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云醉酒后，直到第二日晌午才醒，而后又拉着两人外出逛街，美其名：放松。
当晚，三人早早便睡下，高云是养精蓄锐，姜义天二人则是怕高云分心。
刚刚卯时，丘力吉就敲开了姜义天的房门，原来是高云已经准备妥当，即将出发。
等姜义天洗了脸，跟着丘力吉二人出了客栈，这才发现今日和往日的不同。
天才蒙蒙亮，街道上人来人往，几乎都是朝考场赶去的学子。
这一天，街上的走摊贩足都消失了。
因为皇宫下了禁令，大考期间，商贩不得上街摆摊，更不能高声吆喝。
街上有数辆马车驶过，丘力吉将姜义天两人拉到一旁，避让马车先行通过，而后低声解释道“在这个非常时期，能够乘坐马车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王侯将相的公子，也是赶考之人。另一种则是某些大人物了。比如，主考官……”
转如通往考场的大道后，路上三五成群考生的喧哗声立马就小了很多。
这要归功于站在路两边的官兵！
“这些兵是虎卫营，乃是京城里的精锐部队，人数不多，六千而已。但这六千人相传都是从各个地方抽调来的精锐，皆是上过战场，立过战功的老兵，可以说是真正以一当十的精兵。想不到竟然用来维护考场秩序，说是大材小用也不为过了。看来皇帝陛下对这场大考十分重视。”
姜义天二人点了点头，刚刚姜义天就察觉，这些一手持枪，一手压住腰间弯刀的士兵，跟以往见过的完全不一样。
这些人太平静了，即便是看到某些身份显赫的公子少爷，也是冷眼旁观。
但不用迟疑，只要有人胆敢闹事，这些人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以手中长枪收割闹事人的性命。
前方人流突然分开，紧接着连两边的士兵都深吸一口气，站的更加笔直。
姜义天抬头望去，路上有一人，龙骧虎步走来。
这是一个中年男人，身材算不上魁梧，相貌更谈不上英俊。但一脸正气是遮掩不掉的。
这个有些微黑的男人，穿一件棕色软甲，底衫和寻常虎卫营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这个男人肩批披风，背上背着四把明晃晃的长刀，如孔雀开屏一般。
姜义天看着他走远，这时，丘力吉方才小声的道“这位大人乃是虎卫营的统领，卢世杰。官从四品，为人刚正不阿，在朝中口碑极好。”
卢世杰走后，道路上又恢复了通行。
不多时，三人已到了考场入口，按照约定，陪考和送考之人只能止步于此。
考生要一人过去，接受检查后，方能入考场。
丘力吉拍了拍高云的肩膀，笑道“我和义天就在外面恭候佳音了。等你考完，就来这里找我们。”
高云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而后大步走向考场。
目送高云离去，姜义天心里默默为他祈福。
考试这种事，只能靠自身，别人帮不了的。
而且今年非同往年，无论是制度还是其他，都比往年要严格的多。
高云是奔着“三鼎甲”去的。他寒窗二十年，就为了今日的科举考试。
“这场考试，要到酉时才结束，现在时辰尚早，义天，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丘力吉道。
本来就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姜义天自然没有任何异议的。
二人先找了一家酒楼吃了饭，这才一路步行来到一处名叫凤翥巷的地方。
在临近巷尾的一处府邸前停了下来。
门头两个大字：杨府。
丘力吉上前向门卫抱拳，请对方通报一声。
门卫看了看两人，见两人气质和相貌皆不像平常人，于是让两人稍等片刻，然后跑进府内。
