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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4.2)

文泰听了文刚嫂的话,坚强地活下来了,勇敢地活下来了,苟延残喘地活下来了,行尸走肉地活下来了----活下来了啦。他的生活单调,单调得几乎行尸走肉。在外面很少说一句话。在家里,一句话也没有说过。睡觉,干活儿,吃饭。这是他生活的全部内容。每天都是这样。每天都是这样简单地重复着,这样一直重复了二百多次。

春天到了,天气暖和了,身强力壮的年轻人都想到外地干些活儿,挣些钱,买罢工分,还剩一部分。如果光靠在生产队里干活儿,一个工只值一两毛钱,干一年到头儿落个啥,分的粮食根本不够吃。谁家不在集市上籴(di)一些高价私粮呢。钱又出在哪里呢。还的再买烧的……,如果有这么一点儿外快填补在家里,日子还好过些。谁不想挣个外快贴不贴家里呢。这些外快从哪里来呢,主要是到外村砖瓦窑场打砖坯子。这都是年轻力壮的人干的活儿。文刚嫂嘱咐文泰,该干啥干啥。眼下,家里缺吃的,缺烧的,缺钱,……文泰也想跟着人家外出打砖坯,挣个钱儿,贴不贴吧家用。

本队的二铁锤是一个三十出头的汉子,个儿大,力气大,在村外砖瓦场打砖坯已经好几季了。文泰想让他带出去,也打砖坯。文泰找到二铁锤,说明了自己的想法,二铁锤看看文泰,笑着说:

“行吗,兄弟,那可是个力气活儿啊。”

“行,二哥,慢慢儿来呗,锻炼锻炼就行啦。”

“好吧,好吧。”

就这样,二铁锤就带着文泰到外村的砖瓦厂打砖坯去了。

文泰才二十出头儿,按年龄段来说,力儿还没长全(一般,二十四、五力儿就长全了),又从小念书,没干过活儿,没受过锻炼。虽说有那么高的个儿,其实是没力儿的。但他有股猛劲儿,有股毒劲儿,有股倔犟劲儿,有一股爆发力,有一股不服输不服软,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他认为,不会,干中学,边干边学。没力儿,慢慢儿锻炼。别人干得多,我少干点儿。别人挣的多些钱,自己少挣点儿钱算了。干!

文泰学别人的样子,整理好了大砖坯所用的场子。头天晚上,把泥泡上。第二天清晨,天还不亮,就和别人一起起床,开始干活了。

打砖坯先打泥垛子。说是泥垛子,其实是一大堆泥。第一遍活---踏泥。把鞋袜脱掉,把裤腿挽到膝盖上边,光着脚下到泡好的泥摊子里,用脚踏。早春的早上,天气还凉,下到冰凉的泥摊子里就更凉了,冰凉的稀泥冰得脚、腿又凉又疼。但为了干活儿,忍受,坚持,咬着牙,坚持!光腿光脚,再到泥摊子里,一陷到底,稀泥没入到腿弯儿。每拔一下脚,都要付出很大的力气。脚、腿冰冷发疼,而身上却热乎乎的。就这样,一个脚印儿一个脚印地把整个泥潭踏一遍。第二遍----过泥。把一大滩踏好的泥,一下一下地铲起来,甩到泥摊子边附近,场子的边上。过泥不能用铁锨,如果用铁锨,过不了几下,就沾满了泥,挖不动泥了,就连一个空铁锨也拿不动。过泥必须用专用的过泥铲。过泥铲上也沾泥,甩不干净,粘的像个大泥骨朵,又笨又沉。把一大滩泥甩完,甩成一大堆,再用铁锨清干净底子。第三遍活儿---劈泥。泥过了一大堆,在高高举起铲,缠头儿立着,往泥堆上劈。一铲挨一铲的劈,一下子劈到底。转着圈儿劈,劈一遍。用铲把劈好的泥往上收一收,收立陡,收规矩。用铁锹把泥堆表面儿抹平抹光,泥垛子就算打成了。

别看是泥堆,这些泥也是有讲究的。不能硬,如果硬了,倒出来的砖坯容易缺角,花愣儿,影响砖坯的质量。而且,泥硬了,挖泥的时候费劲儿,容易伤到手腕儿。如果累伤了手腕儿,手脖子就肿老粗,一用劲儿就疼,就无法干活了,歇六七天才能干活儿,这可是个大麻烦。软了,滚成泥蛋儿拿不起来,装兜子费劲儿。就是光凭技巧,能捧起来,装到斗子里,倒出来的砖坯变形,也影响砖坯质量。过泥时,发现泡的泥软了,不能加干土。发现泡的泥硬了,不能加水。要做到泡的泥不软不硬,只有在泡泥时,凭自己的经验具体的灵活掌握。文泰慢慢儿闯过了这一关。

打好泥垛子,刮场子。在所用的场子里,灌几桶水,用碗舀着,打打水花儿。再荡上一层薄而又薄的细沙土,用刮板把荡的沙土刮匀刮平。

泥垛子打好了,场子刮好了,打砖坯的准备工作做好了,这时,已是饥肠辘辘了,该吃早饭了。早饭后,就开始倒砖坯了,得把这一大堆泥一把一把地挖,一个泥蛋儿一个泥蛋儿地往斗子里装,一斗一斗地往外端,往外倒。是一场恶战。这时,便在水池子里刷刷手,有时还洗把脸,有时连把脸也不洗,也不洗腿,也不洗脚,也不放下裤腿,不也穿鞋,光着泥脚,满腿泥,便回住的地方吃饭。干这活儿,脸上一荡土,溅上点儿泥,那是常事儿。干的是什么活儿呀,整天和什么打交道哇,洗脸也洗不及,干脆不洗。干这种活儿,大多数时间是光腿光脚,穿鞋反而觉得干活儿不得劲儿。反正是吃过饭就干活儿,干活时还的脱光脚挽裤腿,吃饭这一点儿时间干吗还要穿鞋呀。不穿鞋洗脚干啥呀,不洗脚咋洗腿呀,满腿是泥,咋吧挽起的裤腿放下来呢。因而,回去吃饭的路上,吃饭的时候,饭后去场子的路上,总是高挽着裤腿,光着脚,两脚泥,两腿泥。

吃饭时,无论是喝稀饭还是喝水,没有一口口地慢慢儿喝的。为了节约时间,总先吃馍,吃馍时,就盛上稀饭或水,一边吃馍一边凉着稀饭或水。吃完了馍,稀饭或水也凉好了,不热不凉,一气儿,正可口儿。便端起碗,嘴唇往碗沿上一塔,像饮牲口一样,咕咚咕咚一碗,咕咚咕咚一碗,连饮上两三碗,才仰起头,喘口粗气,抹抹嘴。喝几碗稀饭或几碗水,只是一分钟的时间。狼吞虎咽地吃几个馍,喝几碗稀饭或水,吃饱了,喝足了。匆匆赶到场子里,开始倒砖坯。

