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楚又问:“娘娘的意思是...”
薄姬回答:“许负当年曾说过本宫有一国之母的命,曾经以为是在魏宫,如今生了恒儿才明白也许一国之母之说就是在这儿,上天怜悯谁不想自己的儿子富贵荣华,那把龙椅,本宫也想让自己的儿子坐。”
“太后娘娘绝不会让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若娘娘此刻请求离开会不会让太后起心思。?”
薄姬沉思:“自然是不能草率行事。”
时年三月,审食其进到未央宫,站在宫中,他仰望四方,宫里每一寸地方都有着吕雉的气味儿,到处都充满了熟悉的味道,似乎人就在眼前,却让审食其再也提不起曾经悸动的心。宫外的桃花开得正旺,他走到门口,站在树下看着被风吹落的片片桃花。吕雉步伐缓慢地从未央宫中出来,站在他的身旁,抬头望着。
“还记得吗?”吕雉说:“曾几何时你我也是站在桃花树下,我吹箫,你舞剑,再也回不到那时候了。”
他的思绪跟着吕雉的话飘到了二十年前,那一年,站在身边的女人还未出嫁,而自己也是正值儿郎,心心相惜相互陪伴,二十年后,心爱的女人却成了一国之母,而自己也沦落到了舍人。低下头,审食其扭到一边看向远处:“臣还记得,那一年有个人说她喜欢菩提花。”
吕雉轻笑。
审食其又道:“太后娘娘果然是有帝王风范,臣如何都想不到,当年那个柔弱女子如今变得这般强大。”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大人不站在哀家的位置上永远都体会不到哀家的难处,有时候为顾全大局左右为难,不得不牺牲一切。后宫是个血雨腥风的地方,哀家不知道今夜睡在未央宫的金榻上,到了天亮还能不能睁开眼睛。”吕雉有些悲戚的说。
“人人都懂得顾自身周全,太后娘娘已经把对皇上威胁最大的刘如意铲除,如今已是天下太平娘娘还在担心什么呢。”
吕雉说:“若是天下太平哀家也就放心了,可死了的人清净了活着的人却依然虎视眈眈。皇位,朝堂之上那个金光闪闪的地方谁不想坐,谁不想在未央宫里被天下人景仰,谁不想听一声长乐未央,呵,前有追兵后有猛虎别看现在汉宫已经是皇上和哀家的天下,可那些活着的刘家人哪个不想推翻我们母子。”
“娘娘言下之意为何?”
吕雉回过身,“哀家的意思是,求审大人出个主意,念在我们有旧情的份上,为哀家选一条洁净的路。”
审食其明白吕雉口中‘洁净的路’真正的含义,吕雉想借助审食其宫中多年的人际来进行对刘家后人的追杀,对皇位觊觎者,杀,一无是处者,封王。这是目前唯一一条能够光明正大铲除刘家子嗣的理由,审食其放在嘴上不说,吕雉却早已经想到。
“薄姬和刘恒…”审食其缓缓道。
吕雉心中一紧,她们可不能碰。“大人想说什么?”
“太后想怎么样?”审食其反问。
“哀家想,全都散去吧。”
吕雉的回答让审食其尤为吃惊,他以为,凭借吕雉的性格会将她们赶尽杀绝,却不想居然说出了这样的话,不过不杀总比杀了好,毕竟是两条人命,放她们离开也许对大汉也是一种幸运。这时候的吕雉不再如以往自己看见的那样阴险毒辣,其实所有人都忘了,那一刻,她也是个母亲,她也会反面思考,遇见问题虽然处理的方式过于极端可也是为人父母,谁甘心情愿把自己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拱手让人,坐上了这个位置就不得不为自己考虑。好在刘盈心肠慈善,还算深得民心,虽无刘邦身上铿锵的帝王气势也算得上是一代明君,他秉承,疼爱子民优惠百姓的理念治理国家,仁义二字,像一把火烧的烙印一样印在他的心中。
亦玉从幔帐后面走来眉头紧锁,朝吕雉行了大礼上前问道:“太后真的要放薄姬去代国?”