不多时，那人跑了出来，对二人弯腰恭敬道“二位公子，杨大人有请。”
无论是语气和态度，和刚刚截然不同。
“有劳了。”
丘力吉微微一笑，掏出几颗碎银递给门卫，那人立马眉开眼笑，说要帮忙引路。
姜义天一头雾水的跟着丘力吉走了进去，只感觉门内门外是两个世界。
给人一种别有洞天的感觉。
或许是特殊时期，门外巷子中行人稀少，门可罗雀，给人一种萧条，肃然的感觉。
然而，门内却是假山，池塘，水榭。
即便是姜义天这种人都能一眼看出，池塘里抢食的锦鲤价格不菲。
门卫将两人带到水榭外，躬声通报了一声后，与丘力吉对视一眼，微笑点了点头，便自行离去。
水榭里，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将手中最后一把鱼食撒了下去，而后拍了拍手上的残渣，转身笑道“丘老弟，好久不见，请坐。”
他对着水榭内的一石桌作了一个请的姿势。
“杨大哥，终于见到你了。”
丘力吉爽朗一笑，带着姜义天走进水榭，三人分主次，各自坐了下来。
中年男人着手泡茶，目光却看向姜义天，问道“这位小兄弟是……？”
目光看向姜义天，问却是问丘力吉。
后者抱拳解释道“杨大哥，这位小兄弟叫姜义天，乃是山上一座大宗门的弟子。道行了得，手段高明，兄弟一路走来，全靠义天保驾护航啊。”
听到是山上人，中年男人轻轻哦了一声。然后给姜义天倒了一杯茶水，笑道“在下杨凯，与丘老弟是旧时，初次相见，如有怠慢，多多包涵。”
姜义天深知此人不是一般人，哪里敢摆架子，急忙行了个儒家礼仪，道“见过杨大人，杨大人严重了，能结识杨大人这样的好人，是在下的幸运。”
杨凯微微一笑。
他这样的大人物，自然是对山上中人有所了解的，任你是一流宗门的高人，也不会生出任何敬畏来。
丘力吉恰到好处的解释道“义天，杨大哥乃是兵部侍郎，身居高位，我还是当年在凉州，机缘巧合之下才和杨大哥结识。”
兵部侍郎？
姜义天内心微微一惊，他曾听大师兄提到过，兵部侍郎官位不小，仅在兵部尚书之下。是掌握一国兵马调动的大官。
杨凯笑了笑，道“不必拘束，我们私下不谈官场的事，姜小兄弟若是不介意，可叫我一声杨老哥即可。”
桌下，丘力吉急忙用脚踢了踢姜义天，后者立马心领神会，赶紧抱拳叫了一句“杨大哥。”
不知道是因为姜义天在场的原因还是因为两人久别重逢，丘力吉和杨凯一直就只是闲聊。
下午时分，杨凯挽留二人吃了一顿饭。
酒足饭饱后，丘力吉二人告辞离去。
考场外，随着一声钟鼓声响过，不多时便陆陆续续有考生出了出来。
一出考场，有人得意，有人失落，有人仰天大笑，有人长嘘短叹，有人快步离去，有人驻足良久……
“好一副人生百态啊～”
姜义天感慨道。
考场入口处，有五六个身着华贵的公子结伴而出，几人有说有笑，神态自若，和旁边的考生形成鲜明对比。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夫子急匆匆的从后方赶来，这个年纪很大，身材不高的老夫子，跳起来就朝几人后脑上一人给了一巴掌。
用力不小，以至于声音空响。
“那个龟孙子！敢在太岁头上动……”
一身紫衣的公子先哎哟一声，下意识的一缩头，双手捂着后脑，张口就怒骂起来！
身为兵部尚书的独子，他可是远近闻名的京城浪子。
许多风花雪月之地都得给他面子。
京城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他这冯大少爷。
然而，他的怒骂声很快就小了下去，因为刚刚转身的他，看到了“太岁头上动粗”的人。
那个身材瘦弱，胡子花白的儒衫老人。
国子监祭酒！
他们这一行人的先生。
即便是他老爹，也曾被这个老人当众指着鼻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而不敢还嘴。
最关键的是，即便还了，也吵不过。