先把架子稳放在泥垛子旁边(这是打砖坯专用的架子。是用木方子钉成的,有一个面儿,四条腿。前面两条腿稍低一些,后面两条腿稍高一些,钉出来的面儿有些倾斜,一头高些,一头低些。面儿的两端横着钉两根小木方,便于放砖斗子和弓子)。从水池中捞出浸泡的砖斗子(砖斗子是一种窄长的长方形的槽,中间均匀地卡两块儿小方板儿,把这个窄长的长方形槽子均匀地分成三个长方槽子,每个槽子装一块砖坯。一斗子能装三块砖坯。这样的斗子叫做“一连三”的砖斗子。)拿到沙土堆旁,弯下腰,把斗子楞起来,平放在沙土堆边沿,双手快速地往斗子里收沙土,再把楞这的斗子往后猛一扳,斗子里的沙土一逛荡,斗子的底部及四周都沾满了沙土,再把斗子的沙土倒出来,这叫会斗子。左手用四指扣住斗底,拇指扣住斗帮沿儿,拿着斗子,右手随手抓一把沙土,走到泥垛子旁,随手把斗子放到架子上,把沙土撒到泥垛子上。在泥垛子的边上的地上,荡了一层薄薄的沙土。把两手伸直,五指并拢,两手手尖儿相对,两手持平,弯下腰,靠近泥垛子边沿,不大不小地按下去,切出一块不打不到的泥块儿,把你就势一滚,变成一个泥蛋蛋儿,这叫做滚泥蛋儿(泥蛋儿滚的小了,装不满斗儿,不行。滚的大了,装满格子用不完,多费劲儿。要不大不小,装满斗子稍微余一些。)。泥蛋儿滚成了,就势托在手里(有时两手托,有时一只右手托泥蛋儿),直起腰,一转身,手一翻,不轻不重地摔倒砖槽里。这一连串的动作,在极短的时间内进行完。按照同样的方法装第二个砖槽,装第三个砖槽。三个砖槽都装满了,顺手摘下引子,贴着斗帮的上口,往前推。把斗子里的泥与斗子上面多余的的泥之间切出缝隙,左手把斗子上面的泥就势卷起。右手一边推弓子,左手卷切开斗子上多余的呃泥。弓子推到了头儿,左手也把多余的泥卷到了头儿,卷成一个泥蛋儿,把这个泥蛋儿随手扔到泥垛子上。右手一磕弓上的泥,随手挂在架子上。这一斗子砖坯算装完了。

装完了斗子,双手扣住斗子两端的底部,端起斗子,走到准备好的场子里,从一头儿开始,弯下腰,放下斗子,不紧不慢地把斗子扣在场子上。这一连串的动作,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如果扣斗子扣得慢了,倒出来的坯子后边厚,前边薄;如果扣斗子扣得快了,倒出来的坯子后边薄,前面厚。扣斗子的快慢速度,靠自己慢慢儿摸索。扣下斗子后,双手扣住斗子两端的底,轻轻启起斗子。启起斗子,到沙堆旁会了斗子,抓把沙土,这算倒出了一斗子。这遍活儿叫倒砖坯,倒砖坯时,这一斗和那一斗之间大约相距二三指远。不要离得太远,也不要离得太近,斗与斗保持着均匀的间距,一趟一趟倒的整整齐齐。趟与趟之间保持着四五寸的距离。一斗斗,一趟趟,倒得整整齐齐,规规矩矩。

一般一垛泥能倒一千一二百个坯子,一千三四百坯子,甚至倒一千四五百坯子,得端四五百次斗子,得跑四五百趟路子,得滚一千多个泥蛋,得装一千多次斗子。每倒一个砖坯,一共得磕五个头(弯五次腰)倒完这些砖坯,得磕五六千个头,六七千个头。一大堆泥,大约有七八千斤,八九千斤,得用手一把一把地挖起,一捧一捧地捧起来,再一斗子一斗子地端走,……可想而知,倒完这垛子泥得付出多大的劳动啊。在这一大晌中,他们不舍得喝水,也不舍得吸烟,也不解手(因为喝得水,稀饭,分泌成了汗,排出体外了,没有过滤成尿存在膀胱中),像机器一样不停地工作。太阳偏西了,晌午大错啦。从上午开始倒砖坯已经有七八个小时了,早饭的几个馍和几碗饭汤早已消耗殆尽了。肠子早就咕噜咕噜发响了。泥垛子挖完了,一松劲儿,又饥,又喝,又累,又饿,就像困乏的老牛,坐在地上不想往上站。

不想站也得往上站,得回去吃午饭。午饭后还有活儿呢。因而,强打起精神,站起身来,在水池边上洗洗手,步履蹒跚地往后走。回去草草吃了几个馍,饮上几碗水。累劲儿还没有缓过来,就又匆匆上工了。因为场子里还有一大堆活儿等着他呢。

下午的活儿是拾掇昨天倒出来的砖坯子。倒出来的砖坯子晒到不干不湿的时候,开始拾掇。第一遍活儿---盖大面儿。用墩板在不干不湿的砖坯子趟上墩一遍。一板挨一板地墩,一趟挨一趟地墩。把砖坯的大面墩的平平的。第二遍活儿---扶砖坯。把盖过大面的砖坯,一个一个楞起来,码齐,码成一条一条的。第三遍活儿---正小面儿。把扶的一条条砖坯,在上面用墩板墩一遍,正一正砖坯的侧面。第四遍活儿----正砖头儿。正完了小面儿,双腿叉开,骑着砖坯子趟,两手拿两个端板,弯下腰,用端板拍砖坯子的头儿。

四遍活儿做完,砖坯的大面儿,小面儿(侧面儿),砖头儿都平平整整的,砖坯规规矩矩的。最高的标准是“立三卧五平二十”(砖坯头儿都头儿立三块不倒。小面儿对小面儿楞着立五块不倒,平放着码放二十块不倒)。砖坯那么多,谁哪能有那样的功夫,一般人是达不到的,但质量上也得过得去。

拾掇完砖坯子,该上架了。所谓上架,并不是把砖坯子一块一块地放在架子上,而是直溜溜地,一层层一趟趟地把干的砖坯子码起来。砖坯子架呈东西走向,每块砖坯大致呈南北方向放置。放置砖坯不是正南正北方向放置,而是有一定的斜度。这一层向那个方向斜,在一层往这个方向斜,两次砖坯摆放的方向呈交叉状。砖坯与砖坯之间保持约一指多的缝隙。这样便于通风,又牢固,不易倒架。上架时,砖坯只是半干,不能码得太高。太高了,容易压坏下面的砖坯,出现倒架现象。一次只能码放五六层,六七层。

