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安琪十三岁那一年,忽然发现纤岛市有好多邋里邋遢又脏兮兮的人。他们分布在校门外、街角、商铺旁、酒楼边,他们并不偷抢,只是伸着那一双油污黑渍布满的手向世人行乞,蓬乱的头发像糟菜一般纠结,身周总环绕着几只苍蝇和一股恶臭。
她是富家千金,每天不论去哪里都有专车接送,去的都是灯光辉煌的富丽场所,见的都是仪表堂堂举止优雅的人,若不是那一年跟妈妈怄气一怒之下离家出走,根本就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这样一群已经不被世人视为“人”的人。
十三岁,被捧上天的夏安琪,跟母亲争吵的原因是她妈妈将一条她非常喜欢的缀着蕾丝边的裙子送给在内地难得来玩一次的小表妹。她第一眼见到那条裙子就喜欢得紧,以为是妈妈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但是妈妈当着她的面将它给了表妹,还让表妹试穿。
夏安琪开始闹脾气,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理睬。妈妈说再给她买条一模一样的,她更气了,在她十三年的生命里从来只有独占,没有共享。
妈妈那时候生气的说了一句:“都是你爸把你宠成这样了!”
她就气冲冲的说:“那我找我爸去。”
妈妈以为她是说气话,可是当天晚上她就只身离开了家。明知爸爸那时在外地出差,她还是不能让她妈妈看扁,非得搬到爸爸这座靠山。
她打开存钱罐,往书包里塞了几百元钱。然后沿着山路走下来,半途中就随意的上了一辆公交车。不知道是几路的车子,也不知道要开向什么地方,她随意的选了一处热闹的街头站点,就下了车。
她背着小书包就这样一个人流连在夜晚的纤岛街头。原来都是坐在车里探出头来看这个城市,现在没有了车窗的阻隔,她小小的心里非但没有一丝恐惧,反而兴奋了起来。什么都是新奇的,来往的陌生人脸上表情各异,也不是她见惯的笑脸。
她沿路走过了两个十字路口,忽然觉得饿了。路边有人摆摊子卖煎饺,香气一阵阵的引诱着她。她平常放学时坐在车里总看到成群的同龄孩子围着这样的路边摊买东西一路边走边吃。她特别羡慕他们,有几次也想让司机停下来买来吃,但妈妈总交待老刘,不能让她吃这些不干净的东西。如今一个人出来了,她就像离开笼子的小鸟,飞跑上前给自己买了一笼的煎饺。
刚刚咬过一口,还陶醉在嘴里满溢的香气里,却不知哪里窜出来的一只手,“啪”的一下就将她手里装饺子的袋子夺走,然后眼前就出现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子,顶着一头乱发,衣服上破了好几个口子,紧紧抓着她的煎饺,没命的朝前跑去。
夏安琪非常不甘心,好像被抢走了稀世珍宝,想也没想的拔腿就追。她跑步成绩一向很好,而前面那个小鬼没多久却开始脚步虚晃起来。夏安琪在他身后叫着:“喂,还我东西!”他只好使劲的更向前跑,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弄子里面。
安琪也跟着跑进来,才发现这里坐了好多蓬头垢面的乞儿。她被他们的脏、乱、丑吓住了,下意识的就要掉头走人,转眼却看见那个抢她煎饺的男孩停了下来,满是污垢的手伸进袋子里,拿出几粒饺子喂给他面前卧在地上看起来奄奄一息的男孩子。
夏安琪努力的定定神,还是走到那男孩子面前,装出凶狠的样子说:“喂!干嘛抢我的东西?”
那男孩子的头发太乱了,跟面条似的搭拉在脸上,根本看不出他的五官。面对安琪的质问,他竟没有任何羞愧的样子,赶紧的又塞了两颗在那个躺着的男孩嘴里,然后将剩下的煎饺递给安琪:“还你!”
安琪看他干瘦的手提着那袋煎饺,想到他好久没洗的手刚刚伸到袋子里拿出过煎饺,还塞到那个躺在地上的男孩子嘴里过,心里就是一阵恶心,接过那袋子就想丢到一旁的垃圾桶里。谁知道裤角这时被躺在地上的男孩子抓住,说:“你就行行好,给我哥几个吃吧……他都好几天没吃东西了……”那男孩子说着,挣扎着要爬起来,将嘴里没吞下去的饺子拿出来,就要塞到站着的那个男孩子嘴里。
夏安琪又是一阵的恶心,看到面前的那个男孩一阵摇晃,可能是真的太久没吃东西给饿的。她眨巴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皱着眉想了想,还是把袋子递给站着的男孩子。可那人一动不动的,好像很不屑似的。夏安琪看他都快站不稳了,还那样倔着,反倒心软了,猛的就把袋子塞到他怀里,掉头跑开了。
出了弄子才发现这里离她的小学没几步的路程。她反正是不能回家的,就背着书包朝学校走,打算到教室里睡觉好了。
没想到一进校门,迎面就碰上晁韫晞。因为他们小学也是同校,所以夏安琪奇怪道:“韫晞,周末你来学校干嘛?”
晁韫晞稚嫩的一张脸像个小大人似的板着,说:“夏安琪,因为你,你妈妈都哭成什么样了知道吗?快点跟我回去!”
安琪下意识的朝后退一步,一样板着脸说:“我不要!”
晁韫晞问:“为什么?”
夏安琪说:“不关你的事!反正你别管我,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
晁韫晞便说:“那你今天晚上要去哪里?”
夏安琪指指自己空空的教室说:“睡在里面就好了!”
晁韫晞很正经的说:“里面晚上还有别人呢!好挤的。”
夏安琪一下子头皮发麻。他们学校的教学楼后面是一座硕大又经年失修的古屋,站在教室的窗口就可以看到古屋院子里面枝桠橫布的荒凉古亭,还有地上堆积的厚厚的落叶。他们班上的男生常常说这座古屋闹鬼,所以轮到女生值日的时候,总要好几个人结伴才敢留下来。晁韫晞比她大一年级,听他也这么说,看来那些男生传的还是有所根据的。
她还是壮着胆说:“我不怕!”
晁韫晞呆了一秒,然后说:“好吧,那我回去了,你跟它们好好相处吧。”
安琪心里七上八下的,咬牙就要往教室走去,谁知道晁韫晞走了几步路,又回过头来说:“安琪,现在快到中秋节了,你不知道吧?它们在中秋节前后也喜欢聚会的,而且它们聚会的时候是不喜欢陌生人的。”
身后好像是道冷风“嗖”的吹过来,四周寂静的诡异,除了晁韫晞渐渐远去的身影,这里好像再也没有了人类的气息。
夏安琪心里叫了声“妈呀!”抓紧书包几大步跑上前去,紧紧跟在晁韫晞的身后。
晁韫晞也不回头,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安琪的头便撞到他的后脑勺。他这才回过身来,很惊讶似的望着她。
夏安琪吞吞吐吐的说:“我可不是怕那些东西啊……我,我是因为有东西忘了带出来,要回去拿……”
晁韫晞“哦”了一声,忍不住转过头去笑了笑,然后就那样背对着她,朝后伸手牵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