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俟也的眸子里再看不到任何光亮。我偷偷溜回过一次洛河,这里受灵力影响,花草树灵均枯萎了不少。我被他一手提出门,坐在地上看他,企图去拉他的手,他退后两步。我双手落空,自嘲了一声。他都不愿我再碰他。
“待在天界吧...别再来了。”冷冰冰的语气和眼神,倒像冰城千年不化的寒冰。
“俟也...你真的不要我了吗?”眼泪不争气地一往下掉,“伏呈他...他是朋友,我知道我做得不对,可我不能见死不救...你罚我骂我都可以...你不能赶我走。”
仙魔在战,我反而搭救一个敌人,他怪我吗?那他为何将伏呈放走,如此做,是要最后断了与我的联系?
他张嘴,终究没说出一个字,把门狠狠关上。
月老说,俟也抽去了情丝。他说,战争中,对他人的怜悯不是件好事。
人与人比,比谁狠得下心。
纵然魔族是对手,他交战的时候是不是也会不忍心取他们的性命?靠抽去情丝来让自己狠心,是有多脆弱。
我在月老殿坐了一整天。怜悯...他从头到尾,对我,也只有可怜吗?我倒情愿他当初去可怜别人,留我一人自身自灭,不也挺好。何苦麻烦一遭。
我翻了月老的姻缘簿,极力去找自己的名字,却无发现。在最后一页看到俟也的,旁边写着个我不认识的名字。只是这字迹,我却熟得很。
“真的有这个人存在吗?”我问月老,他放下手中的红线,将簿子合上。
“簿子上的名字,是自身显现出来的。他既肯花心思去写,真假有什么重要?”
魔军大举进攻,祁然帝君带着众天兵迎战。我没找到俟也,战场上每个地方都没他的身影。虽然天宫被下了保护结界,司彧突然晕倒,我发现所有修为低的小仙灵识都在一点点散去。间瞑奉命驻守,与往日的沉静不同,我看到他眉头有一丝焦虑。
我体内有俟也的血,他能找到我,我一定也能找到他。我画下阵符,划破手心,将血滴在中央,加大灵力,冲破层层阻碍。我的灵识往魔界而去,我看到俟也站在阵里。我感觉全身僵硬,冰冷刺骨。灵识再支撑不住,抽身退出。
“让我去吧。”间瞑挡在我身前,“我留在这里,生不如死。”
“小煦,你要想清楚。”
“就算他弃我,厌我,我也不可能留他一人。”
有着伏呈给我的令牌,守卫带我进王城,我打晕他,然后朝着阵的方向去。一路上有很多死去的尸体。
煞血阵。伏穹在外施法,俟也在阵内抵抗。我幻化出灵剑对伏呈下手,他一边维系阵法,一边应付我,节节后退,阵法的黑气突然窜入他体内。
伏呈不知从哪儿出来,替他挡了一剑。
“离开这里,快走。”伏呈束缚住我,阵突然停下,伏穹的额头显现出个黑印。俟也,是要跟他同归于尽吗?
伏呈反应过来,想要切断伏穹与阵法的联系,未果。
俟也...我唤了声他的名字,他的眼神空洞,根本不像是在瞧我。阵法反噬的力量,过于强大。我聚力幻化出木槿花包围整个煞血阵,找到缝隙冲进去,我想着,不能一起生,总能共死吧。他周围的灵力将我一步步逼出阵去。
我看到云青剑立于伏呈身前,他望着我,一遍遍念着对不起。云青剑朝我径直而来,在接近我的那一刻,被人挡下,俟也倒在我眼前。阵又开始运转起来。
“你别说话,我马上带你回去...”我想捂住他胸口的血,可越冒越多,染遍了木槿花瓣。
“云青剑伤不了我的。”
他吐出一大口血来。
我将俟也背在身上,一步步走出王城,经过伏呈时,我将令牌掰成两半,“你早料到会有今日吧...多谢魔尊大人。”
为了救伏穹,他向我下手,对付俟也。云青剑的用途,原来是这样,看来他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俟也...不是被抽了情丝吗,怎么这么傻,还能来可怜我?