上完了架,腾出来明天倒砖坯的场地。该泡泥了。用铁锨把拉过来的土平平整,打成畦儿,灌上水,泡上泥,为明天的倒砖坯做准备。泡好泥,这是已是漫天星星了。一天的活儿才算结束。

今天春天白天长,夜间短,一天之内干活儿的时间长,可干这种活儿,时间总是不够用。时间再长,也是不够用,总是两头见星星。干这种活儿,特别好饥。尽管每顿吃好几个馍,喝好几碗稀饭,比常人的饭量大得多。但总是早早地就饥了,一是年轻人,消化能力强。二是菜里面油水少,容易消化。第三条,最重要---劳动量大,掏的力大。这是,早就饿了,并且渴。虽说吃饭时喝几碗水或几碗稀饭,干着活儿还在喝一些凉水,仍然渴。喝那么多的水和稀饭,小便却很少。肚里的水分哪里去了?变成了汗排出体外,但流汗也不多。汗排出体外后被热而干燥的空气蒸发掉了,皮肤上只残留一些盐等物质,形成了污垢。这是,用“饥又饥,渴又渴”这个词语,最合适不过了。这是,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在水池里洗洗腿,涮涮脚,涮涮手,趿拉这鞋,放下裤腿,东倒西歪,顶着满天星星,趟着模糊不清的黄昏路往回走。这是,必须得洗洗腿,涮涮脚,总不能带着两只泥脚,带着两条泥腿去睡觉哇。鞋,没提上,只是趿拉着。懒得往上提鞋。提鞋还得弯弯腰,还得力气呢。只是走这一路(从场子到睡觉吃饭的地方,很近)。吃饭时再趿拉一会儿,吃过饭马上就要睡觉了。穿鞋的时间很短,没有必要再把鞋提上了。

砖瓦窑场的工棚是临时搭建的,墙透风,没门儿,敞着。睡在里面,比露天睡觉强一点儿,只是没有霜或露水。工棚几乎不御寒。身子下面是在地上铺一层又潮又脏的麦秸。可“出门人儿头上顶着三分火”。就是在早春时节,天气较寒,睡下去不但不感觉到冷,反而感到特别舒服。因为白天干活儿太累了。

在早春时节,天气还寒,腿被泥水一湿,冷风一吹,绷起了蚂蚱纹儿---皴了。时间长了---裂了。越裂越厉害,两个腿肚子裂满了口子,越裂越深,一走路,一震动,一道道口子往外渗血。手被水一湿,被风一吹,皴了,裂了,两只手背满是血口子。两只手的小指后端裂的最厉害,出了血,化了脓,成了疮。到了大半春天,天气热了,才慢慢好了。手心和手指由于长时期握铲把和锨把,磨出了厚厚的又黄又硬的老茧。手指头的里子磨出了明显的硬棱子。手心和手指里子被水一湿,干风一吹,在坚硬的茧皮上裂开了许多又深又宽的风裂子。这种裂子干疼干疼,一握铲把或锨把,疼得钻心。这些,文泰不怕,咬着牙坚持。就这样,文泰熬过了一天又一天。

干了大半春天---六十多天,文泰发财了。这一季打了六万多砖坯子。每个坯子三厘八,六万多坯子就是二百多块呀。二百多块钱,这确实是一笔令人惊喜的数目。可这二百多块钱,饱含了文泰多少辛劳的汗水呀。平均打成一个砖坯要磕五个头,六万多砖坯子要磕几十万个头。如果是个老手,干过几季儿,锻炼出来了,要好些。可他是第一次干,是个新手。如果是个二三十的壮小伙子要好些,可他是从小念书,没掏过力,没受过锻炼,才二十出头儿,力量还没长全的小伙儿。他是全凭自己一股不服输的犟劲儿,他要比一般人付出的劳动强度大得多。

磕斗了(这是砖瓦窑场干活儿的俗语。这一季的活儿结束了,该停工了,叫磕斗。磕斗是有季节的,一般过小满磕斗)。干了一季活儿,要有收获了。窑主算账开工钱啦。点钱的时候,是人们最开心的时候。窑主给文泰一算账,二百多块。给了他一叠十元的钞票,还有几张一元的钞票。由于文泰心情极度压抑,精神麻木,这劳动成果,这一笔不少的收入,这一叠钞票,并没有勾起他的欢心。

磕斗了,窑主算账了,该高高兴兴回家了。人们洗洗头,洗洗澡,洗洗衣服,理理发,高高兴兴回家团圆了。文泰没洗头,没理发,没洗澡,没洗衣裳。他懒得动。头发又长,又脏,又乱。头发上荡了尘土,尘土沉落在发根儿,呈黄褐色,类似黑猪冬天的猪毛,根部出现了一层黄褐色毛茸茸的绒毛,可不是以前那头又密又粗油光发亮的秀发了。他面无表情,无精打采。穿着带干泥的鞋,满是泥点的裤子,袜子。他把他的破被子叠叠,把他穿不着的脏衣服和被子一裹扭,用他那条脏床单一包,包成了一个行李包,少角无棱,圆蛋葫芦头的。他不愿和二铁锤他们作伴回家。因为他心情不好,非常孤僻,故意把人家打发走,自己故意磨蹭,目的是想一个人静一静,一人静静地往回走。他把铲和铁锨把并在一起,往行李包的背带里一穿,往肩上一扛,低着头,慢慢腾腾地往自己的村子走去。

初夏的原野并不美。初夏的天气不算热,但午后的太阳光线很强,刺得人睁不开眼,使人心烦意乱。这时,正是柳棉杨棉盛的季节,微风一吹,漫天飞舞,荡人们的脸和眼,令人讨厌。沟沟里,聚集一小沟一下沟的,如同残雪,麦芒上沾了毛茸茸的东西,看了让人恶心。路边的土地瘠薄,缺水有缺肥。在这些贫瘠的土地上,长满了七七菜。这是一种令人讨厌的野草:叶子双面长满了刺,一摸就扎手,叶子老了,泛着细细的白点儿。顶上长着红骨朵,但十分难看,文泰看到什么都觉得不顺眼。文泰扛着行李,低着头,在两边长满七七菜的路上,无精打采地往前走。

“文泰。”

文泰听见了有人好像在叫他,他没反应过来。

“文泰。”

是她!文泰听出了是何翠莲的声音,心里又惊又喜又心怯。惊的是她的出现太突然,喜的是心上人多日不见,竟在今天这种场合下相见。但他感到羞愧,无脸见翠莲,害怕见翠莲。他没好意思答应。

“王,文,泰!”

翠莲提高了嗓门儿,一字一顿。文泰不得不应声,忙答应:“哦,哦……”

回过头来一看,翠莲在身后不远处,推着一辆半旧的自行车,望着他笑。

“文泰,老远从后相我就看出是你。叫你你不吭,在想什么呢?”

