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身前那个被血染红的身体,一瞬间她的心念电转。
这个叫做庄阿水的男人,他每次出现,俱带给她极深的感触。他以那样奇特的方式深深的入驻到她的生命里,而她曾经以为自己讨厌他,恨他,甚至想要向他报仇。在千回百转间,她忽然忆起与他的每一次见面,他从不曾主动的伤害过她,相反的,他总是用他那尴尬的身份为她周旋,护她平安。她原来以为这一切俱是因为他欠了她的,可是知道了晁家的缘故之后她方才明白,这一切都是天意,而这个叫做庄阿水的男人,着实不欠她什么。
这是他的工作,也是他的生存手段。
世上总有法律,为统治者维持所辖社会的安宁。虽说法不容情,然而即使到了法官判刑的阶段,也需要酌情参考案情的性质,犯案的动机以及情节是否足够恶劣。即使是冰冷坚硬的法律,其实也分明善恶忠奸。而每一种人的生存,那是生命赖以为继的东西,是本能,是无从抗拒的命运。
她忽然间明白,就像硕鼠偷食主人家的东西,将恶事做尽,对人来说大恶大害,但不过只是一只为了求生的老鼠,所干之事仅为了维持作为老鼠的短暂生命,何错之有?人世间的恩怨是非,不过是当局者的立场不同,而旁观者看来,不过而而。
她明白的有些晚了,眼看着庄焱的身体缓缓的向下倒去,他一向是身强体健的,从前她倚着他,都能感觉到他铁臂虬结的肌肉。他这样一个不畏艰苦的汉子,就那样软弱无力的倒下,苍白着唇色,颓废的倒下!
她哭了,自妈妈过世之后第一次动容,动容是因为难忍心间巨痛,像瞬间被人砍断了双手双足!本能的扶住他的身体,而那个肇事的人还没有干休的意思,依然举了手枪对准她的脑门。
晁韫晞还是慢了一步,没来得及将那个杀手的枪抢下来!他记得这个人,即便他戴着墨镜,他依然记得这是父亲花重金请来的杀手及保镖!
那杀手已经扣动了扳机,就要朝着安琪松开食指,晁韫晞赶上前去,猛的将全身的力气吊在那人臂上,想借此引开枪的准头,可是那个训练有素的枪手丝毫不被他打扰到,毫不犹豫的松开扣着扳机的手,随着又一声“呯”,子弹脱膛而出!
已经再没有一个庄阿水愿意拿命为她挡子弹了!那么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竟然打定了主意,结束吧!
身体受到重重的一击,她整个人被推后了好几米,周身却没有疼痛的感觉。等到定住身体眼前恢复清明时,她才发现自己果然没有中枪。
然而这位晁晟隆重金请来的得意杀手从来是弹无虚发的,这枚子弹打到谁的身上去了呢?
夏安琪定了定神,才发现今天出现了第二个为她挡子弹的人——一个她从小到大都无视的,永远令她捉摸不透的人!
“韫晔……”她听到晁韫晞用几近嘶哑的嗓音唤着弟弟的名字,全身颤抖着跪在血流不止的晁韫晔身边。
那名杀手愣了愣,情况明显失控了。
“水哥!”又是一声嘶哑的惊叫,阿海从旁边猛的跑了过来,撑起亦是倒在血泊中的庄焱。
那名杀手看到阿海身后又赶来了十几名弟兄,情知不敌,以异常俐落的身后闪到一个岔路,就此逃脱了。
庄焱已经陷入昏迷,晁韫晔却在大口的喘着气,浑身抽搐着,看起来就要不行了。夏安琪怔在当场,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要怎么办。
晁韫晞对阿海急叫道:“让他们叫急救车!”
阿海可能是最冷静的一个,冷冷的说:“不成!这是枪伤,你要害死我们全部的人!”
“那怎么办,他们俩……”
阿海怀里的庄焱动了动,竟然醒转了。阿海贴耳在他嘴边,只听他说:“阿海,我们先撤退,带我去山上……不要让安琪知道……我欠她的,也许都还清了……”
安琪站在那里,果真听不到什么,她只是看着他那样高大的一个人,由三四名弟兄迅速的结了个担架,抬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她忽然感到椎心的害怕,不禁叫了一声:“庄焱……”脚步一动就要跟着他们而去,那边晁韫晞轻颤着嗓音不稳的叫道:“安琪,你看看他吧,他快要不行了……”
她这才停顿下来,蹲在晁韫晔的面前,无言以对。
晁韫晞拿手挡着晁韫晔胸前的枪伤口,好像这样就能把他不停流出来的血液止住似的。晁韫晔的脸色苍白如纸,唇间不断溢出粗重的喘息,手臂却无力的抬起,一双灰败的眼睛直直的望着夏安琪,嘴角很吃力的弯起来,勉强笑道:“终究,你还是欠了我一条命……安琪……我要你……我要你永生记得我……欠我的……欠我的……”
安琪握住了他伸起来的那只手,另一只手抚上晁韫晔没有血色的皮肤。触手是一片冰冷,那是即将失去生命之人的肌肤,像结冰的水面。终究,他是爱她的。晁韫晔对她的感情,她未尝不明白,只是不喜欢,因为私心里不喜欢,便一个劲的将他推得远远的,归结起来,她是自我的。
“我欠了你的,我记着!一生一世都记着!”她落了泪,用手抚着他的脸颊,像小时候两个孩子玩捉迷藏,她帮他绑上红布条遮了眼,他无论如何找不到她,急得在那里跺脚大叫,气不过一把扯了布条,依然找不到她躲在哪个角落里。晁韫晔是好强的,只不过天资不够,无法达到晁韫晞那样的出色。可是即便如此,他依然是个有爱有恨,有喜有怒的人。夏安琪将他抛弃在视线之外,对于他来说,连个机会也没有。他是没有办法的,只得从这无望中剑走偏锋,幻想着她哪怕一丝一点的注目。
终于,给他逮着这个机会了。这样,她永生永世都要注目着他。他这样想着,嘴角带着平和的笑,安祥的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