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到达颀国皇宫那时,还不过戌时三刻。习习的心不断下沉,这时间,竟然比他们告知与泽的提前了不少。
此时防备虽严,却不一定能抵御他们的逼供之行。
她们二人被带下车,两团棉布将她们的嘴捂得严严实实。发不出太大声音。
颀帝最近夜夜不回寝宫休息,反而是每夜召柔妃前去御书房内陪伴。颀帝此人,虽非治国有方,倒也没让先皇交在他手里的江山没落了去。近日,他却夜夜笙歌,与柔妃在书房之内培养情趣。
熏香袅袅,房内气氛十分暧昧旖旎。颀帝揽着柔妃的腰,将她的外衣褪至腰间凌乱叠在一处,一只手覆在她的衣内,正欲与其行欢好之事。
忽然,书房门被撞开,一太监低头落荒而入,“启禀皇上,与大将军携夫人求见。”
颀帝将柔妃白皙姣好的身子掩在身后,从帷幔之中踱出。
“大将军前来觐见,为何你竟如此惊慌?”
那太监垂着的眸子之中寒光一闪,手中亦寒芒一出,敏捷打地跃起抹向颀帝的脖子,“因为我要取你的狗命!”
颀帝身形一转,一名暗卫自梁上飞下,一把匕首没入那心怀不轨的太监。那太监瞪大眼睛,满眼不甘。
颀帝理理袍子,慢条斯理道:“你的狗命,朕都懒得取。”那名暗卫安静立在一旁似乎没有重回梁上的打算。
他望向帷幔之后,愉悦出声,“柔妃,你且出来,与朕一起。”
柔妃从帐后缓缓走出,身上的衣衫已经穿回原位,芙蓉面上,残晕尚未退净。地上赫然多了一个已经断气的太监,身上的血染红了地上华贵的绒毯。她不禁吓得花容失色,瞬间脸色苍白,往颀帝怀中缩去,喃喃啜泣道:“皇上”
颀帝揽了她,“你爹娘大约是想你了。这么晚还进宫觐见。”瞅了一眼地上的死人,他安抚她,“无事,作乱之人自然逃不过此下场。你权当没瞧见就是。别坏了与爹娘见面的兴致。”
柔妃顺从地点了点头,乖巧倚在他怀中。
此时,与大将军与连如挽一齐踏入门大敞着的书房。他二人直身而立,站在他们面前。
颀帝抚了抚柔妃的手,漫不经心,“大将军与夫人,为何见了朕还不下跪啊?”
与大将军身材伟岸,肤色黝黑,额上有些刀刻一般的横纹,眼眸深邃,端的衬得整个人深沉无比,他朝柔妃招招手,慈祥若母,轻唤她的闺名,“凌音,过来。”
与凌音看看颀帝,又看看自己的父亲,踌躇不定,似是左右为难。
颀帝淡淡地说:“将军前来看柔妃,怕是也需认清此处谁最大才行吧。”他顿顿声,“音儿,你是听朕的话,还是你父亲的话?”
柔妃低下头,在他怀里不肯出去。
一直立在旁边,一眼不发的连如挽,似笑非笑,道:“看来,今日只有你父亲坐上了那个宝座,你才会听你父亲的话。”
柔妃闻声,娇躯一震,不可置信地望着她的父亲与母亲。颀帝却似此事与他无半分相干一般,嘴角亦挂着若有如无的笑意。
“如此说来,地上这人胆敢弑君,以下犯上,不无缘由了?”
连如挽轻笑,“我们既知彼此的目的,何必再多费唇舌,净说漂亮话?”
颀帝点头应允,“也是。将军且说说,今日带了多少人打算谋朕的位置?”
