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芈珩极受楚君重视,准其参与政事,内殿会见要臣时楚君专门派人去叫芈珩。他的生母安贵妃受宠比德妃尤甚,听闻楚君第一任皇后难产而死后,楚君更属意她为继后,因着太后要维系自身母族的荣耀,才选了当今皇后,太后的表侄女。
而子凭母贵,皇后所出二皇子就成了太子。许是楚君觉得对芈珩母子略有愧意,宠爱非常。而这,又无异于拂了皇后脸面。毕竟宫里,不缺趋炎附势的人。
淑妃董欣当年是同文依依一同进宫的,新人在宫中总要受些冷眼。两人一同扶持,熬过近十年,终于都升至嫔位,文依依怀孕时,董欣日日来陪她用膳。她身殒后,董欣大病一场,腹中刚怀的孩子没了,今后难有孕。皇上为抚慰她,赐了淑妃封号。
文依依希望我能看一看她的近况,可淑妃宫里管得严,她平日少出门,我没见上面。
朝中风向偏主战,当年齐楚大战时,前任楚君听了齐国使臣的建议,签了停战协定。楚国这些年来与边界小摩擦不断,而今正需要一场战争来向世人证明实力。楚君派刘胜将军筹集兵马。
太子需留在王城伴君,以安国本。除他外,众皇子中唯有芈珩成年,有大臣请命派他领兵,以鼓舞士气,皇帝只说再议。
赢了,自是风头可胜过太子;输了,落个第一次领兵就败仗而归的名声,于此后大业更加无望。况且此仗,尚且没人有把握打赢,那大臣无异扔给三皇子一个难题。
我想起十多年前齐楚停战,还有冥幽动的手脚。以使臣之名觐见两边的国君,不知他能想得出什么好主意让他们同意停战。只是,对人间的帝王下手,天界那位知道了,能心安吗?
小月做的桂花糕很好吃,明德宫的桂花已被摘光,我记得御花园有棵大桂花树。我纵身一跃,趴在枝干上,小心翼翼采下花瓣放进篓里。
“宣国已应下借粮,舍去阳平和紫都两郡,这个交易,周卿以为划不划算?”
“陛下心中自有考量。”周尘跟在楚君身后。
“此战。”他突然停下来,转身看着周尘。“朕希望你无论如何都要赢。”他的话沉重有力,周尘屈身回了句是。
“陛下。”一个小公公匆匆跑来,“钟粹宫派人来传午膳已备好。”沈才人怀孕八月,皇上常去看她。
皇上离去后,周尘独自站了会儿,转身欲出宫。我双腿勾在树干上,倒立着打算吓吓他,他一额头撞上我鼻子,退后几步。
他看着我愣了一下,我从树上跳下来,摸摸鼻子有没有歪掉,毕竟这顶面具费了我不少心思。
“这就是你的新身份?小宫女?”
“都换了张脸,你还认得出?”没劲,下次装男人吓他。
“我说过你化成灰我都认得。”
痴心妄想,我又不是人,死了只会魂飞魄散,又不会化灰。
“他真的想换太子?”这么想打赢这场仗给他三儿子立名,用心良苦啊。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皇上最后一点敬重都被皇后推三皇子上战场给消磨尽了。”
周尘说,皇后想让芈珩身败名裂,就算这场仗能赢,他也不一定可以安然无恙地回来。皇帝所愿,是要他既助芈珩打赢此仗,又保他毫发无损。
“皇上若不偏爱安贵妃母子,皇后不见得下狠手。”女人的心狠,都是被逼出来的。“倒是你,重任在身呐。你怎么非得应下,帮他这个忙?”
“当初陛下排除众议,把我推上这个位置,总得表现出我的用处吧。怎么,担心我?”他一抬手,我往后缩一步,“别动,头发上全是花。”我又退一步,用手拍了拍头顶。
“哪能啊,这不还没打嘛。”真能打起来就再说。“我忙得很,你自己玩去吧。”
“你在哪个宫?”
