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之城兮,有神飘忽其间;缥缈之山兮,有仙闲居其中;太虚之殿兮,有龙遨游其内。——白双《九明记》
一条不长的街,不宽,可有的人走了一辈子,有的人走完却再没走回,有的人一辈子都困在这里,有的人走完依旧在走。这条街很平凡,平凡的就像你家门前那条一样,都会有这样的人。可它又不平凡,因为它里面总会住上一些不太一样的人。
其实没什么真正的人杰地灵具备,只有人杰了,才会有人去思考是不是地灵,不然再地灵的地方没人住,也不过是风水宝地,以后是给死人住的。就镇子的北边这条街一样,没出过什么人才,但却也被人们称作风水宝地,毕竟住了不少的人,总要给人们个说法。
在街的最东边有一间私塾,私塾里常常会有琅琅的读书声,时不时也会出现辩论的声音。
灰衣少年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小夫子,心里没什么太崇拜的情感,虽说崇师是当前公认的一种学生之道,他也信奉,可这位小夫子看起来委实过于年轻,实在令他生不起崇拜的想法,私塾里大部分的学生也都是这么种想法。但是显然他身边倒是那个一脸“恭敬”地看着小夫子的小结巴跟他们不一样
这位小夫子也算得上是一位奇人,倒不是学识多出奇,而是爱好和性格出奇。小夫子喜白,往往是夏日着白衣,冬日着白裘。就连发簪都喜纯白色玉做的。而且小夫子生的很是好看,虽说是北方来的,但却是江南士子的样貌,且肤白的比得上这里一般的姑娘家了。再加上脾气很好的,温文尔雅,为人如春风十里拂白云,镇子里大多数女子对这位年轻的夫子都是颇有些好感。而且小夫子对于儒学的见解与其教书的本领不差,在镇子里也算有些名望的人。
少年对夫子不崇拜的原因,其实很大一部分都源于少年的姐姐林媞若,对这位小夫子就有些芳心暗许。而且少年的娘也一直夸赞夫子长得好看,比他长得都像孩子。但对于小夫子的学识他还是蛮赞许的。小夫子经学典论都很擅长,就连一些略‘偏’的学问也是信手拈来,甚至连非儒学的内容也是轻松地说出来。
少年感觉到有一阵风吹来。那风从树上拂下了一片叶,那片叶随着风拂到了少年的手上。少年的心湖仿佛落进了那片叶,起了一丝涟漪。少年起身行礼向小夫子问道:“一叶之于一木,一木之于一林,可有乎?可无乎?”
小夫子正坐在前方,望了一眼窗外被风吹的摇摆不止的树说:“或曰:‘木之于林,水之于海,家之于国。可缺,而不可无。’木聚为林,水积为海,家和为国。一片树叶的存在看似微不足道,但却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佛语有‘一叶一菩提’的说法,道经中也有一衍化为万物的的说法。”
“夫子可否说的再简洁些?佛道之言弟子实在是不明。”
小夫子难得地笑了一下说:“你极少有听不懂的时候,看来是有一些复杂。一片叶对于树木或许看起来真的很微不足道,但这就跟水积为海的道理一样,可以缺却不能无。一棵树假如没有叶子了,就会变得不完整。而这里的‘叶子’就是由一片片叶子构成的。所以说叶子是不可无的。即使当然冬日的情况不在这之内,那是一种相反的状态,若是加了,可就成了悖论了。这个问题可能理解起来有些不太容易,但你回去多悟一下应该就差不多了。”
少年行了个礼,若有所思的跪坐下来。
而他后面的黑衣少年荀云长起身行礼道:“夫子,那其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小夫子眯着眼,笑了笑,道:“就料到你会这么问?木的存在意义,可以为材,可以成林御沙,可以为人遮阴,可以育花果。人也是如此。可以齐家治国平天下,可为圣贤,可以做天上神仙,也可为隐世修者,即使为世俗之人,也有自己的意义。如吾等身上服饰,为织者所作。织衣则为其意义。”
荀长云对这个解释明显有些不满意,他道:“有说错的地方,请夫子见谅。夫子存世之意为何?”
小夫子表情淡然,看不出他对于这个问题有什么不满,他说道:“活。”
“夫子无他求否?”
“无。已非年少,安有凌云之志乎?无也。无也。”
“夫子为何如此言语?”
小夫子案下的那只手紧紧地握住了,说:“没有为何,这就是事实。我现在所求就是活着。”
荀云长又说:“夫子之道,岂非贪生畏死苟活之道否?”
