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勤过程中也暴露了许多我们自身存在的缺憾和不足。我的任务虽然只是在广场站岗,但时常要回答行人提出的问题,这让我这个先天的路痴感到十分为难:一个东北口音的老大爷问我去故宫怎么走,在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之时,大脑袋胡铮帮我解了围,他耐心地给老大爷指点了故宫的方向,我这才惭愧地得知故宫竟然仅有一路之遥。大爷刚走又过来几个问路的外地女学生,她们问我去西单的10路车站在哪儿,我仍是一无所知,最后还是胡铮给指了路。在我感叹惭愧之时,又一个小学生跑过来交给我捡到的10元钱,我刚要接过钱却被秦天拦了下来,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警察职权,所以这10元钱按规定要交给天安门分局的民警。总之我洋相百出,刚刚拥有的自豪又迅速被惭愧所取代。当然也有一些搞笑的事发生,比如有一个老乡特正规地问胡铮:"听说天安门城楼子不是放光吗?怎么现在没有啊?"胡铮正不知该如何解答,从旁边又走过来的一个老乡说:"这大白天的,城楼子放光你也看不见啊,要放光得等天黑了,到时候太亮了还得罩上苫布呢......"
其他学员也比我们好不到哪儿去。爱因斯坦帮着把一个老太太送过了马路,却发现送错了方向;麻雀按老民警的指挥没收了一个小贩手里的国旗,却因为爱国心切将国旗发给了路人而遭到批评;张克放弃了平时的冷漠作风,第一次笑着解答群众提出的问题;秦天在巡视过程中被记者拍了照,照片登在了第二天的报纸上。同样幸运的还有胡铮,他在认真解答了一个路人的询问后,不但被一旁的记者拍照,还被老民警记下了姓名,后来我们才得知问路的人竟然是公安部检查团的某位领导,他是在未作通知的情况下进行暗访的,对胡铮同学热情耐心的解答大为满意。所以大脑袋胡铮的身影于次日赫然出现在了某公安报的头版上,照片上他顶着那顶"济公"帽子正笑容可掬地为领导指路,这情景真是让我羡慕、嫉妒、恨。我只能在回家后指着报纸上照片的边缘对父母说:"看,那是我的腿。"
17∶00的时候,指挥部发出了命令,要求组织全体警力对天安门广场进行清场,为晚上的欢庆节目作准备。我们便以人民纪念碑为中心向四周开始疏导人群,广场上人群摩肩接踵,疏导起来十分困难,一时间人声鼎沸、场面混乱,我们没有喇叭,就扯着嗓子大声劝导,但态度还仍要保持和蔼,经过半个小时的努力,天安门广场才恢复了安静,人群被按时疏导到了广场的四周,我们的嗓子也都已经喊得沙哑了。
在站了3个多小时标准军姿之后,95级师兄替上了我们的位置。我们第一轮的任务完成了。我们虽已感到疲惫不堪,但丝毫没有懈怠,仍旧警容严整、口号响亮,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向中山公园的方向跑去。因为是特殊日子,所以中山公园里并没有游人,在萧干事宣布就地解散休息的一刹那,我们这些刚才还精神抖擞的威武之师顿时东倒西歪起来,我和胡铮一屁股坐在了身旁的长椅上,这才感觉到从自己腰部和背部传来的阵阵酸疼。
"累死神探了......"麻雀躺在旁边的长椅上,半死不活地说。
"行了行了,给贝勒爷留个地方。"那大侠踹了麻雀一脚,坐在了旁边。
爱因斯坦、秦天和张克也纷纷聚了过来,大家身体虽然疲惫,但还是掩不住初次上勤的兴奋和喜悦,大家打开了话匣子,回味起刚才3个小时的所见所闻。
"胡铮,你丫说说,刚才是不是看出来人家是领导了才那么热情的?"麻雀不怀好意地问。
"放屁!咱们警察对待群众要一视同仁,我可不像你,没收来的国旗还敢乱发......"
"你......"麻雀不料会被胡铮揭短,气得坐了起来:"我还不是看那些外地人手里没有国旗,你说说,虽然非法经营不对,但广场上那么多人买国旗还不都是因为爱国吗......你......"麻雀还越说越激动了。
"行了行了,知道你是好心。"那大侠拍着麻雀的后背说:"其实咱们今晚能站在广场上已经很幸福了,中国有那么多警察,能在今天到广场上勤的才能有多少?"
