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的风声从耳旁刮过,习习的长发打在他的脸上似刀尖擦过,竟有几分凌厉的味道。云雾被一层一层穿透,下落的速度,渐渐减缓,他的视野里,赫然出现了一片极为耀眼的白光,愈近愈为刺眼,他不由眯紧了双眼。
然而,就在他即将接近那郁郁葱葱团转围住的法阵之时,一束白光打出,击在他身前的大幅位置,他的知觉有一瞬的麻痹。他立即睁开双眼,知觉已经恢复,但是习习,已经被吸向了法阵中央,他唯一能感觉到的是,自己被慢慢弹开,悬在高出习习几丈的位置,动弹不得。
他的眼侧掠过一道影子,那道影子亦在他辨认出之时,被光束打中,弹到了自己身旁。
他不禁有些无奈,“你怎么也跟着跳下来了?”
“思前想后,我觉得,若是不能陪她经历一番生死,即使她醒了,也不会对我有多少心悖。既然你不担忧你的妻女,我又有何所惧?”
与泽的声音温柔,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不再言语,静静眯起眼只余一条细缝,盯紧那似乎永不会枯竭的冒出流动有形白光的法阵。习习被白光包围着,早看不出轮廓,即使穿着品月色的长裙,亦看不见影子。他们有那么一刻,皆以为,她早消失在了阵中。
那样的时间不知持续了多久,白光冒出的速度愈来愈快,流动得也愈来愈剧烈。骤然间,白光如水喷涌,整个崖底,都被白光笼罩着,暮子勋跟与泽,不约而同,闭紧了眼。身体却昏然下坠。
白光渐渐平息,地面逐渐露出。之前法阵所在的位置,如今俨然一大片平整****的土地。那三人,凭空消失了。法阵,亦消失了。
暮子勋率先睁开眼,见是那个有几分熟悉的山洞,不禁长吁出一口气,安心了些许。与泽亦缓缓苏醒。洞内光线甚是微弱,他用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自己身处的环境。暮子勋淡淡道:“你醒了。”
他近了他的身,见他怀中之人,仍未苏醒,心下顿时忐忑起来。暮子勋动作轻柔,将习习放在他的怀里,站起来,“你先照看着她。这处我与她来过,我去洞口摘些吃的果子。”
“嗯。”与泽颔首应他。
他搂着习习,洞中此时万分静谧,他将她的耳朵枕在自己的胸前,呢喃低语,“习习,听到我的心跳了吗?你会不会,听着听着,就醒来了?傻丫头,一直以来,都是我亏欠你,你为我挡那一刀作甚?我在这个世上,只认识你一个,你不活过来,我岂不只有孤独终老?与其如此,还不如死了,总比这个好捱。”
怀中的躯体暖意明显增加了。他揽得更紧,“你醒来后,我们就在迭城安家,哪儿都不去了。你师父也在迭城,好好的,在等你回去呢。”
“你一定听得到我说话吧。你哥哥一家,也在迭城定居了,他给与凌音服了浮生一梦,她现在,也很好,成天逗着扇子玩儿。扇子你还记得是谁吧,就是你哥哥的女儿,她现在已经三岁了,被你个教得每天至少要把你的名字念叨十遍。青索与释然也已成亲了,你若是醒来,看到青索,肯定十分欣慰。他很能干的,迭城被他治理的不比你万城主在世之时差多少”
他一反常态,絮絮叨叨诉说着早就重复过的琐事,期盼着她能睁开一双亮闪闪的眼。
“你一直在说,烦不烦哪?”带着一丝狡黠的与愉悦的沙哑嗓音低低响起。
他的话蓦然打住,扶起怀中的人,欣喜若狂:“你醒了,真的醒了,终于醒了!”他再度把她抱进怀中,狂乱地收紧手臂,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自心底恣意蔓延。
她的声音暖暖的,在洞里回响了一遍又一遍。
“习习!”暮子勋对她醒来的把握极低,然而此时,他不用再抱有希望,因为,她已经醒了。
他忙把手中的一大捧红果分给两人。
“洞口的果树结了许多果子,你们先吃着,我再去摘一些。”
他自己又赶紧再往隐约有亮光的地方去了。
习习望着他在光线里模糊的背影,顿时温情满怀,她掉过头看看与泽,“你怎么也来噬魂渊了?”
与泽没有立即答她的话,只是双手握住了她的手,微弱的光线之中,她能感觉到,进而清楚地看到,他眸中瞳色一般浓的光彩。
“不能同死,但求同生。既然你还有复活的机会,那我,便要守着你,让你睁开眼,最先看到我。”
他如此说着,心中想起了前世那场令他追随至此的大火。那时他还并未意识到自己对陆惺惜的感情。平时对她的百般纠缠万分不屑,可是,大火燃起的消息他一知道,他却不知为何飙车赶去了现场。
那么多人拦住他,不许他进去,他在挣扎之间,眼前只有陆惺惜那个令人烦躁的女子的影子。所有人都说,大火燃了半个小时了,里面没有救出的人,早已葬身火海。陆惺惜怎么会死呢?明明上午她还一如既往笑着跟自己打招呼,即使自己从不曾理会。怎么就死了?他才不信。
猛然挣脱,义无反顾冲进了火海,他在火中四处寻找,被什么绊倒了。低头一看,是一具蜷成一团只有孩童大小的焦黑的尸体。
那个活蹦乱跳的人竟成了脚下的焦黑。他忽然有些凄凉,大火烧及他的裤脚,他晕厥在了火海之中。
最后那一刻,他恍然意识到,陆惺惜,你把我缠得太紧,导致我忽视了自己的感觉。同死一处,是对我的惩罚吧。对不起,若有来生,我定如你缠着我一样缠住你,再也不会退缩。
怀中的温暖体温,昭示了他两次的失而复得。
“陆惺惜,你前生我有句话忘了跟你说。”
习习与他拉开距离,好奇道:“什么话?”
他凑过身,在她的惊愕之中,印下轻轻一吻在她的额上。
“我爱你。”
那一声太过飘渺轻柔,渺远得似隔了几千几万年。她的眼泪忽然溢出,前世她曾等了那么久,那么地坚信他终有一日亦会如自己爱他一般,爱上自己。她等那句话等到最后绝了心思。
火灾当天早上,她最后一次朝他微笑,“与泽。”那时她只叫了他的名字,与泽或许不知道,她叫出那两个字时,心中的疼痛。她只是短暂蹙眉,掩饰了心中的翻滚的绞痛,平静地唤了一句。
得到的,不过是他一如平常的冷漠无视。
那场火,是她自己引燃的。嫡蓝羽的话犹然在耳侧,她窝囊而死的,并非只有一世。魂魄飘出体外,成为陆惺惜的那一世,她依旧死得很窝囊。窝囊到只是因为自以为再也等不到她要的那个人,她要的那句话,竟弃自己的生命于不顾。
此刻,那声渺远的“我爱你”,竟似美好而又凄艳的魔咒,不断在耳旁回响。死死生生之后,她终于如愿得到了那个人的爱,也如愿听得了那句话,只是为何,听来这般凄楚?
她静静靠在他的肩头,眼泪被他的袍子一点一点吸收了干净。直至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她才坐直身,在与泽的侧脸,蜻蜓点水轻啄了一下。而后,携了他的手,与归来的暮子勋一起,往洞内晦暗深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