没人拦我,我在结界之门看到了间瞑,他把俟也接过去,我也失力倒下。
“你们这是在让他死。”用自己的命去破解阵法,为维护天兵们的灵力。
可若他不这么做,会有多少天兵丧生...他心甘情愿的。
两界之战仍激烈进行着,天界先拉下脸谈与魔族休战事宜。
俟也在冰城疗伤,他不愿见我,我就整日在殿外晃荡。冰城真冷啊,冷得好像心都被冻住了似的。
我看到他时,他脸色煞白,坐在冰床上。
“俟也,让我待在你身边,好不好?”
“你走吧。”
我抓住他的手不肯放,“你不能赶我走,没有你我活不下去的。”
“俟也,小煦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
他的眼神没有一丝波动。“你每次,都给我惹这么大的麻烦,我怎么还敢留你?”
“这一剑,就当还了你的情。”
“自此天高海阔,何苦留在我身边。”
我不知道自己在门外哭了多久,他依然不愿意开门。累了,就靠在门边睡。有来往的仙使打量我。
间瞑说,你是他一手带出来的,顾及一下他的名声吧。
他说过,他一定会回来。
在洛河等他的第一年,我放了两条鱼在河里,学着搭了个小舟。
第二年,春天,天雷滚滚,我缩在被窝里发抖。
第三年,司彧入大修为境界,我替他挡了灵力的反噬。
第五年,洛河涨水,淹没了河岸的花草树木。
第十年,我大闹了一场冰城,间瞑终于肯带我去见他,他躺在冰床上,眉梢都凝结了冰,我替他拂去。任我怎么握他的手,依旧冰冷刺骨。
间瞑说,俟也受了天界三十六道责罚,加上之前受的伤,元神有损。
“他一定挺恨我吧。”
他一心想要舍身助天界赢得这场战,却硬生生被我拉回来,还白白挨了云青剑。我好像就是他的倒霉鬼。他想死,我没让他死成,最后还不是冷冰冰地躺在这里。
我偷了凡曳的钥匙,潜入天界的藏书阁,有门禁术是练摄魂珠,帮助修复元神。他为我受了这么多苦,就算他不念我,我总得最后帮他一次。
我将内丹放回木槿花丛,司彧看着我。
“阿彧,阿姐去凡间散散心,你一定要加紧修炼,早日越过我哦。”
“阿彧,若有人问起,就说我沉睡在花灵之中了,好吗?”
我知道他担心我,也知道自己在骗他。为了让自己心安,真是...什么手段都用得上。
我这一生,没受过什么苦。而今断骨之痛,痛彻心扉,却觉得上瘾得很,这点痛能让我暂时忘了一切。失了仙骨,仙界就查不到我的下落。
我睁开眼时,看见个紫衣女子。她问我的名姓,我想了一会儿,脑海里浮现出簿子上那个名字。白越。
冥界...我手上的罪孽,能偿还一二最好。若不得,左右不过还有个地狱。
黑暗之中,一双手紧紧抓住我。
灵力冲破束缚,唳邺的手咔嚓一声断了,趴在地上盯着我。周尘撞到墙上昏了过去。
我走到唳邺面前,一掌敲晕了他。
“为什么不反噬到我身上。”
“想给你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把唳邺扶起来坐着,“抽了他的记忆。”
他盯着我,不发一语。
我把周尘拖到床上去,替他掩紧被子。“怎么,觉得知道我的事情于他而言是好事?”他不语。“连你一个出世后没见过生母的人都能如此维护自己的母亲,你认为唳邺真是铁石心肠?”
“我之前有见过甦清的画像,就在太子的书房里...他珍藏得很是细心。救你母亲有目的不假,但并不代表没有私心。”
“小意,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你有心。”
贺意将唳邺的记忆分开来,剥除今晚以来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的灵力消耗极快,必不好受。
“你集齐了魂魄,迟迟不肯动手,是因为他吗?”