“我,嘿嘿…”

文泰尴尬地笑笑。

“文泰,多少天没有见过你,好不容易碰上你,很想和你说说话儿。”

文泰苦笑一下,不好意思地笑笑:

“好,好,好哇。我也是。”

翠莲支住车子,文泰放下行李。说:

“翠莲,别嫌脏,坐这上面吧。”

“那你呢?”

“我,我坐地下吧。”

翠莲坐在文泰行李上,文泰坐在翠莲对面的地上,低着头,不知道说什么好。刚见到翠莲,感觉有一肚子话想给翠莲往外倒,一倒就得倒半天,直至倒完心里才松松劲儿。可是,一肚子话憋在肚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二人面对相坐,出现了短暂的僵局。翠莲到了这一僵局:

“文泰,去打砖坯子啦。”

“呣。”

“好哇,好哇。你从压抑的困境中走出来了,这很好。文泰呀,要面对事实,正视事实……”

文泰仍低着头,默不作声。

“文泰,这次能挣多少钱?”

“二百多点儿。”

“那好哇。二百多,可不是个小数哇。”

文泰仍然低着头。

“文泰,一定吃了不少苦吧。看,你累成啥样儿啦,头也顾不得洗,也没顾得理发。衣服这么脏,也顾不得洗洗。唉!”

文泰仍然低着头,不作声。

翠莲欠起身来,蹲到文泰跟前,一把抓住文泰的手,看到手背上冻伤的疮疤,看到了掌心那白黄坚厚的老茧,磨出棱的手指,还有一道道风裂子,裂子里渗出的血。吔,看,吃多大的苦哇。从翠莲的眼神可以看出,翠莲十分心疼,“疼不疼,文泰?”

文泰苦笑着摇摇头。文泰心里十分难过。蹲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是他的爱人,心爱之人,心上人。是他的知音,知心人,是他的异性知己。是他对不起她,他对她的亏欠,他对她的伤害是无法弥补的。他是她的罪人。这样两个人相距咫尺,可文泰却感到相距遥遥,感觉他和她如同牛郎和织女,如同仙姑和董永。文泰心里十分难受,嗓子眼里好像赛了一个热馒头,既堵得慌,又热的谎。

“……文泰,你不要难过,也不要自责。情况我也听说了,这事儿不怨你。你是谁,我还不了解?还不了解你那颗心?说实在话,我始终是不会忘你的,以后也是这样……”

翠莲说着,在下巴的脖子里一摸,从衬衣的领口处揪下一只钢笔,啊,文泰心里一亮,这是我送给她的那支钢笔!“……好漂亮的笔。一颗金子一样的心……”她把它始终带着身上?痴情的女子,一片痴情!文泰一肚子的怨恨悲伤再也忍不住了,嗓子眼里那个热馒头给顶的迸发出去,“哇”地一声,放声大哭:“翠莲姐……”两只眼睛的泪腺像两只泉眼,泪水涌出泉眼,一直往外冒。人们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像文泰这样坚强刚毅的男儿,眼泪更不轻弹了。“只是未到伤心处”。现在,文泰的泪水那么多,可见他是何等地伤心啊。脸上本来就荡一层尘土,么有洗脸,泪水一冲,泪道非常明显。泪水顺着泪道,如同开出的垄沟往下淌,顺着嘴角儿,下巴,往下滴。翠莲也掉泪了,她抓住文泰的胳膊,一边哭,一边晃悠着,“兄弟,好兄弟,别哭啦,啊。你一苦,姐心里就难过。问了不让姐难过,别哭了,啊。听话啊,兄弟。”翠莲一边哭着,一边劝说文泰。并掏出干净的手绢给文泰擦泪。文泰脸上的泪水和尘土,把翠莲的手绢弄脏了。翠莲这是那还在乎这些,在翠莲的再三劝阻下,文泰止住了哭声,只是不停地抽泣,身子随着抽泣声,一阵一阵地颤动。

翠莲用泪水和尘土弄脏的手绢擦擦自己的眼泪,说“文泰,好兄弟,你要明白,相亲相爱的人,不一定能成为夫妻。传说中,戏剧中相亲相爱的男女成为亲眷,是人们对自由恋爱,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憧憬,并不是事实。梁山伯和祝英台成亲眷了吗?张洪和崔莺莺成亲眷了吗?贾宝玉和林黛玉成亲眷了吗?董永和七仙姑,织女和牛郎,许仙和白素贞他们虽结成了亲眷,可他们的结局又是什么呢?这些虽说传说或戏剧,也是对当时的社会事实的真是写照。为什么会出现这些现象呢?是因为有封建阶级及其宗法观念,思想意识压着。今天,咱们这些事,是无情的历史再现。现在,虽说封建阶级早已被消灭,但他们的宗法观念,思想意识还在毒害着人们的灵魂,统治者人们的头脑。当今社会,受害不单单是咱们俩,咱俩不过是一个缩影……”。翠莲在滔滔不绝地讲,文泰低头不语,只是听,“……文泰,相知相爱不一定成夫妻。两人相知相爱,彼此相互了解,是知音,是知心,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即使不能成为夫妻,不也很好嘛。文泰,你要面对现实,勇敢点面对生活,勇敢地从困惑中走出来,勇敢地从迷茫中走出来,勇敢地从苦闷中走出来。成为生活的勇士。……据我所知,桂兰是个好姑娘,又是个懦弱的姑娘,是个可怜的姑娘。你把我忘掉吧,和桂兰好好地过时光吧。你要爱她,要保护她,不要让她受到任何伤害。……”桂兰是翠莲的情敌,因她的出现,使翠莲和文泰残忍地分开。二人之间有不共戴天的夺夫之恨,人之常情。可翠莲不怨恨她,反而嘱咐文泰好好和她过时光,爱她,保护她,翠莲胸怀的大度怎能不让文泰肃然起敬呢。文泰的眼泪又流出来了。翠莲又把钢笔卡在衬衣领口处,仍放在胸口处。接着说:“……回家后,好好休息休息,洗洗头,洗洗澡,洗洗衣服,理理发,换换衣服,啊。等你有什么开心的事儿,告诉我,让我也分享一下你的幸福和喜悦。不要忘了,啊。……”听了这些话,文泰心里热乎乎的。谁亲,还是我的好姐姐,好翠莲姐,知音的姐姐,知心的姐姐,相亲相爱的姐姐,关心我,疼我的姐姐……,文泰双眼模糊,泪水汩汩地往外流。

