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索远远就瞧见外厅里坐着等候的病人占了整个大厅的大半，进了看诊之处，万千寻恰好抬头欲唤下一位候诊的病人，见他面带喜色进来，便问：“什么事这般高兴？”青索调皮一笑，道：“师父您猜猜看。“万千寻佯装责怪：“看来，为师果然太纵容你了，竟然学会吊为师的胃口了？有话直说。”
“就是前些时候来过的习习姑娘，您前天不是还提过她么？她来了。”青索笑嘻嘻，转而又想起方才，又道：“但这回，她好像却不是为了后院的茉莉而来。而且，同她一路来的，还有一个人。”
“是谁？”
青索做足了铺垫，就等他这句话，昂首挺胸，喜形于色，“我记得去年冬天的时候，与您在墨国滞留的日子里，结识了一位权贵。她身旁的公子，确实那位无疑。”
“当真？”
“师父待会儿见到，就知道青索有没有说错了。我看他们二位也非多着急，您诊完所有的病人，再过来吧。我现在去告知他们，您先忙。”
万千寻点点头，继续为病人诊脉。
施泠曦却是等不下去了，起身对习习说：“习习，我去先前有茉莉花的那个院子逛逛，你且在此等他。”
习习本就觉得，前来问诊已经够丢人了，她正思量着找个什么借口一会儿支走他，他自个儿提了，索性顺他的意，省得自己费脑子。
施泠曦出门走了一段路，擅自拐了条道，东绕西绕，去了会诊处。日光晒人，他杵在门口，并不进去。直至病人走完。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一身素衣，步履略微沉重，缓缓踱出。兴许是一整个上午的诊脉，让他满面惫色。他本该坐在某处，细细品茗，享受这大好时光。而不是在此，凭着一厢情愿的梦想，舍弃他安稳的日子，拼着自己的一生医术，做这种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
“泠曦？”那两个字虽是疑问语气，问出来却是十足的肯定。
施泠曦心中动容，努力牵扯起嘴角，轻轻唤了一声：“师兄。”
万千寻微微笑，仔细打量他，目光中多了几分惊喜与赞许：“比去年冬天见你之际，成熟了些。看上去有男子汉的担当了。嗯，不错。”
“可是师兄你，比起去年，清减了。”施泠曦别过脸去，躲避他的目光，兀自红了眼。为什么？明明身为一名医者，却治不了他自己日渐消瘦的身子，照这样下去，他还能撑多久？他突然转过脸，强颜欢笑，“师兄，你又不是女子，作甚学她们长得这般瘦？”
万千寻看着他，一如十二年前，眼前这人尚未长大，那一日，他拉着自己的手一直晃，笑嘻嘻央求道：“大师兄，再过两日，师父就会带着习习回来了，我想准备一份礼物给他们，你帮我出个主意好不好？”小小孩童，并不懂得何谓忧愁，他长自己最小的师弟整整一轮生肖，见他喜悦，便竭尽力气让他的喜悦得以最大程度的持久。那些时光，多么美好，多么单纯，只可惜，早已物是人非。他甚至回想不起自己是从哪一天开始，身子渐渐残败，明明，自己才而立出头啊。静静掩去心中怅惘与忧伤，他淡然，“听青索说，你是陪一位叫习习的姑娘来的？”
施泠曦颓然无力，“师兄，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妍月早就死了，她们只是恰巧同名，我再蠢，不至于看不清这点。况且，自八岁之后，妍月就再也不是我心心念念，试图守护的小妹妹了。”
万千寻沉默了一会儿，说：“走吧，我还要为那位习习姑娘诊脉呢。”
施泠曦摇头，道：“她一直忐忑不安，我猜必是女儿家的私事，不想我知道。但倘若师兄觉得事情严重，而且有必要的话，定要告知我。我四处逛逛去。”
万千寻知晓留不住他，便不再留。盯着他仓皇而逃的背影，亦渐渐红了眼眶。
待得万千寻于自己面前坐定，习习打了半天的腹稿都烟消云散，她果然还是没有勇气将这些事情对一个男子道出。万千寻见她迟疑不决，顿感好笑，“我已经开导过你一次，难不成还要我开导第二次？”
习习囧得一张粉嫩的脸通红，硬是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万千寻脾性极好，耐心劝她：“此刻你面对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医者。在你身体抱恙之时，医者，是不分男女的。若你还是开不了口，便依上次未能实行的法子，写在纸上如何？”言毕，他即欲起身。
“别”习习拖得长长的，羞涩道：“自我有意识的近半年来，一直未有月事。我不知道自己的身子是否出了什么异常。”
万千寻完左手，又换她的右手。此脉蹊跷至极他来不及多想，稍稍下压，探得更清楚，怔然失色。
“真的有问题？”习习大惊失色。
万千寻却先摇头又点头，习习难以揣测。只听他缓缓道来：“你的脉象显示并未太大异常。只是，个中缘由我竟也摸不透。有三种可能，一是，有人给你服过温补性的药物，药性不强，经年累月，却是起了作用。二则是，你自身的原因三是，两者皆有之。”万千寻说到此，假咳了两下，面色微红，“我写在纸上，你回去自己看看，便能领会我的意思。只是，你得祈祷，须是第二种可能才好，否则，你就已经丧失了生育能力。”
一番话说得习习有惧有喜，浑然不觉，自己的冷汗淋漓，鬓边的发丝已被打湿，黏在耳畔，好不狼狈。不过片刻，万千寻拿着写好的纸条与她。她接过时，仿佛还闻见了上面淡淡的墨香。自那一刹，她脑中响起的都是那个声音，明明如天籁般动听，说出的话恁地残忍，那个声音一直说，习习，喝了它，你的精神就会好些，喝了它罢。之后，任万千寻说再多话，她恍若只字未问。等她终于不再那么浑浑噩噩了，半是清醒地揪着一个人不放，喃喃道：“施泠曦呢？”
“我在这儿呢！怎么？才半天不见，对小爷思之入骨了？”施泠曦玩笑式的口吻闯进来问。他将习习的手指用力一根一根地掰开，正抬头准备再嘲笑她一番，她已然被梦魇住一样，抓着自己的衣襟，力气大得发指，咕哝道：“为什么为什么害我”
万千寻赶来，恰恰看见小师弟，被她紧紧纠缠住，她还不断嚅动嘴唇，好似在说些什么。他忙道：“她需要静静睡一觉，大概是因为一时难以接受，受到了一定的刺激。”施泠曦将她横抱起，“万大夫，我必须赶在日落之前送她回去。失陪了。”
万千寻静静颔首，送他二人出了门，在门边立了许久，才颓然步伐沉缓折身返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