吕雉点头。
“太后娘娘这么做犹如放虎归山,三思而后行啊!薄姬不是个小人物,奴婢听薄姬宫中的宫人曾说当年神算子许负曾为她相了一面说她有一国之母的面向,宁可 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如此说来薄姬这个人太后娘娘不得不防。”亦玉劝道。
“薄姬是有一国之母的命,倘若哀家把薄姬刘恒二人遣送代国那薄姬不就是代国的一国之母吗?”
“娘娘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啊,如今正是铲除对皇上要挟重大的刘家子嗣,若此时放薄姬二人去了代国,到那时山高皇帝远,娘娘想管也都管不着了。”
吕雉抬了抬手疲惫说道:“退下吧。”
见吕雉如此,亦玉也不好再做打扰,做了个揖退了下去。
对于汉室来说薄姬是幸运的,刘邦的偶施雨露一夜之间让薄姬怀上龙种,然后,就应了许负当年的那句一国之母的寓言。吕雉从来不相信什么命运,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若是命里有时你不去争抢到头来仍是一无所获,命里无时你去争夺反而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她准备亲自去一趟薄姬的宫殿,准备亲自将这个让薄姬可以延续生命的好消息告诉她,当年戚夫人气焰猖獗之时薄姬不畏她人参加了鲁元的成年宴,单凭这一点就足矣让吕雉感激涕零。本就无心害她母子,就算薄姬是汉宫未来的皇后只要不是她活着的时候就好,她死了,管她谁当一国之母。
薄姬跪在殿内听宦官宣读圣旨,长长的丝帛上写满了字,吕雉坐在一边,品着薄姬宫中的春茶,又是一年朝花落,去年的这个时候自己还在为废立新储的事情央求张良,今年,却一纸诏书打发了薄姬和刘恒。薄姬一被子与世无争老老实实的窝在永巷相夫教子,虽然刘邦给过的恩泽不能让自己周身荣耀,可为汉宫产下皇子也算得上是一件功德。老了,吕雉看着她伏在地上的身子,素色的绸缎衬出她修长的身条,一头十字髻伏在地面微微颤动。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她心道,哀家把圣旨写得太长了。
圣旨完,薄姬接旨,颤抖的双手搅得心也有少许不安,转过身子她走到吕雉面前跪下,低头行了大礼:“多谢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长乐无极。”
吕雉抬手,“起。自家姐妹说什么客套话,能有今日的结果全都是妹妹平日里积德行善所得,若妹妹当年和戚夫人一样嚣张跋扈如今妹妹怕也是一样的下场了。”
薄姬一怔慌忙叩拜:“多谢太后娘娘体恤,薄姬日后定当忠心大汉。”
“嗯。”吕雉点了点头。
“这会不会是吕后下的圈套?”吕雉走后,东楚问道。
薄姬仍然捧着圣旨立在原处,看着门外,吕雉的身影越走越远自己的心却怎么也放不下来。本来这是好事一桩,却不想真的梦想成真之后却让自己如此诚惶诚恐,吕雉的心思缜密,自己又是产下高祖皇帝子嗣的姬妾,如今吕雉正处于打压刘家后人的重要时期,为什么单单放了我们母子。薄姬陷入了沉思,眼睛盯在那里犯了愣,深吸口气,说道:“不管吕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要我们能够平安离开汉宫就行,到了代国就算是有人想要加害于我们母子也为时已晚。东楚?”
“在。”
“去收拾收拾行囊,我们择日前行。”
“诺。”
薄姬与刘恒前去代国吕雉也亲自送行,薄姬不像其它宫中前往封地的姬妾打扮的富贵昂扬而是和刘恒一起穿了套素色的平民衣服。吕雉送上一颗刘邦生前送的夜明珠,道:“此次远行就要遵守汉宫不无召唤不得入宫的规矩,也算得上是此番远行之后在不知何日才能相见,这是高祖皇帝生前送给哀家的夜明珠,哀家转送给你,代国年久失修刚去之时烛火一定不旺,将夜明珠放在榻前为妹妹了保平安。”
薄姬急忙下跪行礼却被吕雉扶了起来:“自家姐妹无须多做礼节,记住,刘恒是个好孩子妹妹一定要好生教养,刘家的以后不能没有了代王。”
吕雉嘴里的这番话让薄姬听着心里丝丝暖意,她不知道吕雉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防备之心却瞬间散去。倒也是,本都是汉宫里皇帝的姬妾又何苦处处逼迫自己与她人作对,人生平平百年,为何不能和睦相处呢?