天已经打半下午了。翠莲抬头看看太阳,天不早了。翠莲站起身,感到脚麻腿麻。活动了一下脚,说:“文泰,天不早了,分手吧。”文泰恋恋不舍,还是点了点头,也站起身来,双目注视这翠莲。翠莲用两只月牙似的眼睛,强装笑容,望着文泰。翠莲推着车子,并没有跨上车子,推着车子往前走。走了几步,回过头来,说:“文泰,好兄弟,记住姐的话,啊。可要听姐的话,啊。”文泰噙着泪,不住地点头儿。文泰眼里汪汪,望着运去的翠莲。翠莲走不多远,下来车子,回头看看。文泰如同木雕,站在原处。翠莲冲文泰摆摆手。翠莲又跨上车子,往远处走去。文泰一直盯着远去的翠莲。翠莲的身影越来越小,渐渐望不见了。文泰还在呆呆地往远处瞭望。

文泰用脏手背揉揉泪眼,扛起行李,低这头,望着满是干泥的两只脚尖儿,无精打采,慢慢腾腾往前走。……麦芒上沾满了杨棉,柳棉。路两边儿的七七菜令人讨厌。七七菜的叶子的两边儿,像锯齿儿,两边儿长两行刺儿。路边长满了七七菜,路两边儿都是刺儿。看到这些刺儿,心里一扎一扎地难受……

外出打砖坯,着实又苦又累,但离开了家。家是他伤心的地方,气愤的地方,讨厌恶心的地方。离开了家,换了一个新鲜的环境,倒觉得不错。紧张而繁重的劳动,没有给他留出思忆气愤、伤心、讨厌、恶心的往事,他内心的气愤、伤心、讨厌、恶心的心情少得多了。这也算一段比较美好的时光。可惜,这段美好的时光要结束啦,要回家啦。那种气愤、伤心、讨厌、恶心的心情又要恢复了。他不愿回家。但家有是他唯一栖息的巢穴。他不回家又能往哪里去呢。人生在世上,不会事事顺心,不顺心的事占多数。人做事不可能都顺从自己的心愿,违心地做事是常有的。文泰打砖坯磕斗了,回家这件小事儿,也是他做的违心的一件事儿。文泰慢慢腾腾,磨磨蹭蹭,走起路来唯恐踩死蚂蚁似的,慢慢往家走去。从文泰和翠莲分手的地方到大王庄,也不过有五六里的路程,他却走了将近两个小时。天快黑了,才回到家。

文泰回到家里,把一春天挣的钱全部掏给了他娘,便一头扎到西屋里。这里是他的领地。他解开行李,铺在床上,穿着满是泥点子的衣服,和衣躺下了。今天下午,和翠莲见了一面,更增添了他的气愤、伤心、苦闷、烦恼、恶心、焦躁。他用手使劲儿地薅拽自己的头发。无论怎样的薅,怎样的拽,他心中的气愤、伤心、苦闷、烦恼、恶心、焦躁一点儿也薅不到拽不掉。

天黑了,爹回来了。说:“砖瓦窑场磕斗了,人家打砖坯子的都回来了。我看见二铁锤了。咱小儿咋还没回来呀?”

娘说:“回来了。”

“呣。窑主给算账了没有?”

“算了。”

“算多少钱?”

“这不,就这么些。是多少我也没数。”

娘说着,拿出那一把钱。爹一把抢在手里,迫不及待地数了起来:拾元的钞票二十三张,一元的钞票七张,二百三十七快。爹乐了。

“中,中,中,这一春天挣的可是不少,可是不少。呣,这样一来解决问题啦。……”爹卷了一支烟,吸着。狠狠地吸了几口,吐出几口浓烟,烟团慢慢散开,弥漫半间屋子。浓烈的旱烟味儿呛得人直咳嗽。爹继续说,“……唉,上不上大学吧,对咱庄稼人来说,不差劲。不上大学,咱做庄稼活。这不,都是在做庄稼吗。祖祖辈辈都是做庄稼活吗。都想当官儿,谁当老百姓啊。都想坐轿,谁抬呀。有坐轿的,还的有抬轿的,有当官儿的,也得有当老百姓的。老百姓嘛,就是老百姓,不是当官儿的料儿。当老百姓,做庄稼活,上不上大学一个样儿。……嗐,小儿也不小了,反正也不上大学了,该娶媳妇啦。要不是去年就该娶过来,不是因为家过得紧张嘛。这样一来,好啦,问题解决啦。交到队里七十块买工分,还剩一百六十块,咱家还有三十来块。加在一起,一二百啦,中,差不多,够用。今年把媳妇取回来。……”爹得意洋洋,说起话来絮絮叨叨,没玩没了。

爹突然说:“呃,还有,小儿把一块一块的零钱儿都成套出来了,可能他把挣的钱全部都拿出来了,一点儿没剩。这样吧,他也是吃苦受累一春天。又这么大了,想买点啥哩,手里不能没有一个零花钱。这样吧,把这七快钱的零钱给他吧。”

娘点点头,表示同意。

娘拿着七块钱的零钱到西屋,文泰在床上躺着,一动不动。娘说:

“小儿,这七快钱的零钱儿你放着花把。”

文泰头也没抬,冷冷地说:“我不用。”

娘把钱放桌子上走了。文泰看也没看一眼,更没有摸上一摸。这七快钱一直在那儿放着。一天以后,那七块钱在那儿放着。两头以后,那七快钱在那儿放着。三天后,那七快钱仍然在那儿放着。……

做好了晚饭,娘叫文泰吃饭。文泰躺在床上,动也没动,淡淡地说:“我不饿。”

第二天,娘做好了早饭,叫他吃饭。文泰还是躺在床上,动也没动,淡淡地说:“我不吃。”

中午,娘做好了午饭,加他吃饭。文泰仍然躺在床上,动也没动,淡淡地说:“不想吃。”

……

文泰和爹他们进行了一场战争。在这次战争中,爹,常三宝,花喜鹊结为联盟。文泰一人孤军作战,孤立无援。战争的结局以爹为首的这个集团胜利,文泰失败而告终。战胜方断了文泰升大学的路,断绝了实现自己远大理想的念想,捆绑住了文泰不能远走高飞,为常三宝的二闺女保住了“如意郎君”,拆散了文泰和翠莲这对知音知心,志同道合,相亲相爱,具有真正爱情的鸳鸯。战胜方的目的达到了。战败方则断了升大学之路,断绝了自己的远大理想,拆散了和翠莲一对知心,知音,志同道合,相亲相爱,充满真正爱情的鸳鸯,使王文泰变成了常三宝二闺女的殉葬品。把桂兰娶回家,使他们战胜方胜利的最终果实,是他们最开心最得意之时。也是战败方----文泰最痛快的时候。要取得战胜方的胜利的最终果实,还的借用敌方---战败方---文泰之手来完成,战败方---文泰最痛苦的果子却由自己去创造。用文泰吃苦受累挣的钱去为敌方效用,去创造自己最痛苦的苦果,这事儿不违心吗。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木匠戴枷---自作自受”。这句歇后语的意思是说某些人创造了方法,反而受到这种方法的制裁。今天,文泰也做出了类似的事情:自己用汗用血换来的钱,去帮助敌方取得胜利的最终成果,用自己的汗自己的血换来的钱,换取自己最痛苦的结果,怎能不使文泰愤怒,恼恨呢。怎能不使文泰感到窝囊呢。