被那几张试卷气的吹胡子瞪眼的老人，在几个人转过身来之后，又跳起来一人给了一巴掌。
直打的几个年轻人没了刚刚的意气风发，如同犯了错的幼童，站成一排，人人低着头。
“写的什么狗屁文章！？？”
几人头低的更低，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先生此时的表情。
“扶不上墙的烂泥，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但凡把去那些地方玩的时间花三成在看书上，也不至于写出那样狗屁不通的答卷！！”
丝毫不在意自己形象的老人，又跳起来一口唾沫吐在冯公子那价值千金的衣服上。
而后，这个气的浑身发抖的老先生，大袖一甩，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以后别提是我的学生！”
老先生走后，几个年轻人对视了一眼，再没有任何言语。
紫衣红衣掏出一块绣有兰花的蚕丝手帕，擦了擦那口唾沫，苦笑一声“今晚不去了。”
几个年轻公子都点了点头，任谁也没想到，这位身份尊贵的学宫大祭酒竟然会来到这里，更没想到他老人家竟然会提前看了他们的答卷。
紫衣红衣叹了一口气，上了一辆马车，就比离去。
将整个过程都收入眼底的卢世杰摇了摇头，这几个王侯将相家的纨绔子弟，平日里谁都不怕，但唯独最怕这位荀老夫子。
仿佛荀老夫子那张嘴里说出的话，比家里的棍棒还要伤人。
高云是最后一批出来的考生，此时，人已经散的七七八八了，他一眼就看到了丘力吉和姜义天，挥了挥手，一路小跑。
“这次的考卷比我想的要难一些，因此我也就写的慢些，直到钟鼓声响起，方才写完最后一个字。不过想来成绩不会差的。”
姜义天右手握拳以左手保住，弯腰作揖笑道“那就提前预祝高兄金榜题名了。”
丘力吉也在一旁附和道“如果这次贤弟金榜题名，那一定是前途无量。毕竟这次，连国师大人和学宫的大祭酒都亲临现场，一旦金榜题名，被他二人记住，以后的官途，只要稳扎稳打，兢兢业业，那不就是平步青云？”
高云小声道“考试临近末尾的时候，曾有一个一个儒衫老人，走进考场，与那主考官和国师大人笑着点了点头后，便在我桌子旁边驻足张望，还看了看我的考卷，最后点了点头，又走了出去。一个能和国师大人点头而笑得人，应该就是那位学宫大祭酒了吧？”
丘力吉不确定的道“说实话，那位老先生的大名，连我这般粗人都听过的。但是本尊却是从没有见过。不过，你出来之前，遇到过一位老夫子，恐怕有七成可能就是那位老先生了。”
姜义天感叹道“这庙堂就是比江湖麻烦，光是记住那一个个的大官名字，就能愁死个人。那些个形象出众的将军，王侯还好说。就刚刚那老先生，若不是在这里见到，恐怕我都要以为那就是一个落魄老书生。”
随即，姜义天又自嘲一笑“不过我们山上的有些高人，自身形象也不像普通人想像中的那样。比如梁剑圣～”
高云压着笑意道“这就是所谓的人不可貌相嘛。”
丘力吉低声笑道“这京城不可比其他地方，说不定我们在街上随便遇到的两个老头，就是朝中大臣。还是那种一出京城就能吓得各个地方官员抖三抖的。”
高云点头笑道“这是必然的，我曾在书上看到过这样一段形容京城官多的话：随便丢一块石头，都能砸到两个当官的。”
三人回到客栈，高云一顿狼吞虎咽，早已吃过一顿的丘力吉和姜义天只是小酌两杯。
由于离放榜时间还有十日，姜义天三人便开始在京城游山玩水，静静等候放榜消息。
期间，兵部侍郎杨凯曾经来邀请三人去府上居住，被三人婉拒后只得作罢。
之后，丘力吉曾被三次邀请如杨府，姜义天和高云很自觉的没有一同前往。
……………………
入秋之时，数封带血密信出现在天师府、桃山等数个宗门中。
桃山之巅，小木屋之内，一位老人放下手中密信走出门去。
老人抬头看天，良久之后，幽幽叹了一口气“多事之秋啊～”
大师兄恭敬站在老人身后，道“天象已乱，大劫将至，这背后，少不了圣人的推波助澜。”