"是啊,有多少外地警察一辈子都还没来过天安门呢,咱们今天能站在这里已经很幸福了。"我也点了点头。
"要是能带相机来就好了,起码以后能留个纪念。"爱因斯坦插话道。
"你别天真了,咱们今天是来执勤的,又不是来玩的,还照相呢......"秦天半闭着眼睛说。
大家越说越热烈,张克却靠在一旁的柱子上一言不发,似乎有什么心事。
"希特勒,你想什么呢?"麻雀问。
张克一愣,迅速将头扭向一边,似乎被打断了思绪,在他回头的一瞬我们看到了他眼里的泪水。
"你怎么了?张克?出什么事了吗?"我关切地问。
"没什么......"张克转头擦了擦眼泪说,"我在想,如果我爸爸活着的话,他今天应该也在广场执勤呢......"此语一出,大家顿时沉默了起来,心中的愉悦和兴奋顿时化成一种沉重的伤痛与酸涩。我们看着张克被阴影挡住的脸,不知该说什么。
"哎,你们说按这个顺序咱们能在香港回归时站在广场上吗?"秦天转移了话题,试图缓和气氛。
"嗯......我算算......"那大侠也接茬道:"咱们5点半下勤,3个小时后8点半上勤,之后11点半下勤......哎,坏了!正好赶不上啊!"
"对啊......那怎么办啊?"经他们这么一说大家都着急起来。
"咱们来这儿就得亲服看到回归时刻,要不多遗憾啊......"爱因斯坦在一旁喃喃地说。
"是啊是啊......要不咱们和李主任说说,不让咱们撤下去不就行了。"
"对,就这样......"大家达成同识,就等着再上勤时向主任提议。
3个小时匆匆而过,当我们再次精神抖擞地踏上广场时,广场又已经人山人海,人们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表情。我们按规定站在了各自的岗位上,分享着周围人们的热情和快乐。而就在我们开始有些麻痹松懈的时候,一个突发事件发生了。
一名外国记者不顾我和胡铮的劝导和阻拦,硬要突破警界线进入禁行区域。虽然我们用英文反复说着禁止通行,但外国记者还是置若罔闻,同时粗暴地推搡我们,周围的同学见状都围过来帮忙,不料此举却招来了更多群众围观,一时间场面混乱,突然我发现在不远处竟然有一个手持摄像机的外国人在拍摄。就在我们忙乱之际,从四周跑过来了几个着便服的群众。
"哎,这里禁止通行。"我喊着就要过去阻拦,但刚走几步就被从一旁赶来李主任拽住了。
"别过去,看着就行了。"李主任说。
我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在原地静观事态发展。没想到那几个跑来的群众并没有穿越禁区,而是跑到满口脏话的外国记者身边,不由分说地架着他就往外走,同时那个拍摄的外国人也被两个群众拿走了摄像机,眼看一场纠纷就要开始,这时一辆巡逻车及时赶到,把所有人统统装车带走了,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像事先演练过一样。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只剩下我们几个木然地站在原地。
"林楠,我怎么觉着有点不对劲啊?"胡铮看着我说。
"是啊......我也觉得有点......反正说不好......"
"说不好什么啊?"李主任说着走了过来,"你们啊,平时还自称自己是未来的侦查员呢,连这个都看不出来?"李主任卖了个关子说:"刚才那个外国记者是故意在现场制造混乱的。每次有重大活动的时候都会遇到这些事,一些国外的敌对势力就是这样用合法的身份作掩盖来故意制造混乱,之后再将过程拍摄下来以造成不利于我国形象的影响。"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说他怎么那么无礼呢......"我点着头说。
"是啊,所以你们在执勤的时候一定要遇事不慌,时刻保持良好态度。你和胡铮刚才做的不错,没有和外国人发生冲突,如果一旦不冷静行为出格的话,不但影响了首都警察的形象,还会给别人留下把柄。"李主任的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我和胡铮却听得有些毛骨悚然,真想不到在执勤中还会潜伏着这些意想不到的危机和陷阱。其实我们刚才之所以没有做出过激行为根本谈不到什么冷静或遇事不慌,而是纯粹的茫然和不知所措。第一次广场执勤就给我们上了一堂颇具震撼的现实课,看着散去的人群和依然欢腾如初的广场,我突然打了一个冷战。
"嗯......那刚才的那些群众是怎么回事?"胡铮仍然不解地问。
李主任转头看了看胡铮,叹了一口气:"唉......你呀,这些事还用我解释?黎勇,你告诉他。"李主任说完就向6班执勤的方向走了,留下胡铮傻傻地看着他的背影。
"你丫的智商是不是真在80以下啊?"麻雀鄙夷地说,"刚才那些能是群众吗?"