爹娘为了给文泰去媳妇,忙碌起来了。六月初二,爹找到了“二先生”,让“二先生”给文泰查查“好儿”(让算卦先生确定娶亲的日期)。爹把文泰的生辰八字告诉给“二先生”。“二先生”拿出一本破旧的厚书,戴上眼镜,一张一张翻看,根据文泰的生辰八字认真地推算,说了一大串听不懂的怪话,在一张大红上写下几行字:“乾婚书

天定良缘万事合圆金玉满堂长命富贵

择定:壬酉年腊月二十四日为嫁娶良辰佳期之大吉

论:娶女客家宜忌猪羊兔三相不宜用之大吉

论:新人下车宜面正北迎之之大吉

论:安床坐帐子用西房北间坐甲向北庚之大吉

论:路逢沟渠窑场用红毡迎之之大吉”写好后,“二先生”摇头晃脑地给爹念了一遍,爹一句也听不懂。笑了笑说:“我不懂,嘿嘿,好儿定在几日啊?”

“呵呵,你记住这就行了,好儿定在腊月二十四,娶女婆不能属猪,属羊,属兔。新人下车面向正北,娶到西屋,床放北间,在娶亲回来的路上,遇到沟渠窑等,掂毡的用红毡迎一下。……”其实,都是废话,一般人都懂这一套。“啊,啊,知道啦。知道啦。”爹喜出望外,六月初六这一天,便把取亲的日期,通知了女方。

娘张罗着做被子。其实,只做两条新被子。不用找人儿,光娘自己做做就行了。可这是喜事儿,做两条被子也得找人帮忙来做。这好像是上辈子的人留下的规矩。找帮忙做被子的人也很挑剔,寡妇不能用,迈过二道门坎的(丈夫死了,或不和原配丈夫过了,重新嫁人)不能用,没有男孩儿的不能用,……做被子的日子得挑好日子。黑道日子绝对不行,必须得黄道日(初五,十四,二十三是黑道日,逢三(二十三除外)、六、九为黄道日),初一也不行,十五也不行。只做两条新被子。一条扯的大红底印有大花朵儿,一条是自己织的土棉布。由于棉花短缺,两条被子只套了五斤新棉花。太薄了,没办法。做好了被子,算是安置住了一样儿。娘的心就放下了一部分。

爹和娘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始终惦记着一件事:娶媳妇,娶媳妇,娶媳妇……

一进入腊月,爹娘就更忙活了。早早地磨白面。一般人家一般的时候,吃面都是推磨。这次,因为要给儿子娶媳妇,生产队特别照顾,让用牲口拉磨磨面。早早地就找人蒸馒头。蒸大馒头,准备过年用。蒸喜馒头,准备娶媳妇那天用。爹东一头西一头地跑着赶集,买肉,买菜,买油,买花椒茴香葱姜芥末等调料,买烟买酒….娘用红颜色染红麻,扯红布….两个人忙的顾得东,顾不得西,顾得了狗,顾不得鸡,丢三落四,丢东忘西。文泰可不管他们这些。他阻止不了这件事,对这些事儿他不管不问。有些事很想让文泰帮帮忙,文泰能帮帮忙,爹和娘就少忙活些。他们都看出了文泰心情不好,谁也不敢指望文泰。离腊月二十四越来越近了,事儿越来越多了,爹和娘确实忙不过来,只有找人帮忙。找陪客的上司,找娶女婆,垫毡的,赶车的,逮牲口的,……还得写对联,贴对联。本来写对联是不用别人写的,文泰就行,而且写的字有不错。可文泰硬说不会。爹娘也没办法,只有还请“二先生”帮忙。

新房也收拾好了,按照“二先生”所推算的。新媳妇该娶到西屋里。家里一共两座房屋。一座堂屋,两间西屋。堂屋是上房,是老人住的房屋。娶媳妇只有娶到西屋里啦。新房是西屋,破旧的土棚子,收拾一下,就是新房。把墙角的蜘蛛网,墙上的灰尘扫扫,地面儿扫扫,有秫干薄在屋子当中隔开,分成明间和暗间。这些秫杆薄叫房薄,房薄中间留个门儿,门口吊一块窄长的新花布,算是门帘。明间的屋顶仍然露着旧檩黑椽子。里间的屋顶用秫杆和就板子纸吊吊顶。床上铺上了新褥子,新床单,放上新被子。窗户棂子用粉红纸糊了起来,……这就是新房。这新房确实有些寒碜,但都是新的,显出一派新的气氛。

腊月十二三就贴上了大红对联。头门儿的上方横着扯褂一块长长的大红布。屋里院里的地打扫得干干净净。

头天晚上,先把新媳妇的床抻一下。抻床的必须是大伯子哥。不管远近,也不管一姓不一姓,只要是大伯子哥就行。爹找来了文忠哥,文忠哥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哥。文忠哥一边抻穿,嘴里一边念叨着“大伯子哥抻床,儿女两行”。

第二天早早地就吃过了早饭。打杂的,做饭的,端菜跑腿的,男女陪客的,男女陪客的上司,娶女婆,赶车的,牵引牲口的,掂毡的……都到了。打杂的把屋里屋外重新有扫了一遍,把桌子、板凳都摆放好,把茶壶、茶碗、酒壶、酒盅摆放好,把烟酒准备好,把碟子碗重新刷一遍,……大家忙的不可开交。陪客的焦急地坐那等待客人到来,照应客人。爹娘忙得团团转,也不知道干啥好。

赶车的喝一些打杂的准备娶媳妇用的花车。这是生产队的一辆胶轮马车。用几根细长的柳椽拗成拱形,帮在车帮上,上面蒙上一领席,车厢形成一个拱棚。拱棚的两头搭上两条花被子堵上,拱棚的前头上方拱着挂一块儿长条的大红布。花车就算装扮成了。花车套一头骡子两匹马。本生产队的骡马不够用,有一匹马是从外生产队借来的。牲口的笼头上都绑一根红布条儿。赶牲口的鞭生也绑一根红布条儿。赶车的,牵引牲口的,打杂的,陪客的……每人的胸前都绑一根红布条儿,这是办喜事的标志。红,代表喜庆,到处是一片红,一场大喜嘛。这是,道喜的客人也陆续赶来了。

掂毡的是文昌哥。文昌哥的衣服崭新,提个提包,提包里装着一条迭得规规矩矩的大红毡,大红毡传出提包半截,耷拉在提包外面。娶女婆是文齐嫂。文齐嫂穿一身新,头发梳得光光的,脸上还抹了雪花膏。娶女婆,掂毡的,赶牲口的,都上了车。赶车的坐在车上,吆喝一声,“啪!”打了个响鞭,三匹骡马翻飞四蹄,一路滚走,出发啦,去新媳妇哩。