我瞥了他一眼,说了也无用,他一个外臣,进不得后宫,就爱瞎打听。我懒得理他,踏着欢快的小步走了。满满一篓桂花,够做好多饼。
芷瑶醒过来了,虽然虚弱,倒也细述当日的情形,描绘出伤她那人的模样。冥帝近日来脸色不太好,瞟一眼画像,就派冥厌拿到天界去。
阿瑶没为散了的两魄难过,“有命留着就不错了,哪管得着那么多,我当时还以为自己要香消玉殒了。”
“瞅你那样,就比白越好看一点,什么香啊玉啊。”
反正阿瑶听见南风的话没动气,我倒觉得这话明显在骂我,狠狠踢了他一脚。
“我就算没灵力了,不信你们不养着我。”
我最喜欢紫音的不屑和芷瑶的自信。“南风,拖家带口的任务就交给你。”我拍拍他的肩膀,表示未来任重道远。
“冥帝散了多少灵力?”我帮冥幽把整理好的本子放回书架。
“近万吧。”
难怪脸色那么难看。“这么急着找斩魂刀?”
“上次你和冥厌在竹林遇到过妖族,这百年来他们都不怎么安分,妖界新一辈的法力增长很快。”
“和人界的魂魄有关?”若把魂炼成精怪,他们吃了也不至于涨太多。
“不知道。是玉帝着急,仙界死了个散仙,听说道行不低。许是和这刀有关系。”
我嘴张着一时不知说什么。仙界好歹也是三界之首,再不济我也只听过被贬的,损了元神的。连丝魂魄都不留下,这是狠狠打天界的脸啊。天界可能现在忙着封锁消息。
南天门的大石头上写着众仙的名讳,品阶越高,名字越亮。有些贬谪和堕落的,仙石会除去姓名,顶多一笔划掉,如今居然能消散不见,怕是自个儿都吓着了。玉帝也后悔造了个这么奇怪的东西吧。
“你自己在外小心。”
我怀疑冥幽是在恐吓我,我本来过得逍遥自在,自从他叫我小心,我害怕妖族报复,更害怕他们拿着斩魂刀来报复,整日惴惴不安。
“小荷,这是你十日来打碎的第七个盘子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把碎片清理干净,接了掌事姑姑的话去院里罚跪。
虽说妖族是时常被人瞧不起,若他们要以战争的方式赢得名声无可厚非。但暗地里偷偷摸摸搞事情,是要遭唾弃的。
沈才人早产,诞下小皇子,晋封沈嫔。孩子天生带点弱症,照看的人异常小心。
小月替德妃送礼给沈嫔,一直未归。第二日有宫女在井里发现一具女尸,惊动德妃和皇后,宫女惨死,皇后娘娘下旨细查。
小月和顾荷死在同一个井里,合宫众人到钟粹宫时,想着莲叶的话,我不免多看了眼沈嫔。她眼底确实有一丝急躁。
死者手中留有一块残布,刚好合得上棋若房里的一件破衣。
“皇后娘娘,此事与奴婢没有关系。这件衣服早就破了,奴婢正想拿去补,彩蝶她们可以作证。”棋若跪在院子中间,面色惨白。
“一个宫里的,当然不会把祸事往自己身上揽。”宁才人言之凿凿,像是认定事实如此。
“小月离开钟粹宫后,你可否出过宫门?”皇后娘娘问道。
“奴婢去了趟浣衣局。”
“衣服洗好不都是送到宫里来,还能劳烦沈嫔的贴身宫女去取?”宁才人立刻接了话。
“浣衣局的姑姑一向伺候得好,我们娘娘有赏,奴婢去送赏,顺便取衣服。”
“小月这几日有无异样?”皇后娘娘问。
姑姑示意要我答话,“并无异样。”
“皇后娘娘,钟粹宫的宫女不见得说了实话。毕竟事情出在这里,奴才们总要拉到暴室去严刑拷打一番,若经得住自然能取信于人。”宁才人倒熟悉宫里办事的路子,一言不合就送暴室。
