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曾平是望亭轩的店小二和帐房先生王庆同时入的望亭轩,是望亭轩最早的一批老人。
起初望亭轩开设在燕都南街时饱受同行打压,三个月未进过一两银字,很多人走了但他和王庆却一直没有离开。
然而三个月后,望亭轩出人意料的成为了这南街最富盛名的酒楼。
这在曾平心中一直是一个未解之秘,因为在这三个月他们的老板殷廷尧只是倚在二楼的窗前看着手中的书卷对店内的事不闻也不问。
曾平在望亭轩是最早起来的一个,望亭轩每每开门的都是曾平从无例外。
这一天也是。
人总是这样在面对自己所熟悉的景物前总是会将它忽略,因为他实在是对这些东西太过熟悉了,就像曾平望亭轩里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清晨的南街是怎样一副光景。
然而这一次当他打开门的一瞬间却是却是一脸的震惊。
在门开的一瞬间三个男子就这样一头扎进了望亭轩。
他本以是三名醉汉可当他定睛望去时却发现这三人不是别人正是殷廷尧,姜黎和虞穆言。
他们三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曾平脑海中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也正是这样一个念头惊得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王庆的出现。
王庆时望亭轩的账房也是望亭轩最年长的一人,平日里王庆总是表现得格外胆小怕事,加上他是一个极其精明的人但凡遇到点什么事都会偷偷溜开,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麻烦这种事能不碰的最好不碰。”
可是这一次他却显得格外淡定,他收起了一副倦意凑了上去一脸平静的检查了一番随后对着曾平焦急喊道,“愣着干嘛,快去请钟先生。”
曾平被他这般一叫这才回过身来焦急忙慌地跑出了望亭轩。
待到曾平离去,王庆将殷廷尧翻了过来,掀开他的衣裳,望着殷廷尧胸前散灵甲上那个深陷的掌印目光中吐露出了一丝惊异,“命啊算是捡回来了,可是能把散灵甲打成这样,看来你是遇到硬茬了。”
说着王庆谨慎四望,见四下无人用极为娴熟的手法将殷廷尧身上的散灵甲给卸了下来,他身手矫健一转眼便将这件散灵甲藏到了钱柜下面,整个过程几乎是在一瞬间完成的全然动作干练全然不像一个已过花甲的老者。
随后他走到三人跟前望了片刻突然大声嚷嚷起来,“快来人呐,老板出事了。”
燕都国师府:
“师尊。”
这一声恰巧是在卫辽从打坐凝神中突然惊醒时传入了卫辽耳中,他披散着头发脸色惨白大喘着粗气满头的虚汗无力地挑起眼来望向不远处身穿一身绣着淡粉桃花瓣的白衣脸上挂着一丝笑意冲着他恭敬行礼的卓纮钊,“你是何时进来的?”
“弟子这才进来没多久,见师尊正在打坐修练不敢打搅这才一直没有吭声。”卓纮钊如实答道。
然而卫辽听完这句不由地瞥了眼房门,冷哼了一声,“纮钊啊,你跟了我多久了?”
“弟子七岁便追随师尊已有十八年了。”卓纮钊说道。
“十八年了,”卫辽说着直起身来一脸冷漠地望着卓纮钊,只见他嘴角一扬突然伸手隔空将卓纮钊吸了过来一把扼住了他的咽喉,冷酷地说着“那你应该很清楚为师是个怎样的人,有些小把戏不要当着为师的面耍,听到没有?”
纵使被遏制住满脸通红喘不上气来,卓纮钊脸上依旧挂着那丝笑意仿佛这原本就是他的面目一般,“弟......弟子明白......”
卫辽听后松开手甩袖一挥抬首间一股无形之气将他击飞了出去,卓纮钊伏在地上捂着脖子扬着嘴角大喘着粗气。
“说吧,怎样了?”卫辽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衫平静地问着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殷廷尧等人已被我差送回了望亭轩,至于魏山河应当也受了伤。”卓纮钊平复了一番开口说道。
“哦?”卫辽显得有一丝惊讶,“能把魏山河打伤,这三人有点倒是让本尊有些诧异。”
“此三人确实不能小觑,魏山河不仅受了伤还险些栽在他们手里。”卓纮钊气息逐渐平复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哦?”卫辽发出一声惊叹,“魏山河一直以来都是本尊最为忌惮的角色,这三人居然能差点让魏山河栽个跟头,看来这三人将来也势必是个隐患。”
“那师尊接下来该怎么做?”卓纮钊站起身来一脸微笑地看着卫辽。
“顺其自然,什么都不用做。”卫辽说着闭眼凝神起来,“那小丫头还在魏山河手里殷廷尧不会就此罢手,况且魏山河既然已经对那小丫头动手了就说明啊,那个人坐不住了。”
“这小丫头有什么特殊的吗?竟然逼得那个人让魏山河出面,那可是他最后的底牌?”卓纮钊问道。
“若无价值,那人怎会轻易让魏山河动手。”卫辽说着不禁一笑,“如果说魏山河是那人的底牌,那这个小丫头就应当是某个了不得的大人物手里的一枚重要的棋子。”卫辽脸色逐渐恢复红润,他睁开眼望着卓纮钊,“望亭轩在燕都有这般地位靠得是什么营生我想你应当不会不知道吧?”