这时,早早地就聚集了许多人。人越聚越多,有男的,女的,大人,小孩儿,老头儿,老婆儿。有的站在大街上,有的行走在胡同里,有的在院子里逛悠,有的挤在新房里,都在等待着娶回来的新媳妇,看看新媳妇什么样儿,看看热闹。大街上,胡同里,院子里,新房里,人群熙熙攘攘,乱乱哄哄。

大街上响起了一阵鞭炮声。呀,新媳妇来啦。小孩子,青年妇女,青年小伙,从新房里,从院子里,从胡同里一齐往街上涌去。先走过来的是一帮衣服崭新的那男女女,这是娘家送客的和送女婆。陪客的马上迎上去,迎接住领到事先安排好的房间里烤火、喝水、吸烟。

新媳妇桂兰吓车了。她穿一身大红,扎一方红头巾,全身成了个大红人。红头巾遮着半边脸。车一站稳,人们就把车围住了,围的人越来越多,争着看看传说的美人儿到底长啥样儿。虽说她遮着半边脸儿,人们从她的身材,从她那露出的半边脸儿,可以推测出她的俊俏。人们嘀嘀咕咕,一片称赞。

桂兰下了车,坐到一把老式的箩圈椅上,由娘家几个青壮年抬着,前面奔跑着一群看新媳妇的小孩子,后面跟着看新媳妇的人们。桂兰坐在箩圈椅上,由人扶着,走在人群中间,走进胡同,抬进家。

到了家,该进行婚礼了。可新女婿(新郎官儿)文泰不见了。没有新女婿咋进行婚礼呢。唉,举行不举行吧,不举行就算啦。就这样,文忠嫂,文昌嫂几个中年妇女推开新房中的小孩子,把桂兰护送到新房,坐在了新床的里边的床角,依着墙角蜷缩在那儿。

文泰一大早就出去了。他心情特别烦,特别乱,特别焦躁。他们认为这是一场大喜,照文泰来说,这是他最悲伤最痛苦的一天。他很想躲避现实,现实是无法躲避的,他想逃婚,可又无处可逃。无奈,就一人溜进生产队的饲养室里。饲养室的暗间,牲口槽的前边,有一个长方形的用砖垒的五尺来长的草池子。专门用来盛饲料用。饲养员倒满了一池子饲草,宣腾腾的,软乎乎的。往里一趟,挺舒服的。这个地方人很少来,光线又暗,人们不容易发现。文泰就躺在草池子里睡大觉。

客人们在陪客的寒暄照应下,烤了火,吸了烟,喝了水,开席了。席面还是传统的席面儿---“八八儿席”,既八个碗八个碟。有一个诙谐的歇后语“巴巴狗儿上桌子----扒(八)碗扒(八)蝶子”。酒席宴上阵阵寒暄,殷勤劝酒,笑声连连不断,一派喜庆气氛。

酒席散去,客人们回去了。陪客的,打杂的,做饭的等一切人员,可该休息休息,喘喘气儿了。一场大喜,哄哄乱乱,算是过去了。可文泰呢?怎么半天没见他?他吃饭了没有?人们光顾办喜事了,照应客人了,谁还顾及他呢。

吃过晚饭了,天黑了,饲养室更黑了。

饲养员二君爷该喂牲口了。他划着火,点着灯,拿着筛子到草池子跟前去端草。“嗯,谁睡到这里拉?”二君爷低下头一看,“咦,文泰小儿,你,你咋在这儿睡啦?哎呀呀,你,你,真是,今儿个是啥日子啊。你咋在这儿谁呀?起来,起来,回家吧,回家吧,啊!”

而君爷一嚷嚷,饲养室外的人听到了。“啥?新女婿在草池子里睡大觉。嗬嗬,还是个笑话哩。”过来几个小伙子,拉起文泰,“走,走,走,回家,回家去。”推推拉拉,后面还跟着一群小孩儿,硬把文泰推进了家,推进了新房里。

新房里挤满了看新媳妇闹新房的人。明间,里间都是人,有青年妇女,有小孩儿,小孩子多。窗户上糊的粉红纸全都撕烂。闹新房嘛,这样好,是好兆头儿。几个推着文泰的小伙子边走边吆喝:“让开让开,新女婿来啦。”小孩子们知趣地闪开一条路,把文泰堆到床前,桂兰的前面。文泰和桂兰面对面站着,桂兰低着头,文泰也低着头,都不说话。桂兰发现,文泰还是穿着平时穿的衣服。今天,连个新衣裳都没有换,心里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心里有些紧张,像一只受惊的绵羊羔儿,惊恐地畏缩在靠墙角的床角上,也不知以后将要发生什么事情。

文昌嫂和文忠嫂过来了。文忠嫂端了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四碟儿菜,一壶酒,两个酒盅,两双筷子。进到屋里边走边嚷:“让开,让开。”小孩子们让开了路,文忠嫂把菜,酒盅,筷摆放在桌子上,一手提着托盘,一手帮文昌嫂往外撵小孩子。嘴里嚷着,“出去,出去!”手往外推着。大点儿的孩子明白了,小声儿说“喝交杯酒哩,走,走。”文昌嫂和文忠嫂就这样连嚷嚷带推,把屋里的小孩儿哄出去干净了。文昌嫂随手把门关上,哗啦,用搭吊把门搭上了。把文泰和桂兰两个人关在屋里,让他们新婚夫妇喝交心酒。窗户外,挤了一大堆人,屏着气息,隔着撕烂的窗户纸的窟窿,瞅他们,听他们怎样喝交心酒。

文泰挪到桌子前,铁青着脸,掂起酒壶,倒满了两盅酒。端起一盅,酒盅往嘴上一扣,一饮而尽,又端起另一盅,酒盅往嘴上一扣,又一饮而尽。酒又苦又辣,辣得文泰满肚子发烧,满嘴苦辣难忍。文泰不由得怒火腾起,举起手中的酒盅“啦!”摔碎在桌子上。畏缩在床角的桂兰吓得哇地一声哭了。

桂兰一哭,文泰心软了,一股怜悯之心油然而生。他可怜这个懦弱女。看到新婚之夜,一个陌生女子在自己家中哭,文泰心中的火气暂时消下去了。他忙走到床前,伏下身子,抓住桂兰的手,摇晃着,像哄小孩似的,一遍接着一遍地说:“别哭别哭,我不是冲着你来的。别哭别哭,我不是冲着你来的。……”