贺意看了一眼周尘,我把他送出门去。“你如今知道我有多豁得出去,别再打我的主意。这次还当你是朋友,下次,就是敌人了。”
我趴在床边守着周尘,醒来时发觉他握着我的手。
“醒了?身上有没有不舒服。”昨天他被震一下,外伤确实没有,就怕受内伤,他摇摇头。“想吃点什么,我让环儿做。”
“想吃点你做的,什么都好。”
“可...”我就会做桂花糕啊。
“哎哟,昨天谁把我摔倒墙上,好痛。”他一皱眉头,我连想动手的气都没了。
“好,你等着,别后悔。”
其实这儿的厨房我一次都没去过,环儿告诉我茶米油盐的位置。我就往锅里掺了水,加点米,把白粥端回去。
“这是没加水的粥还是水放多了的饭?”
“粥。”
“这个东西...”他用勺子舀出了个小石子。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上面漂了一层灰?”
“就...刚刚火烧得有点大,管那么多干什么,快吃!”
我守着他吃完最后一口,他把被子一掀,早就换好衣服了,还跟我装痛。
“朝里出事了,我要进宫一趟。”他开门后,回头望了我一眼,想说什么,而后还是转身离去。
林家本只是打压,林侑离职当日,饮毒酒死在了府内,留下一封遗书。交代周尘如何与陈国串谋,才让陈国倾占本该属于大楚的二城。此事明眼人都知道,楚国不可能在进攻宣国的同时,腾出手来防着南边的陈国,只是林侑遗书如此,倒有一番就算死也要抹黑周尘的意思。
信中还提到一句,帝有愧于良臣。这个良臣二字,有待揣测。若说的是周尘,皇帝当初是有些草率,就把周尘从战场上召回来收监,让他吃了些苦。若说的是自己,那林侑的死的原因就可能不是自尽,而是像被人逼死的一般。
人言前一句就说你的亲朋为了你的前程,不惜设计残害皇室,须得重罚。下一句就会说,你的皇位好歹也是你舅舅拼死换得的,是辅佐你登位的重臣,你活生生把人逼死,那是忘恩负义,让人心寒啊。
总归我知道,林侑绝不可能自尽,林家在朝堂上尚有立足之地,他怎么能甘心去死。只是若说是谁逼他,还是被谁下的毒,我去收他魂魄之时,他什么都不肯说,两只眼睛恶狠狠盯着我,想是魔怔了,孟婆汤都是南风扳着他的嘴我灌进去的。
司彧自当日妖王宫现身之后,就没人知道他哪儿去了。各界现在都规矩得很,不敢轻举妄动。可半神这个事情无疑成为六界中的热门话题,大家都想一睹其尊颜,四处流传着他的画像。本就是假面示人,我好奇当初唳琰是怎么在他坠入妖界之时认出他的,就算见过他真正的样子,那也离他如今的模样相差甚远。若真如此,他必之前就对司彧极其上心。
妖界这几个,还真是情种。
小皇帝如今两面难做人,一不敢厚葬林侑,怕被人说心虚。又不敢草草了事,怕被说绝情,我都替他觉得累。棺材停在林府十日仍未下葬。最后还是太后出面,感概姐弟情深,相依为命,脱簪为林侑请罪,自请今后长居佛堂,为大楚祈福,才换得个以亲人的名义将林侑葬于林氏祖坟。
有人心思缜密,暗中一击。没了太后在朝堂的插手,林家必定败得更快。
荣贵妃将皇孙芈胤养在膝下,全了皇帝忠孝之名,只是后宫中久久无人有孕,言官批皇后失德,不肯下旨选秀。碍着陈家的面子,此事不了了之。
傅音带孩子来王府,三岁的小姑娘爬树戏水,玩得不亦乐乎。我看到曾送她的手钏做成了项链,小姑娘一直戴着。
“当年王城宫变,回老家一路上并不太平,这手钏替我挡过一剑。我想着是有灵性的,昭儿戴着也可保平安。”
藏生花果然细碎成了几瓣。
“越姐姐,那一剑刺向我的时候,我总觉得,脑中有个什么人的影子,却怎么也想不起那人的模样。”她好似期望从我眼中瞧出什么,我避开她的眼神,回头正好撞上周尘胸膛,他拉我站到一旁。
“音儿,何连将秋千搭好了,带昭儿过去玩吧,他在等你们。”
她眼中有丝反应过来的神情,而后冲我一笑,转身而去。
“有些你不愿说的话,不必勉强。”
“周尘...”