小夫子平静的说:“是。世上之人皆此所求也。”
“那为国而亡者,为何?”
夫子道:“为国之存,为家之存,为名垂于青史。为国无他求之亡安有也?他们安心而死也不过是不得不死而已,他们若不死,家人们会怎样?那些贰臣家人如何?虽死却也是它生。人皆是有所求。生死之事自古便是如此,人性也。”
“那生死之事可有观点?”
“欲生则百般求生,而死则欲生无道也。不然何出仙人?”小夫子的语气不是很好。
他起身没说:“今日便到这里吧,夫子有些累了。”然后便走了。没有受弟子的礼,没有回礼。他很少这么失态。
待到小夫子走后,荀云长拍了拍林泽焕——灰衣少年的肩,说:“夫子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又生气了?”
林泽焕说:“怕不是你问的有些多了吧,夫子累了。有点不舒服吧。”
荀云长说:“可我感觉我好像又惹夫子生气了。我怎么就是想把夫子惹生气呢?”
林泽焕:“……”
小夫子的居室就在私塾里边,距离他平日授业的地方并不远只隔了一个屋子以及中间的两个庭院。小夫子回到居室,坐在桌子前,闭目养神。虽说是静神而休,但他不免有些心湖不平。他回想起了一些所谓的陈年旧事,那些事难免会将往事的水激起,让原本平静的心湖掀起微不足道,可却又会转变成波涛汹涌的浪。
有个私下被叫做“小结巴”的少年在目送着其他人离开后,清理起了各个书案。他与小夫子住在一起,所以这些小活大多数时间都是由他来做的。至于他外号的来历,源于大家第一次见到他时,他一直说不出话来,后来他紧张时也会哑巴,所以大家都喜欢管他叫小结巴。再加上他很少说话,为人又和善,即使是现在他不结巴也会这样说。
少年虽不太喜欢被别人这么称呼,但是知晓大家没有恶意,便也不觉得怎么样了。
小夫子听见也不会说什么的。因为这是私底下的称呼。对于他们之间私底下的任何称呼,甚至有人叫他叫他小白脸,小夫子都是默许的。但若是摆到了明面上,小夫子可就不一定会怎样。
小夫子平日话虽不少,但却不喜欢跟少年说话。在冬日休学的时候,两个人都在家里待着,却可能连续几日都说不上十句话。但少年对小夫子的“敬重”却是不减。每日的“行礼问安”,请坐奉茶。都不会少的。
小夫子姓白,少年便也随着姓白。因为少年自小就跟着小夫子,所以就名是由夫子起的。(寻云,白寻云。取于《九明记》那句云于西池,风欲寻之。少年姓白则是有于后半句,风度西池,云白转墨。)
小夫子从书房出来,看见白寻云说道:“来一下。”言罢便转身回了书房。白寻云跟在小夫子的后面,走了进去。良久,白寻云才出来。
私塾里有三个人,小夫子、白寻云和一个老厨子。老厨子叫什么名字,白寻云不知道。小夫子只是一直叫他老厨子,从没有叫过别的。而他则是叫老厨子,包爷爷。因为他小时候问过老厨子叫什么。老厨子没告诉他。他问老厨子自己要怎么称呼他时,老厨子问他喜欢吃什么。他说喜欢吃包子,老厨子说那你就叫我包爷爷吧。少年现在想起真怕自己当时说喜欢吃狗肉,不然就叫……
老厨子见白寻云出来,跟他比了个手势,白寻云会心一笑便往东边走去了。老厨子又进书房邀了小夫子出来。两人往西去了。白寻云不食肉,而小夫子又无肉不欢。所以三人一直都是分开吃的。除了些特殊的日子。
老厨子与小夫子迎面对坐,老厨子问道:“老白,看着心情不太好啊。”
“还好。只是想起了些事。我今天居然跟那帮孩子说了一句我只想活着。虽说是心里话,但有点打击他们啊。”
老厨子道:“这有啥。你们读书人真的是……算了。不说了,反正你都懂。喝一杯?”
“酒不烈吧?”
“还好。”
于是很久没喝过酒的夫子喝了一杯酒。
于是酒量不好的夫子又醉了。
老厨子也喝了一口,发现自己拿错了。看着趴在桌子上,又起身的夫子。他感觉头有点疼。这家伙的酒量不行,酒品还不酒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