“宁才人,她们没做过,你是要屈打成招吗?”沈嫔还没出月子,躺在横椅上,咳嗽了几声,说话都没力气。
“妹妹自然是信姐姐宫里的人,只是这悠悠众口,这只字片语怕是堵不上。”
“皇后娘娘,有宫女前几天告诉臣妾件事,臣妾忧心得很。”
芳才人话一出,莲叶立刻跪至皇后面前。“奴婢那日看到...看到棋若和颜芳把小荷推到了井里,若不是小荷的衣服被石板勾住了,她早已..小荷,是不是?”她望向我。
她那日不是告诉我可能吗,而今却又信誓旦旦。“奴婢曾经确实被人推下井。”众人唏嘘,我看到棋若坐在地上,双眼无神,“但奴婢不知道是谁推了我,不敢妄下定论。”
“你与钟粹宫是否有过争执?”皇后问。
其实我也不知道。“不曾。”
“沈嫔没理由要连着害德妃手下两个宫女。”年嫔是沈嫔的好友,终于为她说上句话。
“德妃心慈,常派宫女来探望孕中的沈嫔,若是正好瞧见什么不该看到的呢?”不知宁才人和这沈嫔什么深仇大恨,非要把嫌疑往钟粹宫身上推。
沈嫔脸变了色,手攥得紧紧的。提气想说什么,终究失力倒了下去。
钟粹宫被封,未得允许不能出入。棋若和颜芳被带进暴室,太医来替沈嫔扎针提精神,皇后娘娘派人去请皇上。宫里的戏,比折子里还精彩。
暴室一直没来传话,想来两人衷心,未吐露分毫。
“皇上,棋若颜芳跟了臣妾这么多年,不会做这样的事,切莫冤枉她们。”她可怜得很,眼底含泪,我见犹怜。
“既然证据不足,就把她们放回来。沈嫔得惯了她们伺候,皇子还小,别让生母伤心落下病根。”皇上话中满是心疼。
“皇上,宫中本来就有污蔑姐姐恃宠而骄的传言,如今宫女的命案与钟粹宫有关联,还是仔仔细细查清楚,不然倒是害了姐姐。”宁才人闲事情闹得不够大。
皇后本来要派人去暴室传旨,皇上迟疑一会儿,她又示意婢女退下。
“恃宠而骄?沈嫔事事亲力而为,就由得宫里的奴才们乱嚼舌根?”皇帝一皱眉,众人不敢说话,她用手指了指宁才人,“你说!”
“听闻姐姐表兄今年高中,受皇上重用。姐姐有皇上疼爱,兄长撑腰,难免遭人忌妒,编造些不实的言论。”宁才人说话客气许多。
“各宫管教不严,你们都有失责!不好好御下,任得她们胡闹!”
“是。”见皇上发怒,娘娘们都低下头。
“皇上果真心疼姐姐,还亲手为姐姐作画。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姐姐得皇上宠爱相护,真是好福气。我们姐妹众人真是羡慕不来。”年嫔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副卷轴,上面画着一个男子看书的侧影,身旁有一女子弹琴。
比起皇后的尴尬,皇上仔细打量一番画,又看了一眼沈嫔惊恐的神色,转身大步出门而去。
第二日,皇后御旨棋若颜芳随意谋害宫女性命,赏白绫。钟粹宫虽衣食照旧,但众人皆知那不过是皇上维护面子的一点手段而已,此后钟粹宫与冷宫并无二异。年嫔的一幅图、一句话,立刻结了那一晚的闹剧。最好的朋友给了最致命的一击。
那画中的女子是沈嫔,只是男子,怎么看都不像皇帝。这种大逆不道的东西,藏都来不及,还能被年嫔攥在手心里?