“嗯?”
我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去观察他的每一分动作。“你觉得,若最终的结果不能在一起,如此决绝的方式,会是对她好吗?”
“自然,毕竟她的未来还有无数种可能。不过越儿...”他拉过我的手,将我额头靠在他肩上,轻轻拂过我的头发,“于我,灯火向明、星河璀璨处都是你,就算来日...”
我看见袁青延从院门出来,看见我俩后立刻背过身去,我一把推开周尘。袁青延在周尘耳边说了什么,随即他眉头一皱。
“怎么回事?”
“越国的人趁潘璟不在,混入了煊阳城。加上城内有暴乱,我得亲自去一趟。”
“袁将军去,也不行吗?”
“他们这么做,就是要我去,青延去也无济于事。”
“皇上不会让你轻易离城的。”
“我可以答应他提出的条件。”
“我要和你一同去。”我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说了这话,不过是离开眼皮子几天,我怎么总怕他有什么意外。
他拂过我的头发,有一丝舒心的笑容。“你要去,我怎么拦得住你?”
周尘出发前进了趟宫,我在宫门处等他,看见有宫人推着荣业出来,身旁跟着荣影,如今的贵妃。一身紫衣装扮,佩戴的首饰雍容华贵,至少她让自己看起来过得很好。
我冲荣业打了个招呼,他气色看起来还不错,只是这两人关系似乎挺僵,没见他们说话。
“姑娘,在下酿的酒,喝起来如何?”
他一问我,我才想起来当时因着舞姬捣乱,酒坛子被放回酒窖,我就再未碰过,只得尴尬得笑了笑,答句还不错。我瞥了眼他的腿,若我当时就把他带出牢房,兴许他还保得住这双腿,只是那种情况下,他必定会被四处通缉,甚至连累荣府全族。我心里过意不去,因着其中有周尘的原因,又因我没能帮到一二。
“无妨,这个样子,少见些人,落得自在。”
听到这句话,荣影脸色有些难堪。
小厮将荣业扶上马车,我看着马车愈行愈远,同样注视着的,还有荣影。
“你若当初帮我,我也不需要用煊阳城的法子来获得他们的信任。”
“周尘和你大哥,都不愿意你如此。可你的命是你自己的,怎么挥霍也由得你说了算。只是,荣姑娘,你若被恨冲昏了头脑,最后伤害的必定是你所在乎之人。”她如今在乎的,可能也就荣业一个了,他的忠与义,又如何算?
“荣姑娘?本宫如今贵为贵妃,岂担得起你说一句姑娘?”
我回头看了一眼她,瞧见她眼中落寞一闪而过,依旧是无限的光芒。
“你要对付谁,我管不着。记得一点,离周尘远些。”就算知道当初他被关进牢里,自有后招,我总忘不了他被抽得浑身是血的模样,那样子好似俟也倒在我怀中的时候。
“只要他不与我作对,我还是会念旧情的。但是你,你好像对王爷上心得很嘛,你是他什么人?听说王府藏着位河阳王没过门的王妃?”
“这些事,不牢贵妃费心。你如今连宫门都出不了,皇宫里才是你的天地,别把心机手段用错了地方。”别最后辜负了顾枫的一片心意。
辜负...谁又说得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