天气阴霾,淅淅沥沥地吓着春雨。无风无息,雨不大不小,不紧不慢地下着,大有下不完儿后快的意念。

文泰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西屋明间,面对门外,看着淅淅沥下个不停的春雨。春雨,润泽万物。春雨过后,气温必定又一次回升。天气变暖,万物复苏,麦苗,树木,花草,将蒸蒸向荣。春雨,这是喜雨。春雨,比较稀少,历来有“春雨贵如油”之说。可文泰并不喜,苦闷,烦躁,迷茫,一直困扰着他。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滋味儿沉重地压抑着他。他凝望着天上陨落的小雨点儿,凝望着屋檐上滴下来的水滴儿。他看得发呆。

天空阴霾,春雨不紧不慢不大不小地下着,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大有全部下光下净而后快的念想。

文泰想起来了口琴。口琴,已经几年不吹了。前些时候,没时间吹;后来,没心思吹。今天,下雨了,不干活儿,于是拿出心爱的口琴,用水冲刷一下,抹干。望着淅淅沥沥的春雨,便吹奏起来。还是吹那支苏联民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吹奏完毕,文泰手握口琴,望着阴霾的天空和淅淅沥沥的春雨,呆呆的,如同木雕。

他想起了一个故事:“……大夫俞伯牙是一位著名的音乐家,抚得一手好琴。一天,俞伯牙坐在室内,焚香抚琴。琴声悠扬,振人心弦。突然,断了一根弦。有“弦断一个,必有知音来访”之说。俞伯牙一惊一喜,马上出门来看,见一樵夫在窗外侧耳凝听。琴声停止了,樵夫赞叹不已。赞叹道:“巍峨兮,若泰山。滔滔兮,若江河。”根据樵夫赞叹的语句,俞伯牙抚得这支琴曲命题为《高山流水》。这樵夫叫钟子期。俞伯牙是位大夫,钟子期是一个出卖苦力而某生的樵夫,社会地位悬殊极大,二人成了知音。

“……俞伯牙在音乐方面名望越来越高。有一次,国君在宫廷举行宴会,款待满朝文武。特邀俞伯牙前去抚琴,以助酒兴。俞伯牙应邀前往,并在宫廷宴会上抚琴。人们只爱听钟鼓之乐,谁爱听他抚琴呢。人们根本不懂他那美妙的音乐。俞伯牙受到了冷落,便带着小童悄悄离开了宴会。……

“……俞伯牙到乡下,为老百姓抚琴。老百姓听着琴音有时像牛虻在嘤嘤叫,有时像失奶的牛犊在咩咩地叫。也不懂他那美妙的音乐。

“……普天之下,只有一个知音了,就是钟子期。可惜,钟子期已经死了。为了答谢钟子期这唯一的知音。俞伯牙来到了钟子期的暮前,为钟子期抚琴。一支琴抚完,琴弦没断,只有没有来访。唯一的钟子期死了,唯一的知音不会来访了。俞伯牙掏出佩刀,把琴弦一根一根隔断,把琴摔在墓碑上了……”

文泰捡起了一根小棍儿,在屋里的土地面上,写下了一首诗,题目是《忆伯牙摔琴》:“《高山流水》惊鬼神,君庶无闻凉俞心,误以狐犊飞虻至,钟君已去何需琴。”

许久,文泰长长叹了口气:“翠莲姐,有可能你再也听不到我吹口琴啦。”文泰把口琴放在地上,找了个半截砖,狠狠地砸了两下,口琴砸坏了,随手扔到了粪坑里了。

天空阴霾,雨不大不小不紧不慢淅淅沥沥地下着。雨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好像非把雨下光下干净心里才舒坦。

……

“当---,当---,当---,……”钟声又敲响了。文泰从沉思中醒悟过来。抬头一看座钟,“哟,十一点啦。赶紧写,赶紧写。一个几个字啊,开好贴好睡觉。”他拿起笔,蘸蘸墨汁,抹抹笔尖儿,准备写。可心里仍然很乱,还是写不下去。文泰“啪”地一声,把笔又放下了,“嗐,还喝!”他喝了一碗水,喝了一口酒,吃了些花生仁。夜还是那样,静,无声无息。座钟的秒针一蹦一蹦地在运行,咔,咔,咔,……响声还是那么清晰,均匀。文泰又陷入了沉思:

……

文泰娶了媳妇桂兰,街坊邻居私下里便议论纷纷:有的是,现在农村中,凡是有些姿色的姑娘,都被当工人的,工兵的挑走了。都进来城市。农村的青年小伙儿,所娶的媳妇都是工人、军人挑剩下的次品,甚至是女人的渣子。那么桂兰这么漂亮的姑娘,咋没被工人、军人挑走?她咋剩到了家中,嫁给了文泰呢?有的说,桂兰虽说漂亮,文泰也不丑,再说文泰好文化,能配住桂兰。有的说,文泰虽说长得帅,可他毕竟是老百姓,可不如一个工人或军人哪。有的说,文泰娶了桂兰这个美丽的妻子,花费的代价可不低,他牺牲了他一生的前途。有的说,因为常桂兰,文泰牺牲了自己一生的前途,常桂兰一定是他的仇人。与仇人过日子能过到好上吗?……文刚嫂知道,因为常桂兰,使文泰和何翠莲野蛮地强行分开。文泰能不想念他的知心知音,他的心上爱慕之人吗?他能不憎恨常桂兰吗?硬把他们野蛮强硬地捆绑在一起,他们是不是天天吵架,经常打架呢?常三宝有些后悔了,悔不该为自己的闺女强行霸占女婿。这是不是为自己的闺女拦下一桩祸事呢。夫妻不合是小事,是不是还会发生其他后果?文泰是个聪明人。凡是聪明人都有一定的脾气儿,文泰是不是能抛弃俺桂兰?虽说结婚了,能结婚也能离婚。万一他们离了婚,俺桂兰成了活汉妻。再说,年龄也大了,再迈二道门坎就不容易了。……

街坊邻居的担忧,竟都是多余的。只从法桂兰娶回家,桂兰恐惧的心理很快就消除了。自从桂兰来到文泰家,文泰从没有吵过她,也没骂过她,更没有打过她。连一句恶话都没有给桂兰说过。文泰的表情尽管淡漠,但说起话来总是温温柔柔。桂兰回忆起因她而使丈夫失去上大学的机会,毁了他一生的前途,他不但不恼恨,反而温柔柔的。这是为什么呢?桂兰不理解。桂兰总认为自己的丈夫是一个怪人。有些街坊邻居担心他们过不到一块儿。这不是过得好好的吗?文泰这人真怪。文刚嫂没有发现他们吵架,更没有发现打架,还听说他们夫妻温温柔柔过日子,平平静静地生活。文刚嫂大惑不解:文泰这人可是变态呀,这样的夫妻怎么会这样呢。常三宝有些惊有些喜,惊喜的是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他的这个女婿与一般常人不一样。这到底是个什么人?难以揣摩。……文泰给人们的印象:这是个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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