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早上,习习很早便起来在膳房里来回忙活。不为别的,只为早晨能让另外两个人能正常地吃顿饭。想起昨晚的年夜饭,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虽然宅子里的下人多半回家省亲去了,无奈玉深云这处的下人实在为数不少,剩下的一群丫头们仍有本事将这每年一顿,地位可谓举足轻重的年夜饭做得很是丰盛。一道又一道的菜端上桌时,习习其实胃口并不多么好。但是,难得暮子勋不在家中过年,反在也理陪她,她感激之至,化成行动,不停往他碗中添菜,惹得一旁的玉深云频频侧目,最后索性直接将碗摆在了她的面前。她夹了菜正准备放在玉深云碗里,几声干咳自玉深云背后传来。
她瞥见云儿的脸色,黑得不同寻常,便是想装作没有看见,都不可能。筷子在即将接触到她面前的碗时,果断掉转了个方向,那筷子菜,准确无误地落入了暮子勋的碗里。
玉深云将筷子一丢,道:“我不吃了。”
云儿脸色更黑上了三分,劝她:“小姐,别耍性子。你不吃,怎么养身子?”
玉深云很是孩子气地瘪了一下嘴,指着习习面前的自己的碗:“你给我夹。”见习习抬起筷子却不知道向那盘菜下手,好心补充,“我不吃太油腻的。”
习习在三个人各怀心思的目光注视下,拿住筷子的手抖个不停,刚夹起的一块豆腐,却因抖的那一下,嫩嫩的豆腐变作两块,重新掉回盘中。她重复此动作多次,未果,放了筷子,卯足了劲儿,把那盘豆腐挪到玉深云前方。
“玉美人,你吃豆腐。”她讨好地笑。
玉深云拿起勺子,一勺一勺,慢条斯理将豆腐舀起,吹吹气,吃得甚是欢喜。习习见状,眼都看直了,方才那般心慌,怎么就将有勺子这事给忘了呢?她左瞧右瞟,不悦得很。这三个人,就没有一个人提醒自己,害自己出了半天丑。一生气,便只自顾自埋着头使劲儿扒饭。扒得正欢,碗里多了几块鱼肉,习习捡起研究了一番,连鱼刺都给弄干净了。她两下喂进嘴里,吃了个彻底。不经意瞥见,暮子勋还在认真给她剔鱼刺,似乎发现了自己的注视,他还转过头朝她微微一笑,温和至极。心下一暖,另一边的专注且执着的视线逼得她不得不埋着头继续扒饭。眼前一花,她碗里赫然又多了什么东西。当下不管是什么,她和着饭一口吞下。正在她吞咽这口饭的当儿,身侧两人左右开弓,直往她碗里堆菜,筷影重叠,她看不清楚动作。待她咽下那口饭,只觉顺着喉咙,炙热的感觉缓缓游移而下。她的眼死死盯着碗,左手按在胸口,不停按压,右手亦紧紧按在脖子上,嘴唇张开,愣是没吐出一句话。
暮子勋与玉深云皆以为她被鱼刺呛住,一齐向中间靠拢,一人一只手便开始拍她的背。
她被烫得口不能言,那两人偏偏还不住拍她的背,她当时心想,我要是死了,肯定不是噎死的,而是被你们俩给气死的。
暮子勋与玉深云相看两不顺眼,同时加大了拍打力度,可怜习习猝不及防,几欲被拍到桌下躲着。
云儿一声惊呼:“别拍了,再拍下去姑娘得被你们拍死了!”
两人见状,回过神来,便都悻悻住了手。
习习半趴在桌上,缓了半天,伸手指指茶壶示意,暮子勋连忙给她倒了一杯茶,递过去。习习甫一接过,便全数灌进喉中,以纾解那块热豆腐带来的灼痛。一连灌了几杯茶,她总算岔过气儿,坐回凳子上。等她开口,声音却是沙哑了,她瞧着玉深云,痛心疾首道:“玉美人,你给我块热豆腐,都不提醒我。存心想烫死我是不是?”
玉深云一听她说话,面上便有愧色浮出,她一说完,心疼加愧疚,更上一层楼。
她立马把目光移至面有喜色的暮子勋身上,“还有你,死木头!你堂堂一个男子汉,力气本就比女子的力气大,还下那么重的手,拍死我你就乐意了?”
她不再看着谁,只用那沙哑又略显滑稽的声音道:“今晚这年夜饭我是吃饱了,你们慢慢吃,我走了。”说完,不管其余几人的脸色,硬是跑了。留下几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睡着之前,她躺在床上因为喉咙的隐隐作痛翻来覆去,总结出一句话:这顿年夜饭,还真是她有史以来吃过的最倒霉的一顿年夜饭。
她这么一番将昨夜的那顿饭大大小小回忆了,便听厨娘叫道:“姑娘,元宵再不起锅,就糊了!”
她一听,飞快拿出长柄勺子将锅盖揭了,迅速打捞锅中的元宵。事实证明,她果真不适合在膳房里扮演好妹妹、好姑娘的形象。动作是快,却不娴熟,等元宵从锅中捞出,盛进碗里,它们还是光荣地、不可避免地糊了。
望着碗中看不出形状的元宵,她幽幽叹了几口气。目光变得凌厉,你们把我弄成这个倒霉样,敢不吃我亲手做出来的元宵,哼,那我誓死不原谅你们!
她沙哑着嗓子吩咐厨娘:“把这两碗元宵给玉美人和死木头,一人送一碗去。就说是我做的,不吃完喝净,休想见到我。”
厨娘还要多说什么,习习狠狠瞪了她一眼。
厨娘只得恭敬从命去了。
走到半路,厨娘记起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她家玉小姐才是这宅子的主人。为什么自己要听从这姑娘的呢?端着碗往回走了两步,打算拿回膳房换成平日里小姐吃的东西,忽然又记起一件十一分重要的事,那姑娘起床起得恁早,在灶台下正准备点火呢,她便风风火火冲了进来,将一干丫头全给撵了出去,二话不说,卷起袖子找齐了材料就开始捣鼓她的元宵。根本还没来得及给小姐做吃的!
厨娘悲催地认命,折返,继续她最初没有走完的路。
习习窝在膳房里,手里端着一碗自己煮出来还冒着白气的元宵,直呼气,然后轻轻咬上一口,芝麻的香味立即飘出,她乐滋滋尝着,一边幻想那两人皱着眉头被元宵烫住的情景,一时不察,居然笑出声来。汤随她的动作,洒出来,溅在衣服上,幸好穿得多,没被烫伤。她不免有几分郁闷,难道真不能起害人的心思?
纠结了一会儿,发现元宵已经不怎么冒白气了,她不再思索,吃元宵才是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