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已经坐着马车走了两天两夜,习习后知后觉悟起,自己都没问过绯烟打算带自己去哪里。只是,每过一座城,云儿都会下车,回来不断往车厢内塞进许多厚重的衣物,褥子也加厚了,习习撩开车厢侧壁上的小帘,一股阴冷刺骨的风就灌了进来,习习忙拨下帘子,仍是晚了一步,绯烟已被灌进来的风给吹醒了。动静稍稍大了一点,绯烟就会醒,她一醒,习习就会浑身不自在。
习习讪讪地笑,“我只是看看走到哪里来了,你继续睡,继续睡”
不知是错觉还是怎的,绯烟眼底似是亮了一下,习习再细细瞧,她眼里除了被弄醒的不悦,还是一片迷茫不清。
过了一会儿,习习看绯烟没有再睡的意思,捡了一句自以为很深奥的话,问:“我们是要北上么?”
车外的寒风刮得更猛烈了,习习耳边响起风刮在车檐角垂着的流苏上的声音。
“这是允国境内。我们要去都城也理。”
绯烟盯她盯了很久,尔后拢紧了裹在身上的毯子,淡淡答道。
习习干笑了两声,不再发问。
绯烟阖上了眼,不晓得究竟睡着了没有。
又是静默无言。
习习十分怀疑,还没到也理,她已经闷死了。难道说,绯烟打的是这个主意?她在心里默默地流泪,好狠毒啊,命苦遇上死人妖就算了,偏偏一时冲动,惹上了这么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唉!命不久矣对了,未七和薇罗肯定闹得他们抽不出空来找她吧,而且,死人妖也不见得会找。哼,木头哥哥也不是什么好人,居然自己跟孩子丢在那里。她抱着这些微微的抱怨,不小心睡着了。
之后的日子,天气越来越冷,车厢内都然了暖炉。因为暖炉需要时不时通风,习习趁着这通风的口,偷偷把头伸过去,想要窥一窥新奇之处,偶尔有几片细小的雪花飘进来,砸在习习的头发上、脸上,须臾又化成薄薄的一层水,很快干掉了。
风尘仆仆,一番折腾之后,一行人终于到了也理。当驾着马车的云三在外面谦恭说出的时候,习习仿佛听到了天籁之音,三下两下从乱蓬蓬的褥子里探出一颗脑袋,甚是满足地舒了一口气。一头青丝由于捂在褥子里,更显得繁乱不已。此时正七搭八搭遮住了她脸的边缘,是以一瞥即见,那双眼睛闪动得特别厉害。
进了也理城,马车约摸再行了两个时辰,拐进一条幽静的小巷子,习习好不容易从温暖的被下挪出一只手,掀起车帘的一个角,努力往外瞅。巷子这边是一座极大的院落,自拐进来开始,走了半柱香的时辰,才走到了门口。这是后门。毫无疑问。
绯烟已经下了车,习习还赖在车里不想出来。云儿挤进去,丢了一张面纱给她,硬是将她从一堆绒褥中拽了出来。从车厢里翻出一件狐裘给她套好,她才算是勉勉强强,磕磕绊绊下车入了屋。
她两只脚一踩在屋内的地上,便急急扯去覆面的纱巾,呼出的气,被面纱外的冷空气凝成冰冷的水滴吸在面纱上,怪冷人的。
不一会儿,两名青衣女子奉茶上来,习习端着热腾腾的茶握在手心却不喝。
绯烟望了她两眼,道:“以后不要叫我绯烟。我的真名是,玉深云。你爱怎样唤,随意。”
随意?玉姑娘?小玉?深云?云云?还是算了,习习眼皮使劲跳了两下。
绯烟,不,玉深云的脸色忽然一下变得苍白,云儿忙扶住她,“小姐。”
习习则诧异,不解。
玉深云的手紧紧捂在小腹之上,风情流转的眉,此刻蹙着,苦楚可见一斑。然而,她仅仅抬起手,软软挥了挥,轻声道:“无事。在车上我压得太久,想来是进屋之前,吹了一点风。”
云儿不顾她,朝外间大声吼道:“三哥,速去请位大夫来!”
习习当下预感便不太好,一路上云儿话都未多说过一句,此时,居然喊得如此大声,加之玉深云不像是那般柔弱的人,怕是不那么简单。
云儿忙着照顾玉深云,根本来不及好好跟习习说话,只粗略交待了一下她住哪间院子,之后,果真忙得再也没来理过她。
私下想想,自己压根儿就没有替玉深云担心的立场,找到院子里仅剩的两个小丫头,告诉她们自己想要洗漱。于是,办完这些事,时间也消磨得差不多了,习习犹豫再三,还是觉得去看一看玉深云比较妥当。
走近玉深云的住处,草药味甚浓。习习裹紧狐裘,快步进去,却被云儿拦在了屏风外面。请脉的大夫早已离开,一时间,屋内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云儿捂住她的嘴,强行将她拽至门口,淡淡开口:“姑娘还是安分些吧。小姐今日所受的苦楚,皆是由你而起。小姐要是再因你受这么大的委屈,我可不会对你手软。”
说完,她退后一步,趁习习失神的刹那,推搡了习习一把,敏捷地关了门。
习习站在门外,踉踉跄跄站定,突然觉得,这满院飘雪也不及方才云儿的那两句话,和她看自己的眼神寒冷,云儿的眼里,有忿恨。
她能感觉到从指尖、脚尖开始,身体正在一寸一寸地变凉,如入冰窖。
云儿关门时,气愤过头,力道免不了稍稍重了点,正是如此,玉深云醒了。
“云儿,是她来了吗?”
床上躺着的人,光听声音,并未与平常有异。
云儿低着头,闷不作声。
“叫她进来。我亲自告诉她。否则,我所做的,丝毫意义都没了。”
云儿默默将房门打开,她还呆在门外没有离开。侧过身子,让她进了来。
玉深云坐着,倚靠在床头,面色已经正常了不少。
“你”
“我”
两人同时出声,又同时打住。
玉深云笑了笑,道:“我有喜了。”
四个字,犹如当头棒喝,一下将习习敲得灵台清明。
这次不似冰窖,她只觉得置身雪山脚下,而那山,在她抬头仰望的一瞬,全部崩塌,积雪快速涌下,直直将她埋在雪堆里,再也进不了一口气。她想挣扎,厚重的雪块却砸得她头晕眼花,没了力气,连那么微弱的,仅有的一点思绪,一齐被埋在了雪里。
“不祝贺我吗?这是喜事呢”玉深云呢喃道。
明明是轻得仿佛没有的一声,习习已回过神,努力把嘴角扬上,语气轻快,顺着她的话,“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一路上我还很不懂事,睡觉肯定不小心踢到了你,早知道,我就不会耍小性子,一直赖在车里不出来”一番话说得语无伦次,她倏尔垂下眼睑,睫毛将眸中的情绪一一掩去,“你现在是双身子,我不应该叨扰你,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出去了。”
她转过身就走,一步接一步,自以为镇静地消失在门口。她的身后,雪地里,留下一串一串杂乱无章的脚印。她觉得自己掩饰得很好,却仍是被人窥透了去。玉深云,你做得真绝!怕我反悔再回去,竟然不惜如此对待自己!还有谁更会把人逼得如斯绝望?
天空还在飘雪,只是多了几分萧索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