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龄术后被推出来的第一时间,周母便把周家的两个病号一同转到了自家的私家医院。
此后三天,丁佟贝便再也没有看到她们。
容晋被推出手术室后便一直陷入昏迷状态,她坐着轮椅守在他床边,连续三天三夜,却也只能见他平和苍白的睡颜。
曾经紧锁的眉峰此时平展得无力,她都没曾想原来他也会有这般无助的时候;曾经凌厉的双眸被掩映得密实,她都没注意他狭长的眼眸竟还有一层小小的双眼皮;曾经紧抿的薄唇此时自然得微翘,她都没发现过原来他两边嘴角竟是有上扬的弧度。
三日过后容晋依旧没醒,而丁佟贝的伤势却逐渐好转,她从轮椅上站起来的第一时间便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医院,而去到的却是另一家医院。
然而还没等她进到医院的大门,便被人拦了下来。周母一早就放了话,根本不允许丁佟贝靠近一步。
丁佟贝落寞地扣了扣手指,转身离开。
她必须要见到子腾和子龄,而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求周母。
周母在自家客厅见到丁佟贝的时候还有些不可置信,随后神情又换上了阴冷躁愤。“你还来干什么?我不想看到你。”
“对不起周妈妈,我真得想要见见子腾和子龄。”丁佟贝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却是那种淡淡的执着。
“闭嘴!你有什么资格提这两个名字,她们弄成如今这幅摸样全都是拜你所赐!”周母挥手打断她的话。“我不想看见你,你出去!”
“对不起。”丁佟贝抖了下睫毛,只能说出这一句来。却无论如何,也不打算离开。
“我说了不想见到你,你还不快走!”
“最不起了周妈妈,我知道子龄和子腾都是为了我才变成这样的,我只是想求你让我看看他们,我就看看他们好么?”丁佟贝声音有些哽咽。
“你不走是么?好,我找人撵你走!”周母说着叫来人把她拖出去。丁佟贝挣扎着却也只能被几个彪汉拽出去扔到别墅外……
如今周氏群龙无首,周母只好重出江湖,第二天她一早便收拾好打算去周氏坐镇。然而别墅大门一打开,她便看到了站在在门口的丁佟贝。
周母一愣,随后视如无睹地从她身边走过去,交身那一刻,丁佟贝虚弱地说了一句“求您让我见见子腾和子龄”。周母睫毛一抖,眼里闪烁着寒凉又复杂的神色,最后还是径直离开没说一句话。
晚上回家时,丁佟贝依然站在别墅的院子里,周母咬了咬牙,走到她身边,“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心软,有本事你就站在这里永远不动!”
“我只是想看看她们。”
“……哼!”周母哼哧了一声,转身进去。
乍暖还寒的春,昼夜温差大。
夜里起了风,窗外呼呼作响。周母走到窗前拉窗帘,垂眼便看到了楼下丁佟贝瘦弱的身影,她的手握着窗帘拧成一团,最后狠狠闭了眼睛把窗帘拉合。
第二天一早,窗外阳光明媚,地面点点潮湿,昨夜不知何时下过淅沥小雨。
周母走出家门时,依然见到了有些摇摇欲坠的丁佟贝。她下台阶走到她身边,眼里一片模糊的光,语气却是悠远深长,“即便让你去看了又能如何?能唤醒我两个宝贝孩子么?”
“我真的很想见见她们。”丁佟贝声音嘶哑低沉没有气力。
“……。”周母没出声,定睛看着她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她额角还有伤口,脖颈上也缠着纱布,手背上还有大片结痂没好的伤口……
“我们走。”周母叹口气回头冲着司机说了一句,转身离开。
丁佟贝原地抖了抖睫毛,眼皮重的几乎要拉黑她的世界,身背后汽车轰响,顷刻渐行渐远。她勉力睁开眼睛强迫自己继续坚持。就在此时,她的头上一片阴影遮来,耳边响起略低沉的声音,“上车吧,我送你去医院。”
“医院……。”丁佟贝喃喃了一句,随后愣愣抬头看着那人,她认出他是周母的司机,“是带我去看子龄和子腾么?”
“……嗯。”那人哼着一点头,转身先去拉车门了。
丁佟贝原地滞了一下,随后才反映过来,立刻转身跟上,结果一回身人便猛然栽倒在地……
那司机察觉有异,转头时丁佟贝已经摔在地上了,他上前扶起她,“看来得先带你去看医生了。”
丁佟贝长长地喘息了两口,摆了摆手,“我没事,没事。你开车去医院吧,这一路我就能缓过来了。”
那司机没说话,只把她扶上后坐,转身去到别墅里。丁佟贝无力地伸了伸手,最后终是没力气多问一句话。
没多一会儿,他拿来瓶饮料和一些点心,把东西放到丁佟贝身边后又径自坐上驾驶位发动车子。丁佟贝默了一下,眼眶有些温润,眨了几下眼用力拧开了饮料瓶……
到医院时那司机送她去了子腾和子龄单独所在的一层病房。两人的房间相互挨着,走廊里静的连一根针掉落都能听得清楚。丁佟贝能听到此刻自己内心强烈的心跳声。
是她让两个无辜的人如今还躺在病房里。
司机送他到楼上后便转身离开了。丁佟贝缓缓的往前面走去,在临近的房间门口停下,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她看到周子腾平静地躺在雪白的病床上。
那一刻,她只能下意识收紧自己的手指,让指甲深陷肉里,才迫着自己不发出一丝声响。轻轻推开房门,向阳的屋子里晴暖的阳光洒在周子腾平静的脸上,除开滴答作响的机器和他口鼻及手背上挂着的管子,他看上去更像是睡着了一般。
丁佟贝轻轻坐在他一侧的椅子上,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看着他……
我最终还是让你陷入了这样的境地是么?