“师尊的意思是?”卓纮钊似乎明白了什么一般。
“这从来就不是本尊与蔺融那个老狐狸之间的争斗。”
②
虞穆言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他费力地爬起身来环顾四周,心中暗暗惊异,“望亭轩?”
他起身下榻,摇摇晃晃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老大。”
推开门,薛九已然不知道在这待了多久,他四下张望来得不止薛九还有几名差役,虞穆言清楚这些个都是天都府最得力的差役。
“出什么事了?”他问道。
“听说你和殷老板、姜先生出了事这才赶了过来,一直守着门口。”薛九说道。
“我是问你出什么事了?”虞穆言显得有些暴躁一把拽住了薛九将他揪到了自己面前。
薛九移开视线若有所言。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出什么事了。”
虞穆言说完突然之手摁在了他的手腕上。
虞穆言回过头去,只见姜黎一脸冷漠地站在那里看着他。
“别闹了。”姜黎冷冷地说了一句,情绪显得格外低落。
虞穆言一把甩开姜黎的手,“你凭什么使唤我?”
“我让你别闹了。”姜黎竟然也是火气正盛他凑上去一字一句不甘示弱地说着。
“够了。”
眼见二人正欲发生争执,钟叙突然出现一把将两人推开,他深吸了一口其看着二人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二人竟是骂了起来,“你们很能耐吗?这么能耐怎么被人打成这样?那么有本事下次别让我到你们受伤啊,你们不是喜欢打吗?出去打去,打到你们中一个死了为止,最好两个都死了这样以后我也省事了。”
钟叙骂完一通哼了一声随后甩袖离去,临走前对着上来拉他的薛九发了一通火气,“你们谁都别拦着让他们打。”
望着钟叙离去的背影二人一言不发,许久之后虞穆言一把拽着薛九离开了望亭轩。
姜黎也是一言不发气势汹汹地朝着殷廷尧的房间走去。
他推开门,安静地望着床上气息平缓昏迷不醒的殷廷尧怔怔出神。
许久之后,他推开殷廷尧房间的窗,纵身跃了出去。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
燕都某个茶楼:
“姐。”
戚青司推开房门走进屋内,纵使面对他地亲姐戚青司依旧是那般一脸冷漠地表情。
“怎么样了?”窗前的戚敏甄回过头来望向戚青司。
“他已经离开了望亭轩,看样子应该已经没事了。”戚青司说着。
戚敏甄虽然脸上神情没变但是很显然语气之中带着一丝焦急,在听到虞穆言没事了的时候不由地舒了一口,“他一个人走得吗?”
“还有天都府的督护薛九和几名差役?”
“天都府?”戚敏甄眉眼不禁一皱。
“据说有名农户今早去天都府报案,在自家的田里发现了两具尸首。我打探了一番这二人应当是那日袭击他的四人中的两人。他应当是赶过去了。”戚青司坦言道。
“四人中的两个?”戚敏甄若有所思,“在什么地方发现的?”
“城郊附近。”
“城郊?那离山河帮很近啊。”戚敏甄淡淡说道。
戚青司没有说话可神情中透露出一丝困惑。
“由此看来这四人未必是山河帮的人。”
“有人想嫁祸山河帮?”戚青司冷冷问道。
“准确地说,有人想借着这件事激化他们三个与山河帮之间的矛盾。”
“他们三个会上当吗?”戚青司问道。
“以前不会,现在难说。”戚敏甄顿了顿叹了口气,“殷廷尧是他们三个中最冷静的一个,这样的伎俩绝对会被他识破,可是魏山河带走的丫头如同他的亲妹,所以情况就不一样了。”
戚敏甄说着摇了摇头,“至于他和姜黎,他们二人的心气太高这一战他们输了自然心中窝火,巴不得找个机会再和魏山河好好切磋切磋。这一战再所难免。相比之下我更在意的是下棋的人为何会下这一步棋,这一步棋若是仅仅只是为了让他们三个上钩那未免走得太过多余。”
戚敏甄说完望向窗外,原本平静的夜幕突然刮起了一阵狂风,吹得窗吱呀作响。
“燕都要变天了。”
③
殷廷尧的苏醒可以说是被劈里啪啦的雨声给吵醒的。
那已经是三天后的事了。
他起身顿觉一丝晕厥,晃晃悠悠地走到桌前,正要倒一杯水喝,注意力不由地被桌上一封书信所吸引,他一屁股坐了下来,拆开了信。
王庆走过他的房间感觉到一股凉意,心想莫不是老板房间的窗没关,刚一开门只见殷廷尧正捏着那封信倚在窗前望着窗外,任凭风雨打进来打在他的身上的单衣上他也毫不动摇。
王庆关上了门过了片刻他拎着一个匣子和一个包裹又走了进来。
那匣子很重他放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殷廷尧回过头来望向他,叹了一口气,“是你啊。”说着他又回过头去望着窗外,“何时开始下雨的?”
