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日没有见到与凌音,她想起施泠曦,心中莫名地担忧起来。服了浮生一梦之后的与凌音,心思单纯,更重要的,是她先前压根未对先颀帝萌生感情,情之一字,她从不曾沾染。施泠曦虽非顶尖的好,倒也绝对是芝兰玉树的贵家公子,偏偏除了对着自己满口小爷小爷地叫,他身上真的找不出锦衣玉食养大的公子的诟病。
她忧心忡忡的正是,面对堪称完美的男子,单纯无知的与凌音,会迷恋上他。倘若现在阻止,应该尚来得及。事情如果朝着最坏的方面发展,暮子勋心力交瘁救回的一条命,也许就将保不住了。
刚刚走进院子,暮扇不知打哪儿钻了出来,抱着她的腿直撒娇:“姑姑,姑姑。”
习习抱起她,惊觉暮扇抱在手上,似乎比前几日沉了许多。她刮刮小丫头的鼻子,“扇子,姑姑不在的这几天,你是不是吃了很多糖?”
“没有没有。”暮扇猛摇头,小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似的。
她低头一望,便首先瞥见了她鼓囊囊的小口袋,不禁莞尔一笑。
“扇子,姑姑才回来,你怎么又闹腾上了?”杜澜跟着从房中出来,笑吟吟道。从习习那儿结果一脸心虚的暮扇,“习习,东西都放你房里了。不是说嫂子多嘴,只是实在好奇,你怎么会突然带了些礼盒回家?”
“我帮了别人的忙,他为表谢意,便送了些东西给我。”她的笑很是无所谓,对那堆东西不甚上心的样子,杜澜奇怪地打量了她一眼,既然不上心,何必带回来?但她素来识趣,习习的事情她不好过分干涉,没有追问。
习习心一倦,身子跟着就极其容易倦乏,提不起精神,连逗弄暮扇的兴致都阑珊了。她恹恹对杜澜道:“嫂嫂,我身子乏得很,先去睡会儿,晚上吃饭不用叫我了。”
杜澜点头示意,她方才踩着虚浮不稳的脚步,摇摇晃晃进屋休息去了。
睡到傍晚时分,她幽幽醒了过来,额上薄汗密布,她伸手摸了一把,觉得冷,裹紧了被子,不愿离了温暖的被窝起来。躺了一会儿,她又接着睡了过去。
恍惚间听到敲门的声音,她全身乏力,眼皮似铁打的一般沉重,无论怎样皆睁不开疲惫的双眼。朦朦胧胧之间,似乎有人坐到了她身边,伸手试了她的额头,而后她昏昏沉沉,隐约觉得有人影在眼前晃动。嘴被撬开,苦涩的汁液不断流入喉中,她明明想要挣扎,却没能使出一分力气。过了不知多久,她才缓缓撑开乏极的眼皮,慢慢眨了两下,觉得室内的烛火亮堂得分外耀眼,口唇之中的苦涩犹在。
与凌音走过来,握住她的双手在床边坐下,朝外吩咐道:“快拿杯水过来。”茶盏递了过来,几人的搀扶下,她从床上挪起了身子,虚弱靠在床头,平日里红润的双唇,白得令人心惊胆战。待她喝下水,与凌音才好奇地问:“姐姐,大夫说你忧虑过度,一时打不起精神,不小心发起了烧。不过,你每天是在忧虑些什么啊?”
她无力地摇摇头,声音也脆弱得分外惹人怜爱,“我不知道。大概是事情想多了,我并没有忧虑积郁”
“那你好好睡一觉吧,明早起来,就会好很多了。”与凌音忙扶着她躺下,见她苍白的脸上划过一丝不太自然地红晕,伸手探了探她前额的温度,没有之前烧得那么厉害了,她才长吁出一口气,替她盖好被子出去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她不得不附和赞同这个道理。昨天莫名其妙病倒,服了药,一早睡醒,通体舒畅,神清气爽,一点也不似病了的人。她瞥见堆在案上的一堆东西,暗暗思忖了半晌,与凌音领了侍婢推门而入。见她已经醒了,自然十分高兴。
“姐姐,你看上去精神不错。”她虽如是说,却亲手端了药送到她面前,“多喝两次,才能好的彻底。”
她接过去,一口气把药喝见了底。与凌音帮她擦拭嘴边的药渍时,她指着案上道:“你去案上帮我取那个最小的盒子过来。”
与凌音依言取了盒子过去,她却不接,推开道:“这个是送给你的。”
与凌音一打开,顿时咂舌,“这这不是你初遇白大哥时,他要送你的那只镯子么?我可不敢要”
“这镯子又不止一只”,她伸手撩开右手袖口,不顾与凌音的惊诧,淡淡地说,“你收下吧。”
与凌音虽然觉得有些奇怪,欢喜始终占了七八成。忽然习习像是忆起了什么似的,问:“你有服解毒丸吧?”
