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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说完这一番话,芸姨就一点力气都没有了,非常平静的闭上了眼睛。庄焱就站在安琪的旁边,她看到他无声的眼泪一串串不停的掉下来,像个无助的孩子似的,眨巴着眼睛,看着美好的东西,糖果玩具都被人一一抢走,最后连最亲近的人,这世上唯一对他的成长付出过关怀的人也被上帝抢走。他动作非常缓慢的跪了下来,头始终低着,最后一直埋到病床的被单上,两个肩膀抖动得厉害。

芸姨渐渐冰凉的手依然紧紧的拽着她的手,盖在庄焱的手面上。她的手上有芸姨的冰凉,手下有庄焱的温热。她已经被这样牢不可分的牵系到他的生命里,只是当时,她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本着送人一程的心意,安琪和妈妈都有参加芸姨的葬礼。葬礼并不非常的隆重,完全依照芸姨生前的愿望,只通知了几个熟悉的人,在墓地边安安静静的送她一程。天气已经非常凉了,安琪让阿海先送妈妈回去,自己依然默哀的看着芸姨的遗像,端庄美丽,像一朵新开的百合花。

这是又一个女人的一生,她想。这样美好的女人,安静善良,温柔可亲,邂逅一段缘,却改变了她的一生。芸姨的家人都没有来参加她的葬礼,或许连她已经不在人世了都不知悉。但是芸姨是错的吗?她随了老庄未必不幸福,只是世人看不透罢了。人生在世,有什么比心甘情愿更重要?只要是真心真意的,即便结局不完美又如何,只要是你也只有你,让我幸福过,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她相信,芸姨离开的时候是知足的,满怀着对另一个世界的憧憬,快乐和幸福。

然而心底的这一番话,她却无论如何不能对仍然伫在墓碑前的庄焱劝慰出口。她看得出来他是那样难过,却又隐忍不发。也许这个时候他只想找一个避风的港湾,有着母亲的怀抱一样的温暖,让他好好的发泄心中的痛苦,好好的哭一场。她无法忽视自己心底的柔软,多希望把他揽入怀中,任他放声大哭!可是她做不到,即使以庄焱的这张脸,她依然联想到五年前那个面容丑陋,形迹可疑的庄阿水!即使她心中对他有太多的牵挂和不舍,她也做不到若无其事的安慰他!

为芸姨送行的人本就没几人,天更凉了一点,人们渐渐的走了。安琪都没有发现,到最后芸姨的墓碑前面只剩了她和庄焱。芸姨望着他们,笑得是那样和蔼。她觉得她应该要离开了,吸了吸鼻子才发现,冻得有些僵硬的脸上皮肤还淌着已经冰凉的泪水。她转身要走,这时候庄焱的声音带着疲倦和沙哑说道:“安琪,芸姨走之前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

她觉得眼眶一热,带着温热的泪水夺眶而出!到了此时,即使她的内心再倔强,即使她的性格再任性,她都不得不感动于庄焱对她的付出!他是如此难过,难过到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来他貌似非常宽阔的肩膀已经耸拉,可是即使是这样的心情之下,他依旧为她着想,害怕芸姨的话成为她的负担!她明明懂的,她明明了解他现在多么需要她的怀抱!他爱她,她明明知道!

她背对着他,无可抑制的,泪水泛滥。此刻还有恨吗?她实在不能再去形容此刻的感觉了!可是不能转身,转身便代表着心软,转身便代表着原谅,转身便代表着,爸爸的死她已经放下了!她只能哽咽的沉默了一会,然后努力用平静的声音回答他:“你放心,我明白的。不管我们之间如何,芸姨始终是我认识的一个非常友善的长辈。——人死不能复生,请你节哀……”

她的话没有说完,便觉得肩膀一沉,他的双臂从背后环了上来,就那样揽住她的肩膀,把头沉沉的埋在她的肩上,低声的啜泣。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就这样一会儿,安琪,就这样让我靠一会儿吧!”