她神情漠然,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脸,从真真切切地看着他,到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到虚恍晃动如万花筒一般……最后眼中那无数个幻化的温和面庞都随着一串滚烫的晶莹滑出眼眶……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只知道最后眼睛已经红肿发热到刺痛。丁佟贝轻轻站起身,转身走出他的房间。
走廊尽头是周子龄的房间,丁佟贝在门口立了好久,而她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蜷缩在病床上默不作声地盯着窗外。
丁佟贝咬了咬下唇推开房门。
周子龄听到响动却没回头,只是淡淡说一句,“药刚吃过,出去吧。”
丁佟贝闻言愣了一下,这才发现她蜷缩在床上的只是一条腿,而另外一只则伸直瘫在床上包扎得很严实。她才刚收敛的泪水这会儿却又莫名要翻涌,长长吸了一口气,丁佟贝走上前去,“子龄。”她唤她很轻。她能明显感知出周子龄的脊背有一瞬僵硬。随后缓缓地,周子龄转过身来。
她静静地看着她,曾经时时挂着笑意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你来了。”她淡淡地说。
“……嗯。”丁佟贝迟疑了一下,然后点了一下头,声音才在嗓子里发出就梗在里面了。她生涩地咽了一口,顺便也压了压眼里的泪水,抬步走到周子龄面前,“对不起,子龄。”
“……多跟我哥说说话吧,说不定他能早些醒过来。”周子龄静默了好一会儿,然后缓缓吐出一句话,对着丁佟贝展露了一个喂勾嘴角的轻笑,而这一微笑却苦的丁佟贝泪如雨下……
接下来的半个月时间,丁佟贝在容晋与周子腾的病床前来回的游走。
她会默不作声地在容晋的床前坐上一天,有时帮他擦擦脸擦擦身体,有时只是抚着他的眉梢额角静静地看,有时也会轻轻凑上前去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她会步履迟缓地走进周子腾的病房,拉来椅子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平静的脸一遍一遍诉说着回忆着过去欢乐的种种……从哽咽说到哽咽……
“你一定以为我们是在周氏的宴会上重逢的,其实在那之前,我已经见到过你了……还有那条红色的围巾……。”
“其实我没在丹阳小区租过房子,每次让你送到城南站那里也不是我的住处……。”
“我知道去金戈公司上班是你一手安排的,还找了尔雅当说客……。”
“每次我有困难的时候你都会想尽办法帮我,但是你现在有困难了,我要怎么帮你……。”
“虽然你睡得好安详,可我还是想要把你叫起来……。”
“……。”
第三天丁佟贝再去到周子腾的病房时,竟然看见了子龄和周母都在,而且病床前围了一众医生护士,她预感到什么,快步走上前去。果然,周子腾已经醒了,此时正倚靠在床头。
“子腾你醒了?”丁佟贝分开人群立在他面前,干涩多日的眼泪再次翻涌。
“……你是?”周子腾皱了皱眉头。
“……。”丁佟贝一愣,转头看向子龄,眼里有询问有惊异,而子龄也是一脸茫然,她随后又转了回来对上他,“子腾,我是丁冬啊,你不认识我了?你忘了我了?”
“丁冬是谁?”他眨了眨眼,转头看向自己妹妹,“子龄,她是你朋友?”
“……她是小贝姐啊,哥,你不记得了?”周子龄也莫名其妙。他刚醒,医生检查过也没有问题,周母赶过来时分明都记得她们每一个人的,为什么却独独忘了丁佟贝?!
“我不知道什么小贝姐。”周子腾摇摇头又对上周母,“妈我头有点疼,你们能不能……。”
“好好,我明白明白,我们都出去,你好好休息好好休息。”周母说着回身把大家都让出去,自己也回身关了门。
周子腾坐在床上定定愣神,听到房门咔嚓一声合上,才转头看一眼门口方向,眼里的落寞和不舍揉成复杂难辨的神色,他长长呼了一口气,落下浓密的睫毛盖住这纷繁的眸光,转而静静躺回床上。
丁佟贝在门外急迫地询问着医生周子腾的情况,医生只能摇头,“许是脑袋受了撞击,许是先前有些什么刺激,再醒来以后选择性失忆吧,这个我们也还要在观察。或者有一天会自己好起来,或者你们要帮他想起来。”
“不用,我看这样挺好!”周母伸手一挥。
“……。”丁佟贝闻言一滞,没再多说一句。
或许吧,这样真得也好!
对他,对她,都是最好的!
丁佟贝落寞的离开,回到容晋的病床边,他这里依然没有起色,每天还是安稳的睡着。丁佟贝每天在他病房换上最新鲜的花束,把她喜欢的红色珊瑚饰品也搬到他的床头,找了一本小册子每天给他读几段……
一周后,丁佟贝接到了周子龄的电话,她说她哥哥已经出院了,而且两天后便要去美国了。
“美国?”丁佟贝一愣。
“嗯,去开拓市场。”
“……嗯。”丁佟贝喏喏点头,“是哪一班飞机?”
“小贝姐你就别来了,他也不记得你了。”
“……好,替我跟他告别。”丁佟贝挂了电话静静站在窗前,如今已是夏季,外面灿烂明媚……
两天以后,周子腾带了行李离开D市,硕大的行李箱的一个角落里,静静躺着一条红色毛围巾。
丁佟贝站在容晋病房的窗前仰头望着窗外蔚蓝的天空:一路顺风……
她轻轻叹口气,转身回坐到容晋身边,伸手执起他的手,“你也别睡了,早点醒来吧。”被她握在手掌里的粗砺手指,突然轻微地弹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