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日子没去香港了。
此刻，我坐在家里，看着对面新界铁丝网上的灯火，竟然格外怀念这些年在香港的点点滴滴。
最近一次去香港，是去年的八月初吧。那时，《鲨滩》刚刚上映（内地一个月后才公映），我先睹为快，在朗豪坊八楼影院，第一次体验了5D。看完电影，在旺角的一家日本料理店，大快朵颐……
说实在的，每次去香港，都麻烦得很。先是要填表申请，接着排队过关（一般要两个小时左右），然后坐近一个小时地铁。远没有开车到珠海、广州方便。然而，坐上港铁，上水、火炭、沙田、九龙塘、旺角……不知咋的，看着这些熟悉的地名，之前的辛苦繁琐，全都抛之脑后。
其实，早在二三十年前，我们这一代，就已经在金庸的小说、成龙的电影、张学友与王菲的歌声中沦陷。走在旺角、中环的大街小巷，看着楼宇间密密麻麻的广告牌，脑子里一次次浮现不能再熟的那些场景、那些经典。徜徉在长长的弥敦道上，你会感觉时光倒流，仿佛这依然是张爱玲时代的香港。有时候坐在茶餐厅，会想，这也许是阿来和爱莲约会的那一家？（《月满轩尼诗》）哪怕从国外回来，从香港机场回深圳，经过元朗，会一路想起黑帮电影、警匪飞车枪战，一路想起王家卫、梁朝伟、张国荣、梅艳芳……世界上有哪一个城市，这样人文荟萃、明星闪耀？
我喜欢这种氛围。尽管人群拥挤，可是周围都是陌生的面孔。渴了，坐在许留山里喝一杯芒果冷饮；饿了，走进池记或街头随便一家潮州打冷店，来一碗鲜虾云吞面或者海南白切鸡饭。如果住下，在疲惫又兴奋的夜晚，十点左右，我会在街边的打冷店，买一份鹅掌或者椒盐濑尿虾，再到街角的便利店买一瓶德国黑啤，回到酒店吃宵夜。坐在二三十楼房间的窗台上，啃着鹅掌，喝着啤酒，看着近处、远处的万家灯火。特别是雨天，细雨中的香港夜景更加光怪陆离……就这么简单，一个老男人的幸福时光，就是在香港的酒店里，喝啤酒、啃鹅掌，迷失于万家灯火的时光。
我喜欢香港的精致与品位。走在街上，时不时被一个地名、一个小小的设计打动。尖沙咀、铜锣湾、兰桂坊、深水埗、浅水湾、赤角，每一个地名都代表一段历史，每一个地名都能引起一些回忆。我喜欢偶遇。一个乐队、一个明星的商业活动、一个著名的踢踏舞者的表演。有五六年了吧？每次路过湾仔维景酒店的那个街角，脑子里就会浮现那个西班牙舞蹈家灵动的身影。
一个城市，愿意为游客作精心的安排，这是最让我感动的地方。我唯一一次带着父母出境，就是到香港。维多利亚港，每天晚间八点半的灯光秀，每年国庆、元旦耗费三百万港币的烟花表演，打造出一个世界级的景点——被誉为世界三大夜景之一的维港夜景。这些为服务游客而作的努力，有些已经坚持了一百年。比如从中环坐山顶缆车到太平山顶，这个旅游项目，就延续了一百年。有一次坐缆车，恰好遇上山顶缆车百年纪念，我买了一套纪念邮票，这是我的珍藏之一。作为游客，这样的偶遇让我觉得与有荣焉。山顶最吸引我的是卢吉道，这条足有百年历史的香港第一条绿道，路边的石凳斑驳却保存完好。绕着卢吉道步行，享誉全球的无敌海景、全世界密度最高的摩天大楼群，尽收眼底。
其实，香港不只有热闹与拥挤。她还有许多安静得出奇、比深圳更安静的地方。只要你愿意，一定可以在她的离岛找到你的世外桃源。比如西贡、长洲岛、南丫岛、大澳等等，如果周末在那里住一晚，可以吃吃海鲜，徜徉在古意盎然的小街或遍布港岛的绿道。南丫岛，据说是周润发的故乡。傍晚时分，如果坐在海边档口吃海鲜，上了年纪的老板会给你讲发仔小时候的故事；早晨起来，从榕树湾步行至索罟湾，来回也就一个多小时的路程，路边的野花和丰富的植被，养眼又养心。
香港就是这么一个独一无二的地方，亦闹亦静，既适合嬉游，也适合独处；既可以纵情声色，也可以净化灵魂。有时候，她如庸俗不堪的风尘女子；有时候，她如清新脱俗的文艺女青年；有时候，她又如雍容华贵的贵夫人。不管是邻家女孩，还是百变妖姬，她都让人魂牵梦绕。
可是，近些年，在一些人眼里，香港又如同一个衰老的巨人。许多人出于各种目的在搞乱与唱衰香港，朋友和同事也不再像过去那样趋之若鹜。她身边的几个小兄弟，深圳、广州、澳门、珠海，越长越壮，有的甚至即将超越她。短短二十年，沧桑巨变。也许，她最终会变成一块文化沙漠，一个没有了金庸、倪匡的城市，一个没有了董桥、亦舒的城市，一个没有了张学友、王菲的城市……
然而，在我心中，她永远风华绝代，永远魅力无穷。1997年那个深夜，在文锦渡口岸，我挤在沿街的人群中，淋着暴雨，浑身湿透，亲眼见证了大军过关、香港回归。我想，总有一天，我将见证我家附近的铁丝网被拆除，深港两地高度融合……到那一天，我在家楼下坐上地铁，就能直达九龙，直达香港任何一个我想去的地方。
（2017年1月23日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