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中午,一阵阵凉爽的清风,带来了花草的清香。几只在窗前嗡嗡地蜜蜂让家里显得更幽静舒适,这真是个睡觉的好时光。玻莉姨妈就坐在寝室兼图书室的窗户旁,抱着未编织完的毛线衣在打盹,那只心爱的小猫就蜷伏在她的怀里。她还在迷迷糊糊地想:汤姆这孩子今天就要吃点亏了,不这样治治他也不行,他这会儿是不是又开小差跑去玩儿了,反正他今天总得把墙刷白……这时玻莉姨妈感到有谁轻轻地推了推她。汤姆见她睁开了眼睛,开口问道:“现在我可以去玩了吗,姨妈?”
“玩?你刷了多少?”
“全都刷了。”
“汤姆,你就别跟我撒谎了,这怎么可能呢?”
“可我没撒谎呀,真的,我通通都刷好了,姨妈。”
玻莉姨妈怎会相信这一派胡言呢?她亲自出去查看,只要汤姆说的话有百分之二十是真的,她就心满意足了。当她亲眼看见整面墙都刷过了,而且认真地刷了一次又一次,墙角还特地修饰了一道边时,她的惊讶真是难以用笔墨形容,她情不自禁地说道:
“咦?简直难以置信,汤姆。你看,你只要定下心做事,什么事都会干得很好。”想了想,她又补了一句,以冲淡自己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表扬,“可我不得不说,你有心干活的时候实在少得可怜。好了,去玩吧!可是千万要记得早点儿回家,否则我就揍你一顿!”
因为这孩子的成绩实在了不得,玻莉姨妈就发给他一个大苹果作为嘉奖,顺便教育他说,人家的款待若是自己的努力工作换来的,就格外有分量。趁姨妈说教时,汤姆趁机偷了块油饼,然后就蹦了出去。刚好看到席德在爬楼梯,汤姆抓起泥块就向他扔去。泥块像冰雹似的漫天飞舞,打得席德晕头转向,不知所措。玻莉姨妈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汤姆已翻过围墙,溜之大吉了。他这一天的苦头都是席德引来的,现在终于出了这口恶气,汤姆心里真是说不出的舒坦。
按照原定的计划,汤姆向村子里的公共场地走去。那儿已有两群孩子集结好了,正等着这位大司令前去命令开战。汤姆的知己好友乔埃·哈波和汤姆各是一队的统帅,他们两人舒舒服服地坐在高处,叫各自的参谋长指挥着手下的小兵打仗。双方打得难解难分,尘土四起。经过长时间的持续恶斗,汤姆一方大获全胜。双方清点伤亡人数,商妥下次交战条例,约定下次作战时间后,就整队开拔,各自回家了。
汤姆独自一人朝家走去,路过杰夫·撒切尔的房子时,看见花园里有一个陌生女孩。她长着可爱的蓝眼睛,梳着两条金色长辫,穿着清爽的白色上装和绣花长裙,真是个可爱的小美人。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汤姆这位刚戴上花冠的将军一弹不发就拜倒在美人膝下了。他的“女友”艾米·劳伦斯立刻就从他的心里飞了出去,连一丝怀念的痕迹也没留下。他原以为他对她的爱是深情款款、坚如磐石呢,可是现在看来,那不过是一时的热情罢了。可怜的艾米在汤姆几个月以来的狂轰滥炸之下,好不容易才在一周前吐出心里话,可马上就被人抛诸脑后了。
汤姆偷偷地打量着这位新的梦中人,心里无限爱慕。他多希望小姑娘能再为他停留一会儿啊!可是他又立即现出喜色,因为小姑娘踏进屋门以前,向围墙外抛了一朵代表相思的三色紫罗兰。
汤姆立即向那朵花跑了过去,抓起他的宝贝,一转弯就飞快地跑掉了。可是,他只跑了一小会儿,因为他跑开只是为了偷偷把那朵花插在短衫里面贴着心窝的地方,实际他把花插到了贴着肚子的地方,反正他对解剖学也没研究过,只要他自己认为那是心就行了。
汤姆带着满心幻想回了家。吃晚饭时,他始终是那样兴高采烈,玻莉姨妈为他拿泥块打席德的事儿狠狠骂了他一通,他也没显出不高兴的神情。他还当着姨妈的面偷糖吃,指骨让她敲了一下后,他还兴致勃勃地和姨妈胡扯乱侃,他说:
“姨妈,席德拿糖吃时您可不打他呀,干吗单单打我呢?”
“噢,席德可不像你。我一不留神,你就伸手拿糖。”
说完,她就进厨房去了。席德得到特许,故意炫耀着去拿盛糖的盘子。当面叫汤姆难堪。可能席德高兴得过了头吧,一不留神,盘子掉到地上摔碎了。汤姆高兴得不知所以,但他按捺住自己,静静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等着看模范宠儿受惩罚,那可是大快人心的喜事呀!因此他一看见老太太回来,盯着地上的碎瓷片,眼睛射出阵阵闪电般的怒火时,他心里的那份高兴劲儿简直达到了顶点。他想:这下可轮到他了!