他抚掌几下,七王爷同与泽一齐从书房另一侧的帷幔之后,走出,站在他右侧,盯向那夫妇二人。
连如挽莞尔一笑,对身旁的与大将军一使眼色,他挥手,房门之外忽然涌进大堆士兵,将房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犹记得,你那日看我跳舞也曾看得十分痴迷。不如今日,我再跳一遍与你看,你拱手以皇位相送,博我欢心如何?”言语间,她已从与大将军身侧跃出,站在几方对峙的中央。媚惑笑言。
此言一出,一干人的脸色都不好。与大将军伟岸的身躯微微抖动了一阵,很快便趋于平静。
柔妃却是一张俏脸青一阵白一阵。
连如挽已自顾自地舞了起来。众人身上皆着厚衣长袍,她亦着了长袍,只是玉手纤纤,十指只在腰间飞快一游,她本人绕着中间旋转,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长袍已被轻轻抛出,翩然委地。
中央的连如挽一脸媚态,似是不惧寒冷,只身着一身艳红的裙裾,俨然形如度夏。她越舞离颀帝越近,七王爷却不动声色,挡在颀帝身前,连如挽出手的刹那,众人还未看清是怎么回事,七王爷已与她接过彼此的一掌,她飞退数十部,面上依旧带着妩媚蛊惑的笑,像是只当这一场逼宫,仅仅如她跳舞一般,轻松随意,收放自如。
颀帝缓缓起身,淡然笑道:“夫人容颜不老,舞姿不凡,堪称世间少有。只是,朕,还是喜欢柔妃这等柔顺的性子,夫人只能留给将军享用。”
与大将军从身后士兵手中取出一把刀,发力指准七王爷,狠狠冲去。两人瞬间纠缠在一起。连如挽见颀帝身前让出空隙,亦拔刀相向,嘴角挂着不变的艳丽笑容,飞速掠至颀帝跟前,刀光一闪,颀帝的人头即将落地。他身后不远的那名暗卫,飞身上前,挡去了连如挽的这一刀。
横梁之上又飞出几条人影,发狠与连如挽斗在一起。刀剑碰撞声,让这场逼宫终于像了样子。
连如挽并不恋战,几下打退暗卫,灵活滑出包围,推至门边。
“带上来。”
与七王爷争斗的与大将军闻此,动作一滞,立即心无旁骛使出各式杀招,欲置他于死地。
七王爷愣神的那刻,与大将军已经缓过神了,他应付他突然猛然发力的一击,有些力不从心。见被带上来的人不是玉深云,心底稍稍松了口气,忙集聚心神,对付眼前的麻烦。
被带上来的那名女子,乃是颀帝的皇后。
此刻,她神情慌乱,面上的泪痕尚未干涸,但她居然一点都不惧怕,“皇上,您别管臣妾,决不能让他们的野心得逞。”
连如挽啧啧称奇,“没想到,你倒是个痴情女。只是,眼前之人,值不值得,你可要看清楚了。”她话音未落,一声惨叫突然响起。
鲜血喷涌而出,射在连如挽的艳红衣裙之上,仅如被水打湿一样。
连如挽生生斩断了皇后的一只胳膊。
柔妃吓得全身直发抖,将头全埋进了颀帝的身子里。颀帝面色微变,似有不忍。但他一言不发。
一名暗卫欺身而上,连如挽眼神一凛,瞅准他身体的要害,便要下刀。岂料,那暗卫偏身将刀砍在了皇后脖子上。连如挽的刀,亦很快转回来,取了他的性命,那暗卫倒在皇后的尸身旁边,“皇后娘娘属下幸不辱命”一口气咽了下去,身子僵直。
颀帝遭此变故,陡然失色,“把连如挽给朕碎尸万段!”
一直悄无声息,无人注意的与泽手中多了一把弓箭,瞄着连如挽射去。第一箭,连如挽躲过了,接连而来的箭矢她索性不躲了,直接拉过一名士兵做了挡箭牌。
“带上来。”
这回与泽与七王爷一齐变了脸色。
被堵住嘴带上来的,是习习与玉深云。
七王爷一慌,手下爆发性使力,震推与大将军,退至颀帝身前。与泽亦将手中的弓箭缓缓放下。
她们的脖子上,架了一把刀。
“与泽,你若是真的在乎这位习习姑娘,便乖乖杀了座上之人。我可以饶她不死。”她说笑间,手指往架在习习脖子上的刀背使了些许力气,她的脖子上,瞬间多出一道血痕,冰寒的刀锋上鲜血滴落。
与泽的眼神凛冽,握着弓箭的手直直发抖。
习习的伤口处火辣辣地疼,却不敢乱动分毫。
连如挽又走至玉深云面前,“七王爷,你的王妃,是生是死,决定权亦在你手上。杀了他,她便得救了。”玉深云的脖子上同样多出一道伤口。
七王爷也在不停地隐忍,额上的冷汗直冒。
连如挽见二人迟迟不动手,粲然笑道,“别怪我没提醒二位。她们两个只有一个能活命,你们两个谁抢先去了颀帝的人头,谁才能救下心爱的女子。”
与泽的手呆呆往上平举起,抖着将箭矢搭在弓弦之上。七王爷的软剑亦缓缓平起,直指座上。
“住手!”一声带着些许慌乱的叫唤震在房中个人耳中,众人一愣,望向声音来源。
书房门口水泄不通的士兵之中,走出来一个人,正是暮子勋。
他走到连如挽身边,直直跪下,朝她重重磕头。
连如挽不悦,“你果真打算为了她背叛我?”
暮子勋素来淡漠的脸上惨然一笑,“母亲,请您放过妹妹。”
一时间,所有人都傻眼了,颀帝怀中的柔妃更是惊愣。
连如挽回过神,道,“你再说一遍。”
“儿子不孝,请母亲放过自己的女儿。您所见到的习习,是我找人假扮的。她才是您命我从崖下带回来的您的亲生女儿,嫡蓝习习。”
习习只觉得颈上的刀锋蓦然撤离,她体内的寒冷,前所未有,比那时雪山崩塌,深深埋住她还要冷,还要令她窒息。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竟然是嫡蓝弦的女儿?
