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子勋想起那时施泠宸说过,带走习习的那个女人,并不简单。他在习习身后,望着她的背影:“习习,你可知道,你口中的玉美人家世背景?”
习习也不转过头,满不在乎道:“玉美人家里很有钱,对我很好,我只要晓得这些就够了。无论她是谁。”
他听到她的回答,很是困惑。不在乎家世背景,只要对她好就够了吗?是不是也包括自己?
又听习习说:“木头哥哥,你不是也没有跟我说过施泠宸的家世么?甚至,包括你我的。”她急急补充,“我不是怨你不告诉我。我的意思是,既然大家都不愿意自己的事被别人了解,何必苦苦挖掘他人的事呢?”
暮子勋找不到话来反驳。才半年多,她早已不是流渊殿里那个被他一句话噎住的小姑娘,而他,对她的成长不知该感到慰藉,还是惆怅。他默默收起淡淡的失落,面色如常。
“玉美人在哪?”她回忒早了,找不着人,只能问丫鬟。
那丫鬟答道:“小姐散步去了,估计快回来了。姑娘先等等吧。”
过了一会儿,云儿与玉深云回来了。
见到习习,免不了有些惊讶:“楼里早上就关门了?”
习习摇头笑嘻嘻道:“玉美人,你最近散步时间花得很久啊。我提早回来,是见到了一个人。呐”习习侧开身子,露出被她可以遮住的暮子勋。
玉深云虽然笑着,神情多了份疏离戒备:“这位是?”
不等习习说话,暮子勋从椅子上站起,对她道:“在下乃是习习的哥哥,暮子勋。”
玉深云的眉毛挑了挑,笑容更加动人:“玉深云。”
她说完这句,厅内便陷入沉寂。一时间,习习都不知该接什么话,讷讷杵着,左望望右望望。她瞧得出,玉美人的笑很不真实,妩媚的笑脸下,心绪悲凉,也瞧得出,木头哥哥的神经绷得很紧,似乎遇上了实力相当的对手。
玉深云垂下眸子,道:“安排暮公子住下。”
她又对习习与暮子勋道:“你们兄妹二人许久不见,定有很多话要说,你们聊,我就不打扰你们,先走了。”
习习觉得,她的离去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味道,不由对着她离开的方向怔怔出神。恍惚回到了迭城那日,她在自己面前落下眼泪一般,惹人心疼。暮子勋轻声唤她:“习习,她走了有一会儿了。”
习习埋下头,低声说:“木头哥哥,玉美人伤心了。”
暮子勋顿了一下,问:“你怎么知道?”
习习用手指着心口:“这里感觉得到。我见不得她伤心,好像她一伤心,我也会痛。”
暮子勋宠溺地笑笑,“那即是说,你与她的缘分不浅,情分亦不浅。”
她抬起头,粲然一笑,“我相信木头哥哥所说的。”
习习破例,很早便睡了。也许她自己根本没意识到,内心深处,对暮子勋的依赖不浅。只是,隔了半年多,她从迭城转至也理,自身变得坚韧,不允许自己把这些轻易表露出来。
暮子勋睡不着,或者说,他压根没打算早早休息。移步至玉深云的住处,竟有丫鬟在门外张望,见他来了,迎上来:“暮公子,小姐在湖心亭等您。进去之后,往左边直走,穿过月洞门,便是湖心亭了。”
他会意,拱手道:“多谢。”
湖心有一座小亭,似娉婷佳人,静静伫立。亭子四周,帘幔垂下,却并不厚实,隐约可见其内昏黄光亮。他沿着搭建的小道行至亭外。掀帘而入,玉深云果然在等他。
“暮公子。”她抬起头,笑着,眸子在烛光映衬下,清凉如水。
“永安公主。”他一字一字,道。永安公主的闺名,知晓的人并不多,但终究有人知晓。
玉深云提起茶壶,替她斟茶。“暮公子到底是颀国皇商,看破永安的身份,不足为奇。”
暮子勋接过她斟的茶,捧在手心握着,见她衣着单薄,脸色有一股苍白掩在烛火下,不易觉察。环顾四周,看到角落里的透着通红火光的炭炉,神色淡然:“公主脸色似乎不太好。”
“早听闻如梦公子待人冷淡。永安一天之内得见公子两次替人担忧,不由有些怀疑,眼前之人是否真为如梦公子。”
“公主待吾妹极好,于如梦有恩,如梦替公主担忧自然再正常不过。”
这话一完,两人又是静静思考各自的事。
“暮公子此次是要带令妹走的吧?”
冷不防被玉深云提起此事,暮子勋微微诧异,“正是。”
玉深云笑意不减,“如此,只要她愿意跟公子回去,我也不便多留。”
在见到玉深云之前,他对直接带走习习有九分的把握,见到之后,他却明白了,他不一定带得走习习。
他的手指在茶杯边缘来回摩挲,慢条斯理道:“我同习习提了此事,她并没有直接答复我,反而带我到了这里。一路上,她跟我说你的事,总是功大于过。最后还告诫我,不要与你为难。白天你离开的时候,她对我说,你伤心了。我问她怎么知道,她说,她感觉得到。你一伤心,她就会心痛。公主还认为,我能带走她么?”
玉深云心中的喜悦逐渐逾越了失落心伤,最后关头,她理智地将秀美如白玉的手紧握成拳,指甲刺着掌心,告诉她不能感情用事。
“永安从未听说过暮公子还有一个妹妹,现在倒是很好奇,这妹妹从何处得来的。”
暮子勋眸光暗淡,只说:“牵扯到如梦母亲的旧事,不便透露,还请公主见谅。习习确是如梦的亲生妹妹,这点毋庸置疑。”
她并不相信,妍儿还活着的时候,惹下的祸事不少,因此结仇的人更不在话下,谁也保不准何处冒出一个人,对着不知前尘的她乱说一通,她就信了。万一习习丢了性命,后悔都不能说。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习习心思单纯,你若有心瞒她,她便会相信。片面之言,如何让永安辨别真假?”
暮子勋仍然淡漠,“公主担心我欺瞒她,自己不也未曾向她言明自己的身份?”
她觉得有些好笑:“初到也理,我便已告诉她,我真名叫做玉深云,一个多月以来,她还能不知道我是谁?暮公子以为,月三斜是个怎样的地方?”
“公主不信我,难道是把习习当做了嫡蓝宰相的徒儿?”
她被戳中心事,有些恼怒,却不好发作,只好将思绪滞住。
“妍月死于星如魅之手,已有一年有余。倘若妍月未死,星如魅绝不会不知,且坐视不理的。而且,假如妍月未死,那她这一年多,躲到哪里去了,何以连公主与嫡蓝宰相都找不到她?”
暮子勋的话如穿肠毒药,一字一句,药得她的心渐渐冰凉。
然而她猛然抬头,眼神冰冷与他对视:“那又如何?找不到妍月,这世上还有那么多个习习,暮公子为何非要与我争夺这一个?我就不信,她的身世能简单到哪里去!与其绝了心思,还不如赌上一把,方有赢的可能。”
暮子勋的脸色寒了三分:“公主要赌,我奉陪便是。只是,恳请公主不要殃及习习。”
玉深云已经不再以笑对他,站起身道:“永安再不济,也绝不会伤她。暮公子显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冷哼一声,出了小亭。
暮子勋立在原地,不知所措。永安公主并不像传闻那般,荒无能、霸道专横。看来,方才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刺激到她了。只是,习习的身份,太过特殊了,容不得告诉她。没想到,第一次谈话便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