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万万没想到走在街上都能碰见紫音,她掌管宣、陈两国,加起来大大小小五六十个郡。我对周尘使劲眨眼,然后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逛着街上的铺子。
“紫音,好巧哦!”
“你在陈国干嘛?”我本来热情地跟她增进感情,她冷言冷语一下就揉碎我的心。
“换个地方喝酒...”
“那些人跟着你做什么?”
我回头一看,果然有两个人神色不对。监视周尘连带着监视起我来。“就...欠了个酒馆点钱。”
“要不要我帮你把他们打跑。”
别,一般情况下不是应该替我还钱吗,怎么动不动就打架。“不用,我马上就要离开毓城,他们也找不着我。”
地府最好骗的两个人,一个是傻白甜芷瑶,一个是高冷范儿的紫音。
“听说魔君出关了。”
“破级了吗?”我这些日子回地府走得匆忙,没来得及了解消息。
“没有。”
所以这才奇怪,妖帝魔君闭关多日,没破级就迫不及待出来主持大局,看来六界最近有点热闹。
跟着我那两人爱查谁查谁去,但凡能知道关于紫音的只字片语,可能都是身后事了。
我发现中书令下朝后喜欢去街口听说书,而且每次都坐在雅席上,说明他那时不需要轮椅,是个下手的好机会。
趁着他们听得聚精会神,我一点一点把轮椅往后移,谁知没走两步就发出咔吱一声,正巧这时说书人讲到高潮,全场鸦雀无声。一点小声音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我瞧着中书令向我走来,惊讶得定在原处,仿佛是看见了个什么奇迹。
他不是腿断了吗?怎么看都不像啊。我想跑,被小厮当场抓住。跟着我的侍卫欲出手,给我瞪回去了。
小厮把我带到门口,我们几个人全站在辆马车下。就算偷东西,也不至于把我打晕带走,毁尸灭迹吧。
“爹,这么快就听完了?”
“听什么听,抓到个偷东西的小贼。”中书令把我往轮椅上一扔,抬头就看见在翠香楼遇见的公子。原来他是中书令家的,为什么周尘不告诉我!
“爹,兴许是误会。”
“误会?你,好好给我说一遍!”中书令气鼓鼓地看着我,我已经好久没觉得这么丢人过了,偷东西被当场抓住。
“我家大哥天寒时腿疾就会发作,寸步难行。我瞧着您这轮椅精致,想细细观察一遍,然后给大哥做一个。”我狠狠掐了一把自己大腿,感觉有点效果,视线模糊,“我家虽没钱买,可大哥从小教育我不能拿别人东西,我怎么敢偷您的呢?我大哥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我就想为他做件小事,没想到,没想到...”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爹,您太过分了,冤枉人家小姑娘。”
中书令挠挠脑袋,一个劲陪笑,让我别哭。我反而喊得更大声。
“那我把这轮椅借给你看几天?”
也行,把腿把子换下来,换成普通的木头,应该问题不大。
“那就谢谢您了,您真是大好人啊!”
我一脚踹开周尘的门,本想找他兴师问罪。谁知他在换衣服,我立刻背过身去。
“不是什么都见过了吗?害羞什么?”
害...害羞个屁!
“你干嘛不告诉我那人是中书令的儿子?”
“瞧你这样子,偷东西被发现了?”
气死我了!
“我也是今日才知道,就说了那沉香木的事情。谁知道你动作还挺快。”
我把今日的事给他说了一遍,把可怜的大哥换成了可怜的老母亲。
“怎么你说起谎信口拈来?”
“我那是随机应变好吗?”
我找了位靠得住的师傅,就是可以用银子封口的那种,请他务必抽出四根腿脚后还原地完好如初,小盒子做得也是甚各我意,一高兴就多给了锭银子。我发现最近自己有大手大脚花钱的毛病,以后得改。
总之不管中书令有没有看出异样,椅子算是还回去了。我此行的目的也就达到,该去问问周尘什么时候回楚国。
他房里的灯亮着,我推门进去,他刚放下笔。
“给谁写信呢?”
我拿起信瞧了又瞧,在油灯上过了一遍,硬是没发现端倪。还是那几个我看都看不懂的符号。
“是个部落的密语。”
难怪。
“皇上要我去收整留在煊阳、和凤的兵,这些日子来我抽不开身。两日后启程,到时会有一批刺客,我会受伤失踪。”
“哦,给自己创造机会是吧。你放心,我到时一定不会出手救你。”
“越儿,听我说,我希望你能回郢都。”
“你什么意思,我为什么非要回去,大不了你写封信告诉她们不要哭的太伤心。”毕竟柳池云怀着孕,他也不能不告诉人真相吧。
他心虚的时候就是不说话,我搬正他的脑袋,“除了你安排的刺客,还会有其他人对你下手,是不是?”所以他要我留在周府,一是为宽她们的心,二是若真有事发生,可护得她们一二。”
“越儿,我可以把我娘交到你手上吗?”
