连带着帷幕后的倒影变幻不定。
一时狰狞无比,一时又安详端庄。
“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帷幕后疲惫的话语传过三尺,勉强传入王昭的耳朵,便被鬼厉的风声吞噬在殿内之中。
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这句话如闪电打开了王昭的记忆,眼前这幅景象宛如存封于脑海的深处。
超体里人类大脑开发到一定高度,就可以预知未来。
那么这种似曾相识的景象是不是就是一种深藏的预言?
超体....王昭不知自己哪里来的这种荒谬的想法,他甚至没能理解电影这一在心中蹦出的名词。
而这时一只枯槁如朽木的手牢牢地抓住了王昭的手腕。
风把帷幕吹开,也将烛火吹灭。
黑暗中只有床榻上一双灿若星辰的双目在黑夜里是那么的醒目。
“你可以负朕,但你不能负了这大汉!”
明明枯槁的手却将王昭掐的生疼,而那声音比落败殿中的鬼风更加凄厉。
一时间殿内各处倒悬的蝙蝠仿佛生出一张张人脸,用油绿的眼眸静静看着王昭............
.......................
“呼,呼,呼”
王昭匆匆用衣袖擦拭着额间的冷汗,稍作穿衣,也不点灯举烛,借着黑暗退场前的几分月色推开房门。
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
不平整的院内有着薄薄的积水藏着听雨而眠的才思,倒映着夜雨后的月光。
月朗星稀,山笼寒雾。
远处几声狗吠鸡鸣透露着这个山庄的安详。
王昭遥遥望着山庄后的常山,这座山为村民提供了吃食,这山上的人为山庄提供了庇护。
然而这座山对于王昭却如深不见底的桎梏,想要离开这个桎梏果然并没有想象的简单。
世间每个人都有着追求,便是高高在上的谪仙,也逃不开一个欲字。只是所欲的对象不同于人罢了。
王昭静静地看着这座北岳,炊烟也在红日挂起、烧出一片片鱼肚白后,袅袅地从形色各异的烟囱中钻出,在沧海桑田的天地中,铸造一片充满生命之伟大的人间气象。
一阵凄冷的寒风拂过山庄,也许是带着乱世离人的悲哀吧,纵然是雨后天明,秋霜也从半山苍翠、半山枫红里钻了出来。
而雨夜亦不能阻挡飞阁上的那人造梦寻星,占卜天机。
“我还是热爱着秋霜,尽管有人说它是多么冷酷,多么无情。”
天蒙蒙亮,赵云和一众武备勇士已然收拾好行李,本来按照原定计划集合出发,如今只能在遍地秋霜的院子里默默地看着王昭发文青病。
“子龙,你知道为何吗?”
赵云微微一愣,想了一会儿,却认真说道:
“因为秋冬之后,便是新春。”
王昭拍了拍赵云的肩膀,笑了笑,却是出门道:“待我解签,再定去向!”
众人背着行囊一时茫然的望着王昭的背影,赵云却若有所思的望向庄后的高山。
王昭爬上昨夜才爬下来的常山,之前在赵云面前假装的洒脱也不见了,心情越发浮躁。
说来好笑,昨日凭着及冠礼上左慈的一声应允便想脱身而走,未免想当然了点。
越是强大的人越是俯视众生,人间帝皇如此,云中仙人亦如此。
当时他在及冠礼上火急火燎地表示想出师下山,一展抱负。可实际上王昭也不过是为了试探一下追求‘无为’、笑看天下风云的恩师左慈。
若是左慈笑而不语,想必是觉得王昭只是一时兴奋。那么王昭就徐徐图之,日后动之以理。坚决表达自己肃清世间的志向。
若是左慈化身怒目金刚,想必是觉得王昭违背了师意。那么就痛哭流涕,晓之以情。软磨硬泡,打动左慈。
谁想到,当时左慈只是沉默了一会儿,长叹一声,便给王昭取字升明,表示我给你一个机会,好好做人,好好待天下万民。下山去做你的大事吧!
直接让王昭准备的腹稿付诸东流。一时间王昭生怕左慈反悔,把他画个圈圈就此把他困在山上坐而论道。
你知道这几年来我怎么过的吗.JPG
六年来王昭就没去过常山和脚下庄子以外的地方来,倒不是王昭如陶渊明般种田种的怡然自得了。也不是王昭有挥挥鹅毛扇,在山中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毛病。实在是左慈有严命,不让他下山祸祸。
早知道不把大乔小乔说与子龙听了!
以前也尝试过违背师命偷偷溜走,不出三里就陷入雾中。即便是带着赵云和武备勇士,也是他王昭陷入迷雾,赵云和武备勇士都去郡县快乐地玩耍了。丝毫不担心是与王昭走丢了。
所以生怕左慈反悔的王昭不由得想当然了。很快与拜别童渊的赵云收拾行李,都没有正式拜别左慈,怀揣着兴奋便下山了。
而王昭偏偏很是感性,左慈待他也确实很好。不过是管教得严厉了些。
一时间有着从家长羽翼飞出,前往广阔天空之感。不由得想起前世,他告别宅涯出去闯荡时父母的鼓励与支持。才有了昨日行至半途,在山腰的失态。
下山的王昭还是保留一丝怀疑,先跟赵云尝试遛马溜出三里路发现没有再陷入雾中,不由得松了口气,放松之余,又有一些迷茫。
回到村中把遛马的赵工具人和“子曰”的王工具人召集后,王昭按照前世电视剧里拍的那样进行了一番鸡汤演讲,没有把别人灌醉,倒是让自己知晓为何迷茫。
当时场面一度尴尬,只见王昭振臂高呼:
兄弟们!
此处省略亿点点字
.......
所以,兄弟们,我们要干大事了!
但是兄弟也很认真纷纷点头:
哥,你说干啥,咱就干啥。但你说这么多,那么到底到哪干那啥?
回答他们的是王昭的讪笑,因为他确实下定决心去投奔谁!
难道说等到明年二三月,去举办诸侯101吗?还是来个煮酒论英雄,让曹操刘备干一架决定谁能有幸得王昭大人效命?
所谓迷茫,也就是迷茫于历史车轮和本心所向。
本想思量一夜,却落入縠中。
“真是有一些不甘啊!”
王昭觉得自己不复一日又上山求师,像极了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