不料,他自己反而趴到了地上!当那只有力的巴掌正准备再次落下时,汤姆大声叫道:“你凭什么打我呀?那是席德打碎的!”玻莉姨妈一下子愣住了,不知怎么办才好。汤姆想,只要她说两句话哄一下他,安慰一下他,他就原谅她。可是她开口时,却只是说:“你挨这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说不定我不在的时候你还捣了更大的乱子呢。”
然后她心里难过起来了,她本想说几句安抚的话,可是这样一来就等于承认自己错了,那可是大失水准的。因此她就闭了嘴,故意做着其他的事情,可是却心乱如麻。汤姆心知他的姨妈正满含热泪祈求他的宽恕,可他依旧紧绷着脸,不肯妥协。他想像自己已经病得快死了,或是快淹死了,他的姨妈恳求他最后说一句宽恕的话,可他偏把头扭向一边,一句话不说就死去了。他就那么冷冰冰,全无声息地躺在那儿,结束了他在人世间的一切烦恼。他的姨妈扑在他身上,泪水像雨点儿似的落下来,痛彻心肺地哭喊着说,今后再也不打他、不骂他了,只求他能醒过来。他就这样用想像中的悲伤激发自己的悲愤,弄得他的眼睛不断蒙上一层层泪雾,泪滴顺着鼻尖“哗啦啦”往下掉。他觉得自己的世界是如此忧伤,他却在这忧伤的情绪中体验到了无上的快乐,所以此时出现的任何世俗欢乐和愉悦对他来说都庸俗透顶,不值一提,是对那单纯圣洁的忧伤和快乐的玷污。因此,当他的表姐玛丽高高兴兴、一蹦三跳地跑进来时,他迅速地避开了这种欢快情绪。玛丽刚到乡下住了一周,再回到自己的家,真是又快活又精神。她从一扇门里带进了歌声和阳光,汤姆却又躲进了阴郁哀伤的另一扇门里。
汤姆专找一些凄凉的场所,好以此来衬托他的心情。他来到河边,注视着潺潺流水,感到自己的忧伤就像流水一般绵绵不绝。随后他又想起了那朵花,他把它拿出来,发现它已经枯萎了,这朵皱成一团的花大大增加了他那凄凉中的幸福情调。他想他的新意中人要是知道了,会不会用细语安慰他,会不会哭,会不会搂着他的脖子抚慰他,或者,她会不会也像这冷漠的世界一样,对他弃之不顾呢?这幅画面苦中带乐,韵味无穷,他将它在脑海里思索来思索去,竭力从不同角度增添各种新鲜意味,直到最后他自己都觉得索然无味时才罢休。
大约9点半时,汤姆顺着寂静的大道向他的新意中人的住所走去。黑森森的,既不见人影,也听不到声音,只见二楼的一个窗户里从窗帘缝里露出来一道微弱的烛光。那个“意中人”会不会就住在那间房里?汤姆在这个时候真想见到她呀!汤姆轻手轻脚地翻过栅栏,借着花木的阴影绕到那个窗户下,心里荡漾着热情,就这样站了很久。汤姆的腿站酸了。他就静静地躺在窗下的草地上,双手将那枝枯萎的三色紫罗兰捧在胸前。就像那些童话书里写的一样,汤姆也闭上了眼睛,他想就这样死去。明天早晨,当心中的小美人推开窗户,看见她的英雄死在自己的窗下,一定会走过来捧起他的头,流下伤心的眼泪。汤姆沉醉在自己营造的幻境里。
不料,楼上的窗户打开了,一个女佣人大声在与什么人对话,那粗野的声调,破坏了汤姆心里幻想着的动人纯洁的爱情气氛。紧接着,一盆脏水稀里哗啦地倾倒下来,把这个躺着殉情的英雄的“遗体”淋得湿漉漉的。
这位差点窒息而死的英雄一跃而起,喷了喷鼻子以减轻那难受的滋味。在重又落入静寂的夜色中,一个东西“嗖”地一声投过去,混杂着一两声诅咒和玻璃破碎的声音,然后一个模糊的人影越过围墙,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
汤姆回到家,悄悄钻进房里,在烛光下检查自己被淋得透湿的衣裳。还在等着观察汤姆的席德这时在暗中把情况看得一清二楚,他知道汤姆又倒霉了,正想对汤姆说两句俏皮话,流露出自己幸灾乐祸的情绪,但又发现汤姆满脸恼怒,两眼闪着凶狠的光,他也就不敢做声了。他看见汤姆把湿衣搭在椅背上,连祈祷也没做就气呼呼地躺下了。他想:汤姆又没按玻莉姨妈的要求做晚祷,找准机会一定要告他一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