闻此,她的脸色忽然有些挂不住,竟仓促低下头,抿紧唇不肯说话。
“你虽然没说,但我两年前也曾吃过解毒丸,药味我尚勉勉强强能辨得出。我也不追究你为何不告诉我,过来”
她取出盒中的镯子,动作柔和替她戴上了。“你先不要取下来。”
她一直有一种臆想,像是存在真实之中的幻觉。柔嫩的指腹在镯子上滑来滑去,它总能令自己想起一个人,一个本来极度想忘却的人,然而她私心里不想丢舍它,那场宫变,夺走她所保存的唯一与他相关联的物事,而这只镯子,在一定的意义上,恍然被她当做了她也曾有过去的证明。
并非是她执著,只是她那时笑过、哭过、痛过、伤过,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替代那段说不清是晦涩还是明媚的过往,纵然与泽与她在一起,也不能肆意剥夺掉她的过去。
她起床活动了筋骨,冥心静想了很久很久,回屋抱起白沉送她的一堆东西,匆匆出门。赶来看她的暮子勋与杜澜两人在屋内找了一圈,也没见着人,询问侍婢,皆道她抱了一堆东西出门,并没有说要去哪处。
暮子勋神色堪忧,杜澜安慰他:“夫君,习习不会没有缘由乱跑,你且放宽心,我叫人出去找找。”
他的眼神沉了沉,“用不着。她的性子实在是随意过头了,今日暂且放她一马,他日若是她仍执意如此,我只能强行将她关在院子里了。”
习习去的不是别处,正是医馆。纵使那儿有她不想见到的人,她也不得不去。思前想后,她仍觉得白沉此举甚为诡异,又是送镯子,又是送药的,她揣测不透。她揣测不透心思的人,其实很多,但她并非傻子,会采用旁的办法前来将揣测证实。
释然把那些药材翻来覆去看了个遍,也只比她多看出了两样,还有两样东西,神秘至极。
“虽然我医术不精,自从师父与蓝姨走后,我也翻阅了不少医书,从未见过这两味药。要不,我们去找师公来瞧瞧?”她试探着问,目光一刻也没离开过习习,生怕习习不高兴,或者是拉不下面子。
习习到底是习习,关键时刻,她才不会为了面子不面子的事,放过大好机会。她起身点头应道:“好,我们去找他。”
嫡蓝羽一身白衣飘飘,坐在院中,在调试琴弦。初入时,她听得铮铮声断了,许久才传来第二声,还以为他在教未七和薇罗抚琴,进到院子乍然一瞧,思绪不由飞远了。似乎在她的记忆里,嫡蓝羽一直单衣裹身,她不曾见他添衣,亦不曾听他言冷。
或许,那时她若聪慧一些,便不会仅仅以为他是习武之人,有内功护体这么简单。但遗憾的是,她那时仍对他百般信任与依赖,怎会如此去想呢?纵使有一点点怀疑,也因为他是她的师父,短暂到不过片刻,疑虑就烟消云散了。
嫡蓝羽见她们前来,眼皮都未抬,专心致志调试他的琴弦。习习将那不认识的两味药取出搁在石桌上,轻声道:“师父,我得了一些药材,尚有两味辨认不出,想请你看看。”她觉得,自己对待嫡蓝羽的态度已经够好了,虽然若将她几次的态度连在一起,她现在委实算是小人。无需求人,她便咄咄逼人,如今求起人来,竟只当从来没有跟他闹翻过。
嫡蓝羽只扫了一眼,手下动作不滞,答曰:“不过是墨国稍微稀有一些的滋补药材罢了。黑色的那样,叫做时雨草,它只在雨水打下之时,才会生长,等到长成,取它的根部入药。另一样,是时雨草的花,时雨草的花与根不同,它看不出花的样子,花瓣厚胜戒尺,且仅有一瓣,效用比根要奇特些许,对你的身子好处颇多。你若信得过我,回去做成药膳,补补身子,你若不信,权当我什么也没有讲。”
她把时雨草收好,对他灿然笑道:“徒儿怎么会不信师父的话呢?徒儿只是质疑赠此物于徒儿之人的用心。既然了解了,徒儿便不打扰师父的雅兴,先走了。”
释然对习习与嫡蓝羽的事情知之一二,而习习的态度生疏,明显不甚对劲。她记起,习习明明是嫡蓝羽一手养大的,二人何以生疏淡漠至此呢?
她愣在那儿想了许久,回过头来,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忙尴尬捂了脸出去。出来转悠了半天,也见到习习的身影,不禁长叹几声,小师姑还真是就算跟师公产生了隔阂,也不至于走得如此之快吧?她简直要以为,小师姑跟自己也有不快,所以才惹得她不愿多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