我对他友善几日,他就觉得可以指使我干这干那?
“周尘,我不会帮任何人,只有你自己活着才能真正护住她们。”
“你知道我不会这么短命。”
我讨厌他眼里那一丝玩笑的意味,好像就算真的死了,那也死得其所。他的寿命的确是不终止于此,也可能缺胳膊少腿,昏迷不醒,稀里糊涂地就把后来的日子过了。而且六界如今混乱起来,一切都是变数。他敢拿自己的命去赌,那我呢?
“皇上需要这批军队。”
当初楚越一战后,留了八万将士重建和凤、煊阳两城,大部分人都留下娶妻生子。后朝廷又派两万将士驻守边郡。这部分兵力虽不多,但关键时刻还是可以起作用的,说不定能出其不意将对方一军。
“她们无恙,我才能放心。”
我满脸灰尘,衣衫不整跑回周府,哭天喊地闹了一阵后,告诉傅媛和柳池云,周尘下落不明的事情是假的。柳池云虽有疑虑,没有多问。倒是傅媛,像是吃了颗定心丸,丝毫没有怀疑的样子。
这两位才是真正的高手,在房间里时该绣花绣花,该睡觉睡觉。但凡有个下人来,就开始双眼无神,面色忧郁,动不动就开始哭。然后就是不吃下人送来的饭菜,我每晚还得悄悄去给她们送宵夜。她俩挑挑拣拣,说不好长胖了,怕丢脸。
我怀疑这话是对我说的,可能我得清瘦一点才显得更真实。
周尘既希望我待在周府,那我的公务就得麻烦别人来做。
“南风,帮个忙吧,大恩大德,涌泉相报。”我单独连了和他的破渊境。
“没想到你对这个凡人还真是上心,作为朋友只能劝你早日回头是岸。这次算我心软,下不为例。”
破渊境里久久没传来声音,我正打算切断灵力,冷不丁听他说一句,“紫音的生辰要到了,我送点什么好?”
紫音每次生辰,就他最积极。
“只要你别干蠢事,她都开心。”
突然一阵刺耳的声音,我立刻退出来,臭小子!我这句话明明准确地凝练了紫音的想法,紫音当初收到那块石头也不是不乐意,漂泊这么多年,生命中总会有个不一样的存在。也只限于此,要是南风再耗灵力修为给她准备礼物,紫音一定会暴打他一顿。
楚君派了三批人出去,加上陈国帮着找,都未寻到周尘的踪迹。一月后,有大臣上奏,说大将军抛妻弃子,投靠外臣。当日就有官兵来搜周府,小丫鬟偷偷去他书房藏的密信早就被我烧掉,一把刻有越国皇室图纹的小刀也被我沉湖,他们什么也没搜到。只是此后周府门前就有兵留守,进出都不怎么方便。
我未告诉傅音实情,何连老家的外祖母病重,顺便带傅家老夫妇散散心。她说,因着这个节骨眼上何连非要她离开,还和他大吵了一架。
看来何连知道些什么,这个时候走,既是自保,也未来日周尘省去很多后顾之忧,但傅媛不能离开,那些人也不会让她走。
“音儿,相信他。一路小心。”
周尘手下袁青延和潘璟两位小将隔三差五来一趟府上问候,转告朝中的情况。
两月后,朝中风向明显有了变化,一些曾经顺着周尘的大臣也开始站队。谢安两家如愿把周尘踢出朝堂,如今就该她们自己狗咬狗。周尘依然没有消息。
三月后,楚君在朝堂上吐了血,三日未上朝。柳池云已有七个月的身孕。
楚君召集各位王室贵戚入朝,众人皆知,皇上已有太子之位的人选。三皇子芈珩,即日入主东宫。
据说有官兵找到周尘尸体,正运回郢都。没真正见到那一刻,谁的话都不可信。可我总觉得心中战战兢兢的。
他若活着,就应该报个信。
“你若想出去找他,就去吧。”傅媛牵过我的手,一遍一遍拍着。
“我答应过他,守着你们。”
“越儿,二十年前来周府的,也是你吧。”
我一时语塞,不想承认,也不想骗她。
“你放心,尘儿没告诉过我,是我猜的。”
“他小时候尽让我操心,害怕一不注意这个孩子就没了。他在树下被砸中那次,多小一个孩子,躺在床上应都不应,我去摸他没了呼吸。我的心也就跟着没了。可幸好他又能睁开眼,叫一声娘亲。我就知道,尘儿这辈子是有人庇佑的。”
“后来一段时间就跟着道士跑,拿着些符咒到处贴,像是在找什么,重金买来些瓶瓶罐罐,涂在墙上地上。”
“他这许多年来一直很争气,朝堂上的事,我虽不懂,但也知诸多坎坷,他从不告诉我一点难处。不肯娶亲,和他父亲赌气待在军营里不回来,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就在他父亲灵前,把头都磕破了。”
“有一日他回府,我许多年未见过他眼里的笑意。”
“他每次告诉我你回老家去,我就知道你定是有事。不在府里那段日子,他吩咐下人将你房间天天打扫。偶尔到你房间去坐,一待就是一整天。”
“我只是普通的妇人,有我的俗气和难处。云儿他娘跪在我面前求我帮忙,说孩子都上吊两次,以求解脱。世道太复杂,每个人都身不由己,我有私心希望尘儿可以成家。”
“尘儿走之前告诉我,让我相信你。你护了他这么多年,我怎么可能不相信你?”