"什么?那不是群众是什么?难道是警察?"胡铮挠着大脑袋问。
"废话!"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
随着回归计时牌上时间的点点流逝,离香港回归祖国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10、9、8、7、6......"7月1日零点终于到来了,香港正式回归到了祖国母亲的怀抱。人群沸腾了,广场沸腾了,我们的心也沸腾了。义勇军进行曲传遍了广场的每一个角落,广场的大屏幕里播放着政权交接仪式。当不列颠联合王国的米字旗缓缓落下,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五星红旗冉冉升起的时候,所有中国人都为此自豪,我们以富国强兵的崭新姿态向世界展示着新的中国,作为中国人,我们自豪!
香港回归的勤务不但让我们更加体会到了警察职业的光荣和神圣,也给我们带来了充分的吹捧谈资。回到宿舍后,大家纷纷开始了勤奋笔耕,迅速把执勤的见闻通过夸张的描述落实到书信上以便与笔友们分享。麻雀同志更是勤劳备至,他甚至在绘声绘色、错字连篇撰写书信的同时,将自己的一张警服照片夹在信中,准备一同寄出。他问我"暖味"怎么写,我想了半天不明白这是什么词,后来才明白他要问的是"暧昧",我给他正了音并告诉他书写的方法,后来却发现他将此词用在了描述他与笔友的关系上,句子为:"我第一次对一个女孩有了暧昧的感觉。"天知道那女孩收到信后会怎么想。
而天不作美,在麻雀把警服照寄给了笔友数天以后,却迟迟没有收到对方的回信,麻雀一时间情绪异常低落,常常在夜里伴随着胡铮同学的呼噜声唉声叹气,宿舍里竟也少了许多活跃的气氛。
不久麻雀就收到了那封期待已久的来信,在我们众目睽睽之下,麻雀愣是看了半个小时没有表情。后来在一声只有在被我们折磨时才会发出的惨叫后,麻雀宣布他的笔友已经出国了,她是在临上飞机的时候给他寄的这封信,里面除了对麻雀的安慰外,还祝福他一生平安。麻雀耷拉着小眼睛自言自语:"一生平安,那意思不就是一生都见不到了吗?"果真如此,那确实是最后一封信。
憨憨的大脑袋胡铮显然看不了麻雀的这种惨相,他安慰麻雀说:"别难过了,也没准还有机会呢?我记得一个名人说过,只要你对一个女孩说出了我爱你,就成功了一半。"
此言一出效果明显,麻雀顿时消去了满脸的悲痛,那样子颇似又给犯毒瘾的人注射了吗啡:"对啊,我要是再给她去封信说明白了,也许她还会为我回国呢?"说着麻雀就开始找起了爱因斯坦的信纸。
"那句话不是名人说的吧。"一向沉默寡言的张克一语惊人:"那句话应该是《古惑仔》里山鸡说的......"张克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此言一出立即得到了大家的共鸣,名人名言的分量也随即大打折扣,而一旁已开始摆弄纸笔的麻雀却仍充耳不闻地继续奋笔疾书。那大侠摇着头感叹道:"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生死相许......"
接下来的事情也在预料之中,那封信自然石沉大海。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麻雀当然不是后者,在经历了那次意料之中的感情挫折以后,麻雀并没有消沉低落,而是将战略由重点钓鱼转变为广泛撒网。随着一次一次接踵而来的打击,麻雀同学变得异常坚强,这更为他在今后几年中成为类似 "樱木花道"的失恋王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而麻雀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依然固执地认为会在某日收到大洋彼岸的回信,他甚至还查了自己的星座运势,并得知巨蟹星座最近正走桃花运。想象力丰富的麻雀顿时恢复了生机,把身边的许多细节都纳入到桃花运开始的线索之中。一次集合的时候他突然发现有两位95级的师姐正对着他笑,便顿时春心荡漾地开始胡思乱想,之后的整个下午都沉浸在自顾自的窃喜中,后来他实在忍不住了就央求小蔓替他去问问那个微笑的含义。小蔓在他的无赖纠缠和冰棍贿赂下只得无奈前往,在旁敲侧击之后却获得了一个令麻雀意想不到的答案。
"当时那俩姐姐在说,那个孩子长得真像麻雀......"小蔓眨着大眼睛说。
现实与想象的差距再一次将麻雀击倒,在众人一片嘲笑声中他顿时像没了气的皮球瘪在了那里。
与此同时,我也收到了小蔓的来信。
叶子:
收到你的来信很高兴,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