原来,嫡蓝季季所说的那名商人,便是暮子勋的父亲。
原来,她竟亲手造成了嫡蓝季季的死。
难怪嫡蓝季季总要自己唤她小姨。
难怪那日暮子勋说,她与连如挽任何一个死去之时,便是另一个悔恨之日。
为什么?为什么上天这般捉弄人?自己被父母抛弃,十几二十年来,不闻不问,如今还须刀剑相向?
她苍然一笑,“不可能。木头哥哥你骗我,我娘怎么会是这个心狠手辣丧尽天良的女人?”
暮子勋仍旧跪在地上,对习习的质问保持沉默。
她忽然在想,师父,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是嫡蓝弦的女儿,所以才会亲力亲为,抚养她长大,所以才会说要赐姓嫡蓝?她本来就是嫡蓝家的人哪!嫡蓝,嫡蓝,这个姓,不知害了多少人!
习习被人木然带着立在一旁,此时在无人要挟她。连如挽竟然发了火,“暮子勋,你存心气我是不是?一早瞒住我,现在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说出来,是想害死你娘我吗?”
暮子勋呆滞摇头,“母亲,习习是无辜的,而且,她若死在您手上,最为痛苦的还是您。”
习习面上的笑有了些许明了的意味,嫡蓝弦从不打嫡蓝羽的主意,便是源于此么?一直以来,她皆以为,嫡蓝弦只有一子一女,不曾想,她偏偏恰是嫡蓝弦不为人知的第二个女儿。连如挽一子二女,难怪她从不担心,只不过是,她以为注定是她嫡蓝弦延续嫡蓝家的血脉。可惜,她算漏了锁魂珠。
连如挽指着玉深云笑道:“现下看来,只有七王爷亲自动手,救王妃一命了。”
习习飞快地朝与泽使了个眼色。他当下会晤,走至颀帝身旁,耳语两句然后退开。
颀帝拥着柔妃懒懒起身,他的双手忽然掐上柔妃的脖子,猛然勒紧。眼见柔妃一张粉面憋得通红,他稍稍松了些许。
“与大将军,与夫人,既然如此,我也以您二位的女儿作为筹码,相互交换如何?”
连如挽恨声道:“孽障,只知道给我添乱!”
闻言,柔妃的眼蓦然张开,精光一闪,颀帝手臂受到重创,吃痛放下了她。她一把将颀帝的双手反剪至身后,拔下头上的簪子,直刺他的动脉,一群暗卫飞身而上,却被她灵活避开。
柔妃带着颀帝连退几步,嫣然一笑,在颀帝耳边娇声细语,“皇上,臣妾自幼习武,在所有人面前却非要装出一副柔弱的样子,差点就忘了自己还会武功的事实了。今日,猛然惊醒,凌音怎会受你摆布呢?”
她的转变,令几人大惊失色,险些乱了阵脚。
“皇上,凌音屈身侍奉了你那么久,你该知足了。”她刺在颀帝脖子一侧的簪身深入了他的喉咙几分。
一声闷哼,柔妃骤然变色。
“爹!”她哽咽惊呼,却未放开颀帝。
与大将军就这么容易地倒下了。是那群士兵里有人趁众人不备,下的手。与大将军驰骋沙场几十年,何以在危险逼近之时未曾察觉?那人打开架在玉深云脖子上的刀,将她硬顶了出去,七王爷见状,立即上前接住玉深云,竟挪不开位置,他低头一看,是与大将军拼劲余力,死死捏住了她的脚踝。玉深云剧痛万分,咬牙坚持。
七王爷挥剑斩断了他的那截胳膊,玉深云得以被松开,然那只残留的喷血的胳膊,依旧在她脚踝之上,不曾松下。
七王爷顾不得细小之处,将她送到了与泽身边,看了一眼与连如挽纠缠在一起的士兵,提剑转身去逼与凌音。
所有人都不曾料到与凌音的武功不弱,几个暗卫居然近不了她的身。反观颀帝,被她左右躲避,带得脖子上的伤口血流如注。
颀帝终于乏力,挥手令暗卫退下。与凌音挟持了他,站在一旁冷笑不止。她手上忽的使劲,簪身全部没入了颀帝的脖子,与此同时,一支羽箭破空而至,仍晚了一步,与凌音将颀帝往身前一挡,躲开了那箭矢。
接连不断的箭矢射去,扑了一场空。与凌音倏然全身失了力气,跌落在地。
颀帝捂着脖子嗤笑道:“柔妃,朕学你的娘亲,将迷药抹在了你意料不到的地方。”他说话有些喘,顺手向失了力气,意识清醒,满面不甘的与凌音指了指自己的嘴唇,淡淡一笑。
“凌音!”连如挽一声惊呼,对眼前之人一通横扫,飞身以刀弹开了七王爷将要落在她与凌音身上的那一剑。
几个暗卫与七王爷一起,意图擒下连如挽,先前士兵模样的人亦掺和其中。
与泽趁机割断了绑缚习习与玉深云的绳子。再度拿起弓箭,对准了躺在地上的与凌音。
“不要杀她!”习习按住了他的手。
她的眼神之中有哀戚也有恳求。他鬼使神差般将弓箭调转了方向,瞄向连如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