“三天前。”
“我睡了多久了?”
“三天了。”
“这么久了吗?”殷廷尧说着叹了一口,“那还有两天。”
王庆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望着他。
“他们两个呢?”
“走了。”王庆平静地回答道。
“哦。”面对这样的回答殷廷尧倒是显得格外的平静。
许久之后他问向王庆,“那是什么?”
王庆拆开了包裹,那副散灵甲安静地躺在那里,“这东西给你修好了。”
殷廷尧听后不免苦笑一声,“若没有这东西我应当已经死了吧。”
王庆没有回答。
“那匣子里的呢?”殷廷尧接着问道。
“能保你命的东西。”王庆淡淡地答道。
“这些东西都是你的家底吧?”殷廷尧说着回过头来望着那个匣子面露难色,“你说你们仙督院的人是怎么琢磨出这样的东西的。”
“匠家先祖曾经为仙宗诸派打造兵刃,见了太多离经叛道的堕落之人,在他们眼里我们这些平常人的命宛若草芥蝼蚁,只要他们愿意抬抬手都能叫我们命丧黄泉。正是因为这样匠家先祖才锻造一些特殊的器具来抵御那些堕入魔道的修行者,久而久之便组建成了如今的仙督院。”王庆安静地说着。
“你为什么离开仙督院?”殷廷尧突然问道。
“时势所造,匠人的世界可比修行者更加的残酷。”王庆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哦,时势所造啊,”殷廷尧走到桌前,一把按在匣子上,“你说你们仙督院有连大修行者不怕,为什么造出来的东西都这么丑?你叫被你们所拘捕的那些修真者颜面何存呐?”
“有时候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活着,嗯,”殷廷尧点了点头。负手走到窗前背对着王庆,“信上的内容他们都知道了吗?”
“他们曾回来看过你,信他们也看了。”王庆回答道。
“这样啊。”殷廷尧说完沉默了许久。
“还是太丑了。”
殷廷尧深吸了一口气,深深地叹了口气。
燕都北街一处老旧的院所:
虞穆言抱着一坛酒浑身湿漉漉地回到自己的住所,自己的房内横七竖八地倒着几个酒坛,他已经不记得这是他今日喝得第几坛酒。
他进门之后一脚开一个酒坛,然后在桌前坐下,拆开了封纸便将酒往嘴里倒了起来。
一坛酒很快被他喝完,他带着一身酒气一头扎倒床上,脑子里闪过这几天发生的各种事。
他闭上眼想就这样睡过去可是怎样都睡不过去。他倏然翻起身来,怒吼一声将面前的桌子掀飞到墙上摔得稀碎。
他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许久之后他渐渐平复下来,突然爬起身来走到墙角蓄力于掌心一掌打烂了面前的地面。安静地朝着被自己打出的那个坑里望去。
燕都某处茶楼:
“姐。从城郊回来去了趟望亭轩之后,除了出去买酒他一直窝在自己的住所哪儿都没去。”戚青司在听了自己探子的情报后关上房门坐到戚敏甄对面冷冷地说着。
“嗯,整日都在喝酒是吗?”
“是。”
“嗯。”戚敏甄听后显得格外平静。
许久之后戚敏甄突然开口,“他的药快吃完了吧,晚上给他送些过去,别叫他发现了。”
“他都这样了还给他送药?现在的他和废人没区别。”戚青司语气显得有些凶狠。
戚敏甄听后倒是不禁一笑,“他只是在寻找自己丢掉的勇气。”
戚青司有些不解。
“自从离开虞家之后他一直没有勇气面对自己是虞家亲血这个身份,现在的他在说服自己面对这个事实。”戚敏甄说着朝窗外望去,一阵风带着湿气吹了进来,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青司,虞穆言要回来了。”
燕都城郊山河帮:
“他还没走吗?”
魏山河披着一件浅蓝色的褂子站在廊上望着外面的雨对着身后的方五洲问道。
“嗯,这两日他都坐在村口的槐树下一动未动。”方五洲回答道。
“嗯。”魏山河听后点了点头,“这雨啊看样子是不会停了。”
方五洲听后不禁一笑,他明白魏山河的意思,但只是那样笑了笑却只字未说。
“那姑娘怎样了?”过了许久魏山河问道。
“大哥放心,一切都安排妥了。”
魏山河微微点头,不禁举起左拳搁在嘴前轻轻咳了两下。
“大哥外头凉,进屋里吧。”方五洲说完凑上前去搀扶着他。
“那件事怎么样了?”魏山河突然问道。
“大哥放心,我已经安排武昭和赵穆去做了。可是......”方五洲说着顿了顿,“当真要这么做吗”
魏山河没有说话只是扬起了嘴角笑了笑。
村外,浑身湿漉漉的姜黎闭眼凝神在槐树下打着坐,宛若一座石像。
他已经不知道这样坐着多久了,即便是风雨交加他丝毫没有动摇。
突然他睁开了眼朝着村口望去,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