我听傅媛说了很多话,许是这种守望相助的感觉,她将心中的事情一吐为快。
一个做母亲的人的直觉,真是可怕。
楚君病重,太子监国。尸体运回郢都时,大理寺让傅媛去看。我瞧了一眼,尸体已经腐烂,虽身长差不多,肯定不是。我专门给南风打过招呼,捡到周尘的魂魄一定要告诉我。
我没办法将其中的事一一告诉傅媛,但她看到我的眼神,心下有了数。
大理寺少卿荣业收受贿赂,错判命案,收押狱中。他那样一个温文尔雅的人,在大理寺当差我觉得已经够难为他,如今再受些牢狱之灾,又当如何?朝廷只不过故意处置个周尘身边的人,杀鸡儆猴。
他虽与周尘在一些事情上看法不同,但这些年来也帮过他不少。
陈国突然对楚国开战,世人皆骂陈国不顾两国和亲之谊,又说周尘暗通陈国,卖主求荣。陈刈领兵率十万大军抗击,不敌,楚君急召呈钦侯挂帅出征。
周尘已是大将军之位,何必做这些无谓的事。官府派兵将周府众人收押,以待审讯。
我在牢里看到过一次荣业,他全身沾满血渍,右腿应该断了,依旧笔直地坐在角落里,冲我点头示意。
我用重金买通值夜班的小哥,要他托人送安胎药给柳池云喝。
荣业睡着后,我给他闻安魂香,然后把他的腿接上,在伤重的地方抹了点药。
白天但凡有丫鬟小厮被审问,晚上我都赶去擦药。
荣业浑身抽搐,乱说胡话,狱卒却不在意。我渡些灵力给他,不见成效,身子每况愈下。
楚君病重,王宫戒严。芈珩以监国之名,宣安家封地守兵入郢都护驾。皇后痛斥太子狼子野心,伙同叛贼,意欲逼宫。
太子以谢家有意隐瞒楚君病情,假造圣旨,派兵讨伐皇后母族。王宫禁卫军听从皇后调遣,死守王城。皇后将各皇子困在自己宫内,德妃母家林氏襄助太子。
总之,我看见的。王宫通道里,全是死人,接着又一批批人填上。
荣业被接出狱,我不知荣家哪来这么大本事。直到看见顾枫入狱,大概明白了几分。顾枫散尽家财打通上下,又将命案揽在自己身上,为荣业换得一条活路。他从小养尊处优,更受不得狱中的苦。
柳池云见红,下人们求狱卒请大夫来瞧,有个小狱卒好心,刚应下,就被年长的一个头子一巴掌扇在地上。“这是朝廷重犯,要是和外面的人私通消息,你承担得了这个罪责吗?”
安胎药一日日地喝着,效果不好。牢狱之地,不免舔噬几分人的生气。
下人们遭过一遍刑罚,什么也不肯吐露,我有些佩服他们的忠心。狱卒头子看了眼傅媛柳池云和我,然后把我揪出去,绑在架子上。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当初那个刺客被沾水的鞭子打得痛不欲生,盐水浸到皮肉里,别有一番滋味。我不敢用灵力恢复得太快,背上留了些疤痕。
王宫被破,皇后被圈禁,谢氏一族全部收押。牢里更热闹了,每天有人进,有人出。直到一日太子传帝命,谢家官眷下人一律斩首,突然觉得牢房有些空旷。
太子下这样的狠手,不怕报应吗?
我不愿意看见南风来,又觉得总比自己亲手收这些魂魄,要好得多。直到他站在我面前,盯着柳池云看。
“她活不久了。”他说,她肚子里的孩子生不下来。
“阿越,冥厌让你回去,他是为你好。”
“多等两日吧。”我想亲手把她们交到周尘手上,可我等了许久,也不见他。
柳池云不能再待在这里,我制造她身殒的假象,打点狱卒将她好生送到棺材铺,然后把她藏在医馆里。
大夫偷偷告诉我,柳池云体内有长期被慢性毒药熏陶过的痕迹。
听闻呈钦侯在边境打了胜仗,班师回朝。
皇上还活着,对有些人来说无疑是心头大患。安贵妃以皇帝养伤为由,禁止其余后妃外臣探望,朝廷由太子主政。
一个小狱卒偷偷递了张纸条,上面写着无恙。傅媛每日将纸条攥在手心里,对着窗口唯一的光亮拜了又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