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越来越冷,月三斜里往来的客人也逐渐少了,街上的人却是不少反多。连素来冷清的月三斜后门,亦时常会有人在走动。
客人少,楼里给姑娘们安排的任务也少,落在习习身上的事自然而然少之又少。她在月三斜厚脸皮装可怜,硬是卯足了劲儿,混够了一个月。除开她帮的倒忙,基本上她已经没什么可以拿出来说上一说的东西了。当然,她最近正在心里盘算一桩事情,可谓为之食之无味,日思夜想。玉深云有意无意地瞟她,她都没什么反应。
玉深云是何许人?那是把习习连坑带蒙,拐来也理,还逼着她乖乖的人。很快,前后一番思量,稍一思索,她便猜出了某人的郁结所在。
一日,习习照常到月三斜做事,向何二娘问了安,正要离开,何二娘唤住了她,“陆丫头,且慢!”
她一头雾水转过身。何二娘从怀中摸出一个锦囊,对她道:“这是你做管事,所得的月钱。”
那锦囊,黛蓝的料子做成,绣有明暗可见的水云纹,秋香色的流苏坠下,鼓囊囊的,习习看得心都暖了。伸手欲接,何二娘手一翻,将那锦囊打开,道:“但是,陆丫头,你摔跤时扯坏了一件价格不低的舞衣,舞衣的钱要扣掉。”
“啊?”她一声哀叹,经久不衰。何二娘充耳不闻,只管飞快地报账:“你让无羁心情不好,无羁接的客少了,我们挣的钱少了。自然也要从你月钱里扣一部分出来。”
“这个跟我有什么关系吗?”她瞠目结舌,对何二娘的追根溯源、颠倒黑白、牵强附会的能力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话说本来毫不相干的,由她一说,反倒变成自己的错了。
“鉴于你和方懿相谈甚欢,这两部分可以抵消。”
相谈甚欢?习习冷汗都冒出来了。
何二娘噼里啪啦数了一大堆,习习两只眼的注意力完全在她手中的锦囊上,见她时不时把里面的银子捡出来,小心肝儿直颤。别拿了,别拿了,眼见锦囊终于空得只剩底儿,何二娘终于消停。她把习习的手拉过来,再将锦囊郑重其事放在她手心,收紧她的手指,“这些都是你的了。”
习习望着手中的锦囊,甚是沮丧。她小心翼翼地倒出仅剩不多的月钱,却在它们露脸时,惊得话都说不出一句。她看看何二娘,见她抿嘴偷笑,不确信地揉揉眼,再三确认之后,终是相信了手心躺着的,全是货真价实的金子。为数不多,但它们可比一整袋银子值钱多了。何二娘嗤嗤笑道:“陆丫头,这会儿你怎么跟没见过世面一样?虽说你才做了一月的管事,还惹了不少事,但你倒也本分,给你的月钱都掐指仔仔细细算过了。方才我拿出来的,皆是赏钱。难不成你还指望你毛手毛脚也能得到这额外的?”
“不敢不敢,这些够了。我不敢肖想更多了。多谢二娘!那我督促姑娘们练舞去了。您先歇着。”她捧了金子就跑。跑到人少的地方,万分谨慎地将金子收好,把那个锦囊系在了腰间的腰封上。完了,还得瑟地提起锦囊摸摸,一甩袖子,幻想自己是翩翩佳公子,举手投足皆风流。
殊不知,她的这副的得瑟样,好巧不巧被闲庭信步的星无羁给瞧进了眼。他心里堵得慌,左顾右盼,招来身后的少女,“欠书,看见那个女人了没?”他指着习习道,“公子我看到她开心特别不爽。为了公子开心,你去把她弄哭吧。她哭了,公子有赏。”
欠书一望,心虚道:“公子,那可是新来的管事陆姑娘。有何二娘罩她呢,欠书可不敢惹。公子爱去自个儿去便是,别拖上欠书。”
“欠书,公子我思前想后,决定改日替你更名为欠揍,昭告月三斜。”星无羁不急不慌,悠然威胁她。
欠书无奈,先远远将习习打量了一遍。莽莽撞撞朝她冲过去。
习习还没乐够,一个人迎面撞来,撞得她头晕目眩。她还没看清那人是谁,已被那人扶了一把,她忽然想到才领的月钱,立即回过神来,伸手按住了那人正解锦囊的手。她抬头看了看,这个女子她认识,当初走错院落是她开的门,星无羁出现时,她曾恍然见过几次。她眯起眼,巡视了一下四周,果然,星无羁站在不远处,兴致勃勃,似乎正等着看好戏。她眼睛亮了一下。然后垂下头,默不作声。
欠书被她抓了个现行,不知该如何脱身,恰又见习习低了头,以为她在想怎么整治自己。开始不顾一切,试图挣开习习的手,习习不放,她便使劲挣扎,挣扎间,她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
习习趁机踉踉跄跄退了几步,一脸愤怒与委屈。她大声嚷嚷,却不是朝着欠书,而是朝向她身后不远处的星无羁。。
“星无羁,我知道你一直看我不顺眼,但是你居然指使一个女子来抢我的锦囊,这未免太过分了吧!那个锦囊是二娘今早发给我的月钱,我要告诉二娘,让她为我做主!”习习已泫然欲泣。
欠书错愕开口,“公”剩下的话,全咽回了肚子里,因为她手上真真切切握着一个锦囊,黛蓝料子,水云纹,秋香色流苏。
若是以往,习习吼这几句话,倒没什么,因为这个时间点上,很少会有人经过。坏就坏在,星无羁右侧涌出一大堆姑娘。那些姑娘全是去练舞的,她们在舞房等了一刻钟,仍没见到舞姬前来授舞,便通通出来了,岂知,纷纷撞见这一幕。她们对着星无羁当面不敢说什么是非,私下里,谁知道会怎么样?
