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昙穿一件西域民族特有的浅红色连衣裙,颈上戴一条蓝珠子串起来的项链,左手食指上戴一颗镶红宝石的戒指。
在西域这种打扮着实不稀奇,几乎十七八的妙龄少女都做此打扮。
世上的女子只要穿起了本民族的服装,没有一个不美丽的,这似乎成了一条举世公认的真理!
“认识你已经一天了,”梦昙直勾勾地盯着天羽有气无力的眼睛,“可我连你叫什么都还不知道,你有没有觉得你、我——我俩之间充满了戏剧性!”
天羽摇了摇那只装着葡萄酒和冰渣的玻璃杯,叮当作响,一饮而尽,咧嘴用牙缝深吸了一口气。过了很久,从喉咙里挤出,“天羽,”瞥了一眼梦昙,“我叫天羽。”
“你是剑客?”梦昙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天羽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剑客的话题对他确实有些敏感,他也曾不止一次地被人出卖,而且出卖他的绝大多数都是授恩于他的漂亮女人。
他也不敢再轻易的相信别人了,特别是漂亮的女人,但是他相信她,这个把他从兽笼里解救出来的女人。
“你不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梦昙指间的香烟倏地滚落一节长长的烟灰,她是真的忘了吸上一口了,烟头的星火过不了几秒钟就会灼上指皮。
“如果你不嫌嘴累的话那就说说看吧!”天羽黝黑的脸颊乏出一点淡淡的红晕,说不清他已经喝了多少杯了。
“我他妈是你的救命恩人,能不能对我态度好点,”梦昙扔掉烟蒂,“就算是假装,你也不愿意吗?”
“我的命是你捡回来的,你要是后悔了随时可以拿走。”
“你,”梦昙将酒杯掷在酒桌上,没碎,“你拽,你够他妈的拽,但是你现在需要我,因为你还在河西镇。”
天羽一口喝光杯中酒,猛地起身,他的神情很决绝,“我走了,你的恩情来生再报......”
“你不就担心那个叫子布的剑客吗?”梦昙找到了一根能拴住天羽的绳索,“我知道他在哪里,也知道他现在的处境。”
天羽决绝的神情缓缓消失,他慢慢坐回自己的位置,点燃一支烟,恳求地看着梦昙。
“告诉你也无妨,只要你能逗我开心,”梦昙翘起二郎腿轻轻摇晃手中的酒。
天羽挤出一丝生硬而又难看的笑,抽出一根烟凑到梦昙的嘴边,梦昙用门牙轻轻咬住,脸微上仰,天羽在她的肩膀上划燃一根火柴,点燃烟。天羽使劲甩了一下,火光熄灭,随意将未燃尽的火柴根丢进玻璃制烟灰缸里。
“我不喜欢有人在我面前摆着一张臭脸,”梦昙吐出浓烟,“尤其是男人。”
天羽垂下头,随即缓缓抬起,这时他的脸上绽放出了“神采”,像极了塑料花。
“很好,”梦昙捂嘴轻笑,“就当我们此刻才认识。”她盯着天羽,满含期待。
片刻,天羽才反应过来。
“剑客天羽。”
“河西镇镇长梦昙。”
天羽蹙了蹙眉,“你是河西镇镇长?”
“河西镇是三不管地带,谁的的势力大谁就是镇长,千百年来一贯如此。”梦昙露齿轻笑,“河西镇表面上是个小镇,事实上在很久以前镇上有点势力的人就已经在镇下开了赌场、妓院、烟馆......熟知的人都称这地下城为不夜城。”
“不夜城,”天羽震惊,“这就是传说中的不夜城?”
“如假包换,”梦昙得意地说,“天上地下只此一个。”
“据说不夜城是沙漠之王白惊天的。”
“白老爷子正是我爷爷。”
“他人呢?”
“死了。”
“死了?”天羽不可思议地说,“一代神话居然也会死。”
“他终究是个人,是人就难逃生老病死的宿命。”
天羽点点头,“那么你知道子布的下落,这话假不了了!”
“就因为我是白老爷子的孙女,你对我的态度一下转了一百八十度?”