他不过是个二十四岁的大男孩,或许上天让他承受的实在太多了吧!她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柔软得像海绵,随着他低声断续的啜泣而渐渐往心海深处下沉,恨吗怨吗?还是心软,心动?

晁韫晞再次出现是在芸姨离世的一周之后。安琪没有再去孟东上班,整日整日的埋首在家务活里,将地板擦得精亮,将被单洗了几遍。妈妈知道一定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发生了,只好搬救兵叫来了晁韫晞。

安琪知道妈妈的心里还是默许了韫晞的。老一辈的人总是比年轻人执着,即使夏家与晁家交恶到这个地步,妈妈依然认为韫晞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其实晁韫晞早就变了,或许从他决定在五年前独自离开的时候,就已经不是夏安琪从小到大青梅竹马的晁韫晞了。安琪觉得他太熟悉,又太陌生。如今他的身上带着生意人的精明,处事果断能干,却也有着太多的世故。他不再是邻家的大哥哥,从小呵护着她,保护她的那个玩伴了,他有他自己的事业王国,他有他专职的下属,他有他专属的领域,他是一个成功人士的同时也在他与她之间划开了一条分隔线,她跨不进他的国度,她意识到了而他却并未发现。

其实晁韫晞回国后不久,兰芷若也回来了,并且归国的第二天就找到了夏安琪。

兰芷若说:“安琪,我是一个骄傲的人,从前在学校里,从来都不觉得你比我优秀,因此韫晞喜欢你,我非常的不服气。以前我觉得你任性、自负还有一点蛮不讲理,韫晞喜欢你不过是一时的错觉,只要我一直在他的身边,他一定会发现我比你好!所以从前我一直用一种高傲的方式对待你,强势的介入你和韫晞之间,在你们有点问题而韫晞选择出国的时候立刻跟随韫晞,也飞去英国。我以为只要你们不在一个城市,我的机会就比你大多了!可是到了那边我才发现,晁韫晞他是真的爱你!他在那边的日子过得并不宽裕,家里寄的钱只够交学费,他需要不停兼职加班才能存到开展事业的积蓄。开头的一两年他过的是真正的穷留学生的日子,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我不止一次想要帮助他过得好一点,但他坚决不要我的钱!我知道他不愿意欠我的感情债,是因为他出国的目的只是为了你!我从来没有见过像韫晞这样坚毅的男人,他的责任心太重,他的目标也太坚定,不成功是不可能的!于是在英国我才明白,在这样的男人心里,我完全没有机会!”

兰芷若说完这番话,坐在她对面的安琪只是平淡的啜了一口咖啡。那是个秋日晴暖的午后,她们约在街角的一家咖啡屋里,兰芷若的右半边脸全都沐浴在阳光里。五年不见,她更出落得端庄秀丽了。兰芷若人如其名,是个大家闺秀的典范。安琪淡淡的说:“芷若,你很好,完全配得上晁韫晞,我不明白你找我说这一番话是什么意思。”

兰芷若那张精秀的小脸一下子现出了优柔软弱,她一直不似安琪从前那么的盛气凌人,但也从来是高贵典雅的气质,此刻看来却显得脆弱而痛苦:“我求你好不好?安琪,我放不下韫晞,我求你把他让给我!我真的不能没有他!可是我知道,除非你让步,除非你让他完全对你死心,否则,他一辈子只会望向你!”

安琪冷冷的笑了下,她从来不喜欢兰芷若,也从来没有学会掩饰自己的感觉:“太喜欢韫晞的人多了,我要一个一个的让吗?芷若,你完全配得上晁韫晞,而我与晁韫晞,早在五年前就没有太多男女的纠葛了。至于晁韫晞是否选择你,当然不是我能决定的!我能说的就是这么多了,以我们的交情,坐下来一杯咖啡的时间就足够了吧!原谅我没有礼貌,芷若,先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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