领了吕雉赠出的礼物薄姬牵着刘恒的手上了车撵。汉宫匆匆几十年,太多的东西太多的回忆堆积在此,从刘邦那一夜的宠幸,到自己发现怀有身孕,顺利产下刘恒,这一切,她都不敢相信能够一帆风顺到现在的平步青云。到了代国,她的儿子就是代王,而自己就是名符其实的代国太后,许负二十年前的那句话终是灵验,一国之母,如今,她不正是一国之母吗?手里握着吕雉送的夜明珠,薄姬盯着它看,粉绿粉绿的颜色薄姬从未见过,拿起来想看个究竟,不料却发现了压在夜明珠下面的丝帛。她抽出丝帛放在手中,巴掌大的丝帛上写满了玲珑小字,看了开头就让薄姬的严重溢满了泪水。
‘此次前往代国有劳妹妹代高祖皇帝照顾好代王,虽说朝堂之上已成定局可百年之后谁人能知那些不可预料的变化,人人都能称帝但不是人人天生就是皇帝,刘恒小小年纪便气势磅礴英眉慧眼来日必成大器。以‘仁义’治国是高祖皇帝的遗愿,还望妹妹将代王培养成一个能接任高祖皇帝的好皇上。盈儿虽深得民心却无继承高祖遗志之心,如今哀家送妹妹二人前往代国就是希望妹妹能将代国全权交给代王,要他从小治理国家,长大之后才能委以重任。打妹妹进宫哀家一直暗中保护周全,从妹妹怀上代王直到代王呱呱落地哀家一直暗中保护,为的就是妹妹和代王能有今天,切记哀家的话,句句请妹妹务必放在心上。’
鲁元进宫之后一直坐在未央宫内哭哭啼啼,吕雉背靠在榻上一直盯着她看,仍是不管不顾跪在地上就是一阵痛苦。终于忍受不住她刺耳的声音,吕雉狠狠拍了几下桌子,大声斥责道:“是哀家死了吗你哭得那么大声!”
鲁元这才将嚎啕大哭转成了小声哭泣。
吕雉手了手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是不是张傲欺负你了?你也是,嫣儿都十二岁了你怎么就是长不大!”
“母后得为女儿做主!”哽咽了一会儿鲁元终于开口说:“张傲对女儿倒还算好,就是那个张骞的淑夫人狗眼看人低,不就是塞外和亲的公主被指给了张骞吗,居然还敢瞧不起我。”
吕雉闭上眼,一手撑着脑袋倚回到榻上:“她说了什么。”
鲁元擦干脸上的泪,道:“她说我们大汉的公主如何如何不值钱,张傲如何如何没能耐,还说嫣儿打小就是个卑贱的命...”
吕雉一拍案子,“放肆!我皇室宗亲在她眼里就这么不是个东西?来人!把淑夫人抓起来择日处斩!”
鲁元一听急忙趴到吕雉面前请求收回成命:“母后母后!淑夫人虽然口无遮拦却也不至于要她性命啊...,更何况,淑夫人和张骞才成婚不久,年轻人起眼旺些也是应该的。”
听鲁元话里有话,吕雉前倾着身子问道:“鲁元,告诉母后你是不是还对张骞抱有杂念?”
鲁元一怔,支吾道:“没...没有。”
“鲁元,别怪母后没提醒你,这妯娌之间的关系如何处理得当是有大学问的,若你真的在乎对张骞的感情就不要让张骞讨厌你,把这份感情埋在心里,就算不能和他在一起能看到他过得好也是一种安慰。嫣儿不小了,也知道何为面子,母后可不希望有一天你和张骞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吕雉又道:“嫣儿嘛,也别怪淑夫人嘴杂,从小就被你们惯坏了,到现在还不清楚自己身份的尊贵整日和一群野孩子混在一起也别怪淑夫人会说三道四,总要有个尊卑之分,在这样下去,恐怕连府上的丫鬟都要说嫣儿天生的贫贱命了。”
“母后...要想想法子帮女儿堵住她的嘴啊...”鲁元哀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