“雄霸大海、内陆或许有千千万万的人能做到,但能雄霸西域大漠的千百年来只有白惊天一人。”过了一会儿,“你说你是河西镇的镇长,莫非你继承了白惊天的一切。”
梦昙点点头。
天羽叹了一口气,点燃一支烟,吞云吐雾起来。
“怎么了?”梦昙瞪着他。
“没想到白惊天躲在荒芜的西部,既是经营地下城,做着肮脏、堕落的买卖,”天羽失望极了,“我真蠢,这世上哪还有真英雄,”一阵咯咯地笑,一杯酒就着烟雾下去了。
“我还以为你跟那些世俗之人不同,”梦昙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愤怒,“没想到你跟他们一个样,只会用自己那点庸俗的价值观去判断别人的是非。”
天羽愣了愣,如遭闷雷。
“或许对你们这些纯洁、高贵的剑客来说妓院、赌场、烟馆是低俗的、肮脏的,”梦昙脖颈上青筋跳出,“但是对于我们这些生命卑贱如蝼蚁的小人物来说,那些地方恰恰是天堂,凡人的生命匆匆不过百年,一味地禁欲岂非也是一种罪!”
“有些道理,我无可反驳,”天羽顿了顿,“只是我心中隐隐在刺痛。”
有了不夜城的存在,河西镇“不打听,不透露”的规矩有了更为合理且实际的意义。
“得了吧,要装圣人,在河西镇可显得格格不入了,”梦昙抿了一口酒,没有看天羽。
“你们是圣人也好,是坏蛋也罢,我根本丝毫不在乎,跑题了镇长,”天羽一口气说出,“我他妈只在乎我的伙伴,那个被你成为剑客子布的人在哪里?”
“被我成为剑客子布?”梦昙揪着他的尾巴不放,天羽越是表现出焦急她就越兴奋。
天羽极不耐烦地吸了一口烟,“不重要,不重要,他叫什么名字根本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在哪里?”
“在哪里”三个字他说得很轻。
“我说过了,”梦昙凑过去,嘴唇近乎凑到了天羽的唇,嘴皮子轻轻蠕动,“只要你把我逗开心了,我就告诉你。”
天羽向前凑了凑,“到底怎样你才会开心?”四瓣唇只隔着一片树叶的间隙。
***
天羽一双深邃的眸子忘了抽回,弥漫的烟雾和蓝色的灯光使他忘了情。当梦昙一巴掌拍在他头顶时,他才猛地回过神来,一阵毛骨悚然,身上的冷汗浸透了褴褛的黑衬衣。
“我们要去哪里?”天羽问。
“赌城!”梦昙愣愣地说。
幽深走廊的尽头是一片灰色的宽广的场地,场地上摆满了绿色的赌桌。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世界上最专注的人。摇骰子的眼珠子瞪得斗大,全身的汗毛竖起,这时家里的老母死了,他们也不会再分出一点精神去理会。
玩牌的小心翼翼抽出底牌一点点、小心翼翼地露出梅花,脸上的汗比被雨淋了还多,当露出“梅花5”,就差一点构成同花顺时,他将头猛地磕在桌角上,恨不得一死百了。
那些陪赌的小姐一个个细脚高腿,她们总有办法从客人手里扣出一大堆的筹码来,甚至夸张到有些赌客明明是大赢,可到走的时候才发现没剩几个子儿了,再看看身旁小姐的跟前时才一点点从梦一般的幻境里觉醒。
突然一下,所有的目光都落到天羽身上,他们像狗一样撅起鼻子使劲嗅起来,气氛倏地变得很诡异。
而这时天羽发现一件更为渗人的事——他们的眼睛都是褐色的。
“看什么看,”梦昙大喝一声,“没见过英俊的男人啊?”
他们缓缓扭过头去,但此时他们不似先前那般专注了,还时不时瞥来一眼贪婪的目光。
“他们好奇怪呀!”天羽凝视着梦昙那双同样褐色的眼。
“别见怪,”梦昙轻笑,“这里很久没来生人了。”
背脊骨凉飕飕的,那是死亡的气息,天羽猛地转身,这时他吓了一跳——
天羽跟着梦昙来到一块巨大的镜子前,镜中的梦昙狡黠一笑,瞥了一眼镜中的天羽,“走,带你到烟馆逛逛。”说着,拍了三下响亮的掌声,镜子正中央裂出一条直痕,嚯地一声向两边敞开。
里头像一个无尽的深渊,一股极难闻的气味迎面扑来。一切显得灰色而又朦胧,挂着数不清的红帘,黑色的地板上随意铺着竹席,上面躺着瘦骨嶙峋看不出年纪、甚至看不出性别的佝偻人。
“够了,”天羽抓住梦昙的手臂,一股凉意涌上指间,一惊之下天羽紧忙放开。
“怎么了?”梦昙一双褐眼饶有兴趣地盯着天羽,嘴角抿起一丝邪笑。
“够了,我真他妈受够了,我们......”天羽看见睡在竹席上无精打采的佝偻人爬了起来,一双贪婪的眼倏地露出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