星无羁一张脸都青了。他大步迈过去,夺过欠书手中的锦囊,亲自还到她手上。在她身侧顿了下足,领了欠书走掉。
他们一走,那些姑娘全涌上来,七嘴八舌议论开了。
“陆姑娘,无羁公子定是与你闹着玩儿的吧!”“陆姑娘,无羁公子确实太过分了!”“陆姑娘”
习习从人群里挤出,心虚溜了。星无羁在她耳边说的是:“你的月钱,只消玉深云一句吩咐。”
这一日很快过了,傍晚时分,云三照例在等她。
她却不直接上车,故意在云三面前晃来晃去。
云三琢磨了一会儿,笑着道:“姑娘,今日发月钱了啊。”
她故意将那个锦囊在他眼前晃,一身衣物都是浅色,他怎可能视而不见?
习习猛点头,乐滋滋道:“你载我去首饰铺,我得买样东西犒劳自己。”
云三笑,允了她。
于是,习习回去,天色已经黑了。华灯初上的时刻,院子里灯火通明,她奔进宅子,找到坐在饭桌旁的玉深云。
“玉美人,我今天领了月钱,去买镯子,顺带给你买了一支步摇。呐,你看。”
她献宝似地拿出一个小长木盒放在玉深云面前。木盒子外面没有雕花,很是朴素。玉深云轻轻打开盒子,把那支步摇拿在手上观赏。锃亮的簪身,品月色的翡翠被打磨得薄薄的,镶嵌在顶上,做成一朵指甲盖大小的牡丹,下面垂着寸长的流苏,几颗水滴形的小翡翠镶在流苏的下摆上。因她的动作,流苏摇曳出美丽的弧度,尾上的品月色时隐时现,看上去很赏心悦目。步摇做工精细,虽比不上她平常所用的那些,但也不见得有多便宜。看得出,她还是花一番心思,精心挑选过的。玉深云死死压住情绪,努力不外泄,缓缓将它收起来,放回盒中。
习习以为她不喜欢:“玉美人,你不喜欢蓝色的东西吗?抱歉啊,因为我个人比较喜欢蓝色的,就给你挑了这个,那里还有红色的,我明日拿去换”
“不。”蓦然打断她,“我很喜欢。所以想要珍藏起来。谢谢。”
习习见自己选的东西得到认可,一颗心被喜悦填得满满的。“哪里啦,要不是玉美人,二娘才不会这么早给我发月钱呢!该我谢谢你才对。谢谢你,玉美人。”
玉深云深感好笑:“谢我作甚?我不过找人提点提点了她,多少发点月钱给你,免得把你饿死。结果你一领了钱,便大手大脚地花,早知如此,还不如不给你。”
“我这叫‘取之于玉美人,用之于玉美人’,有何不对?”
玉深云模模糊糊记得,她似乎说也买了个镯子,“你不是买了个镯子么?给我瞧瞧。”
习习伸出左手,腕上套着一只白玉镯子,和一只雕有繁复花纹的纯银镯子。她一边把手腕上的两只镯子摇得叮当响,一边问:“和你送我的玉镯子搭在一起,很好看是不?”
一简一繁,白玉与银配着,确实不错。
玉深云点点头,把得意忘形的习习摁在凳子上,简洁道:“吃饭。”
她才发觉,一时高兴,全然忘了自己的肚子有多饿,乖乖与玉深云一起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