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灯是城市给予钟情于夜晚的人的珍贵礼物,无家可归的,背负压力的,醉倒街头的人,都被霓虹温柔安慰着,所以孤独的人并不孤独,那些关注他们的人和物只是在他们没看到的地方。
这是冀遇曾在一个朋友的日记中看到的,以前觉得太文青,现在站在深夜的城市里,蓦然想起,颇有意思。
章红暇好不容易考完了,冀遇强行让她休息,毕竟两天心神劳累,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冀遇身体有些难受,怕吵醒她,所以出来走走。
其实北方六月的深夜是寒冷的,冀遇裹了裹单薄的外套,坐在鼓楼的楼洞里,看着眼前那仍旧闪烁的霓虹。
偶尔会有出租车经过,载着一些深夜的灵魂回家,也会有一些醉酒的人,从楼洞里摇摇晃晃,穿过霓虹然后不知去向。
冀遇感受着身体的不适渐渐强烈,直至翻江倒海,喉头有液体逆流而上。冀遇强忍着咽下一口猩红污血,大脑开始感受到身体传来的疲倦和睡意。
“总不能污了这四五百年的古老城楼,但回房子会吓到她的,真是脑阔疼,这年头就应该设立乱葬岗,该给我这样的人一个归宿的。”冀遇知道自己这次真的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好在她已经离巢,父亲前天刚发过视频,母亲昨天也一起吃过饭了,自家人知自己事,弟弟那里也好好托付了一番。唯一遗憾的事,应该是这两天没好好看过夕阳,毕竟在城市里。
不过冀遇很知足,世上所有美丽的事,大多是残缺的,完美的东西,不见得让人留恋。
走出楼洞,漫步到天桥,冀遇看了看靠在天桥边的垃圾桶,随意的靠在它身侧。
“虽然明天也会打扰到别人,这里是人流多的地方,应该不会吓到一些早起的人,不过可能要造成下面的十字路口堵车,但我这也没办法了,先自私一回吧!”
冀遇就这样坐着,渐渐的,眼里的霓虹好像在变暗,时不时经过十字路口的车好像也没有了声音,只有心跳声在一点点变得清晰。
“咚!咚!咚!”
“话说书上那些大侠死时,都会说句‘我去也’,得道高僧也有佛偈留下,老真人也会念句‘无量天尊’。那我这么就咽气好像有点无聊啊,怎么说也是个文化人,要不要也来几句!”临死之际,冀遇心底突然就有了这样的想法,而且在一瞬间占据了开始浑噩的大脑。
被占据的大脑向身体发出最后的信号,两只中指倔强的指着上方,逐渐惨白的嘴唇艰难的张开,在逐渐灰白的天色中,发出沉稳而有力的声音。
“草!”
章红暇做了个梦,梦里的她,凤冠霞帔,父亲牵着她的手,将她郑重的交给了现在她对面的那个男孩,那个面色红润,青梅竹马的心上人。
在绚烂的灯光下,那个男孩轻声说了句“我愿意用我一生,来爱你!”
“噗嗤!”睡*****突然笑出了声,继而悠悠转醒。床边的柜子上,是一份打包好的炒面,章红暇伸手摸了摸,还是温的,但冀遇却不在房子里。
“遇哥哥,你在洗手间吗?”章红暇看着洗手间亮着的灯,一脸笑意,一秒,两秒…
章红暇懂冀遇,就如同冀遇懂章红暇一样,他们之间,远比心有灵犀更加契合,章红暇心里一咯噔,连忙起身,三两下穿好了衣服,转身下楼,踏进冰凉夜色里。
章红暇远比冀遇更懂冀遇的身体,她知道冀遇为何要在高考前陪自己去旅游,也知道每个夜晚冀遇强行控制着自己的身体,更是明白冀遇想要的落幕是怎样的。
“遇哥哥,我会满足你所有的愿望,但,最后一程,我必须要在的!”
“草!”
章红暇一言未发,坐在天桥的台阶上,看着冀遇用尽所有对命运的蔑视,看着那个男孩眼里的光逐渐熄灭,看着他微笑的嘴角干涸的血迹,她没有哭,她只是静静的看着。
指甲嵌进肉里,嘴唇满是血迹,但这些都是不疼的,男孩希望她此后风华绝代,那她就不能堕落,但章红暇很清楚,就在这一刻,自己便随冀遇去了,此后留在世间的章红暇,再也不会成人间绝色,也没有会陪她看另外两种绝色。
“遇哥哥,我会带着你去看那些完美的女神,我帮你看江南烟雨,看漠北风霜,等到我都看过一遍,我就来仔细讲给你听。”
冀遇和章红暇的世界,终究没有太阳再升起。但太阳依旧升起,路上熙熙攘攘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阳光照在冀遇惨白的脸上,反射出七彩的光。
章红暇的瞳仁中,却没有一丝光,只是疏离的看着这一切,看着冀遇被担架抬走,看着天桥下拥堵的交通逐渐顺畅,看着周围人们的议论纷纷。这些人和事,都没能让章红暇有一点反应。
无关自己的生死,在路人眼里无关轻重,短暂的嘈杂和叹息,就像是鸿雁一瞥,转眼之间就散了。
章红暇依旧坐在那里,直到下一个黑夜的来临。
对于这个仙境一般的村子来说,冀遇的离开让他们叹息不已,有老太爷摸着花白的胡须,看着冀遇的棺木被泥土掩盖,看着那个平日里问好的女娃子在坟前数次昏厥,看着那些吃了饭菜的朋友一一离去,看着那个不会笑的女娃子消失在黄昏里,发出苍老的感叹:“造孽吆!”而后转身离去。
当夜幕低垂时,只有一座新土堆叠,有没来得及回家的鸟雀站在土堆上左右摇摆,时不时啄一下土中窜出来的泥虫,这是来自地底的东西,对于鸟雀来说,是奢侈品。
冀遇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眼前的一切渐渐变暗,黑暗愈发浓稠,冀遇抬腿时,能感受到前面的阻力越来越大。但他好像有停不下来,于是步履渐渐蹒跚。
也许是一两天,也许是两三年,当冀遇习惯了周围的黑暗,开始把每一步当做游戏时,未知的尽头却有一抹亮光升起,那道光隔着尽头,发出柔和的触手,对着冀遇轻拂,似是安慰远行的冀遇。
终于,那光终于到了眼前。冀遇张了张许久未曾开过的口,想要用力发出声音,喉头再一次接受到指令,它像是年久失修的机器一样,在咯咯吱吱中,终于发动了起来。
“我死了吗?”
尽头的光传来清脆的声音“是的,你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