皇上怎么可能许自己的女人心底有其他男人,合宫众人一同瞧了皇上的笑话。天之骄子,也不过如此。
我没跟着德妃回宫,在回安庆殿的必经之路上等芳才人。我隐约觉得自己被利用了。从假山上跳下来,芳才人见我,屏退其他随从,只留莲叶一个人。
“娘娘好手段。”莲叶当日问我是否看清推小荷下井人的模样,幸好我答没有。若真的小荷侥幸没死,恐怕不能平心静气地面对莲叶。但凡有一丝不对劲,莲叶可能当场就结果她的命。
“她活该,你以为她是什么好东西吗?你以为那真是皇上的孩子?拿个和侍卫的野种来争宠,她也配!”芳才人语气中既有不屑,又有一丝痛快。
“所以宫女的性命就一文不值?”接二连三用宫女的命做引子。
“谁叫德妃偏和她走得近,谁叫你没死。你若死了,就轮不到那小宫女丢性命。你若肯指证沈嫔,她也顶多是个虐待宫女的罪名,怎给得了年嫔机会?你明明看见他们私通,却决心掩藏秘密,不要脸的贱胚子!”
难怪小荷的魂魄没有一丝怨气,活在这深宫里,不比死了轻松。
“帮德妃争取到一个皇子,明德宫该好好谢本宫。”皇上下旨,九皇子养在德妃娘娘宫中,不是什么好事,如今看来,芳才人和年嫔都知道九皇子非皇上血脉,将来东窗事发,不免连累养母。
都是些疯子。
“人在做,天在看。娘娘万事要小心。”
她今日可以跟我坦白,她日就可告诉别人她全然未说过话,做过事。事情已了,顾荷这个身份人微言轻,掀不起大波浪。
若我没用顾荷的身份活过来,凌月就不会死,芳才人不过是要个得宠娘娘的下人,才有机会彻查事情经过。她要沈嫔在众目睽睽下丢脸,年嫔却要她再无复宠可能。我回地府查了凌月的命簿,溺水而亡,享年十九岁,恰是她死的那日。落井也算溺水的话,那她死得真是,寿终正寝。我曾听紫音说过,大限到了,挡不住的。不是这个原因,也会因为另一个原因暴毙。
她是我在宫中交的第一个朋友,突然有点怀念她做的桂花糕。
我近日总在想文依依的事情,为何毒下在汤药里?怀孕妃嫔的汤药都是专人熬制,中间不经其他人的手,偏那日珍嫔出门正好撞上端药的侍女,就被下定用毒的罪名。董欣日日和文依依同吃同睡,那汤药不帮她尝一下,文依依会放心就这么喝吗?
“你吃东西是不是都会有人事先验毒?”
“自然,我的侍女会用银针查一遍,且都欣儿试一遍才准我下口。”
“你再细讲一遍当日喝药的情形。”
“我记得欣儿嘬了小口,我瞧她并无异样,就喝了。幸好她服量小,得以保全性命,只是可怜她腹中的孩子。”
我知道文依依内疚,毒是冲着她来的,却连着伤了董欣的孩子。
若能到淑妃的往事境去瞧瞧最好,只是王宫受天庭庇佑,我用点灵力都会被察觉,到时通报到冥帝那儿,就不好办了。
黑市取回来的衣服虽不如文依依身上那套精致,好歹大体上并无二样。
楚军集结完毕,共二十万兵马,现在就等粮草,出征日期定在半月后,楚君派周尘和刘胜将军为先锋领兵应敌。王宫里设宴为几位大将送行。
“本宫敬将军们一杯,祝大楚旗开得胜,凯旋而归。”皇后娘娘一向温婉大方,只是不知心底里怎么打算,至少是真的不想芈珩完好无损地回来。
听闻东宫死了个太子喜爱的姬妾,宴会上太子强颜欢笑,总算没有失礼。太子宠爱妾室,薄待太子妃,皇后下了狠手,以祸魅主上的罪名赐的毒酒。
皇后娘娘虽是继后,也是陪皇上从王爷的位置一路走来的,如今夫妻二人却各怀心思,貌合神离。
“臣等定当竭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