老人负手而立，看向远方“乱有乱的好处，其中利弊皆看各人。”
大师兄对着老人长揖极地，哀求道“肯定师傅坐镇桃山，不必插手山下事。”
老人转身看着这个学问极高，道理极好，内敛极多的弟子，微微笑道“弟子不必不如师。”
书生拜哭于地，低着头，泪流满面。
老人叹了一口气，拉起书生，轻声道“傻徒儿，人这一生啊，定然是要经历、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以及……生老病死的。若少了一样，那一生便不圆满了。你学问已如此高，莫非还不知道这个道理么？”
书生极力忍住眼中泪水，颤声道“世间不能少了师傅，弟子更舍不得师傅。”
老人伸手，书生弯腰，这个不知活了多少岁月的老人轻轻抚摸得意弟子的头发，笑道“老夫从不信天命，一生都在逆天而行。然而，人却要懂命数。”
老人转身，负手而立“世人皆求长生不得，唯我不愿长生。”
老人抬头看天，目光有些哀伤“岁月千载空悠悠，回首故人已不见。”
书生抬手以大袖遮住脸面，肩膀微微颤抖，压抑着哭腔。
老人大笑道“天不生剑君。”
一艘云间渡船上，一袭青衣的男子回应道“剑道万古如长夜。”
渡船内，一柄长剑颤动不已，似要自行出鞘。
………
秋分时节，蜀山五座主峰崩塌两峰。七名长老，四死三伤。戒律长老为救一名内门弟子，被一绿袍男子斩断一臂。
蜀山掌门，亲自赶赴战场，抓住戒律长老的肩膀将其甩出战场，孤身一人陷入重围，以秘法短暂提升实力后，力战楚江王和绿袍男子在内的三人，最后舍去肉身，强行合道蜀山主峰，以灵魂之姿继续出剑。
……………
寒露至。
那一日，钱塘江蛟龙伏在水底，一动不动。
岐山白虎深藏虎穴。
万骨窟内不闻哭声，不见鬼气。
方圆千百里内，妖魔鬼怪，噤若寒蝉。
这一切异相，皆因一名身穿黄色道袍的年轻道人负剑下山。
时隔百年，天师府大天师，再次下山！
有剑光横空而过，迅疾如风，追上一道红芒。
梁秋生御剑而行，朝那红芒抱了抱拳，朗声笑道“陆道友，多年未见，风采依旧啊。”
陆无双看了一眼那中年男人，嗤笑一声“怎么？想与我决胜负，分生死？”
梁秋生无奈一笑“怎么说我也是你大师兄的朋友，与你也并无仇怨。如今更是一条战线上的战友，如何说话这么刺人，简直比你的拳头还伤人。”
陆无双感叹道“我唯一的遗憾就是十年前收力三分，没能当场将你捶杀。”
梁秋生苦笑不已。
十年前那场切磋，二人互换一拳一剑。
他一剑刺入他的肩膀，那人一拳砸在他额头上。
当年陆无双最后时刻突然收力不愿伤他性命，但他何尝不是？
不然，那一剑贯穿他的胸膛又如何？
说到底，这一个剑道魁首，一个拳法宗师，皆是英雄惜英雄。
只不过，陆无双太过心高气傲，不愿接受那平手的结局，只当是自己输了。
事后，虽然自己从未承认胜过陆无双，但因为陆无双回山之后便被关了禁闭十年，而自己一直行走江湖，因此有不少好事之人都在传是自己胜了。
他完全可以想象那个心高气傲之人听到那些传闻的表情。
故此，这个红衣男子才怨念不平。
不过，到底还是他陆无双，即便是再次进入江湖，也对当年胜负之事绝口不提，任由不少人猜错。
梁秋生不愿在此事上多说什么，绕开话题道“此次蜀山的危机，着实令人担忧。如果我所料不差，进攻蜀山的妖族，肯定是和那神秘势力有所牵连的。且对方直接就对一流宗门的蜀山出手，恐怕图谋不小。”
陆无双冷笑道“兵法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双方交战，无非是见招拆招。”
梁秋生皱眉道“事情恐怕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一白一红，两道流光已远去天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