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城,囚牢。
天羽的嘴唇脱了一层皮,枯干的皮渣子欲掉未掉,他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突兀的喉结轻轻蠕动。那头垂到肩头的长发蓬乱着,积满了污垢变得灰黄。胡渣子已经很浓密了。
吱嘎一声铁门敞开,梦昙那双饰有马头钉的靴子先映入天羽低垂的眼帘。他微微抬眼,看见高顶帽下那张笑嘻嘻地脸。梦昙一步踏进来,扭头说,“进来吧。”
一个全身脏兮兮的老者低头哈腰地走进来,手里提着一个竹篮,里头装着热气腾腾的饭菜。
老者似乎没有看上去那么老,浓密的长须遮住了整张嘴,穿一身油漆漆的衣服,头发因为没洗过变得土黄了。一双手又粗有黑,因常年劳作的原因变得畸形。
轻笑的时候露出一口黄中透黑的牙齿。一双细小而萎靡的眼带着一点饶有兴趣般的韵味瞥了一眼被缚在石壁上的男人。
“他是阿狗,不夜城忠实的奴隶,”梦昙介绍说,“以后他会给你送一日三餐。”她顿了顿,“他是你的同类,不过不要妄想他能帮你的忙,因为这些人一直都在我们的强烈监控下,只要稍有一点不对劲,他就会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她补充道,“这里危险得很,你要尽快做出抉择,昨天要不是我来得及时,你已经是我的同类了,这样的事情我不敢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
狼人嗜血,昨天送饭的家伙差点咬断了天羽的脖颈,这也是换一个人类来给天羽送饭的原因。
天羽眼睛有气无力地眨着,不言语。
“阿狗,喂他吃,”梦昙一屁股坐在刑具桌上。
阿狗唯唯诺诺地连连点头,不说话。轻快地拿出饭菜喂天羽吃。天羽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阿狗,嘴里不停地咀嚼着食物。可能是注意到天羽盯着他瞧,阿狗缓缓抬眼,萎靡的眼中露出久违的光彩,随即又低了下去,慌乱地往天羽嘴里塞食物。
喂完了饭,阿狗低头哈腰地走到梦昙身旁,头使劲垂着。
梦昙瞥了一眼竹篮里的酒,轻笑,“喂他喝。”
阿狗像先前喂饭时一样唯唯诺诺地拿着酒坛喂天羽喝下,天羽喝了一口,顿下,阿狗再一次缓缓抬眼,细小的眼缓缓睁大,毫无生气的眸中再一次涌起光泽,随即又低下了。
一瓶酒喝光了,阿狗维诺地站到梦昙身旁,梦昙没看他,“你先下去做事。”
阿狗猛地点头,唯唯诺诺出了囚牢。
“怎么样?剑客,”梦昙从外套的大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看到自己的同类成为我们的奴隶很不是滋味吧!”打火机打了一下没打着,接着连打了三下,火机上燃起淡蓝色的火焰,点燃烟深吸了一口。
天羽鄙凝地瞥了她一眼,目光落到别处,他实在不愿再多看一眼这些怪物了。
梦昙缓缓走到天羽跟前向他脸上吐了一口浓烟,把吸过了的烟塞进天羽的嘴里,“抽吧,你要是表现出嫌弃我口水的神情,我立马拧下你的头,”戴着宝石戒指的食指轻轻抚着天羽凸起的喉结,“你身上无不透着成熟男人的气息,要是我一口咬下去,你会不会恨我?”
“剑客的尊严比命重要,”天羽叼着的香烟在说话的时候左右摇摆,“这点我的同伴已经向你们展示过了。”
很久以前,一大批剑客被狼人咬了,他们变成狼人之后,依旧没有迷失本性,反而大肆宰杀狼人。
“其实我知道狼王的愿望永远也无法达到,”梦昙灰色的帽檐擦过天羽的鼻梁,“而我回他的信说,事情尚有回旋的余地。你知道的,狼王绝不可能放过一个对他有威胁的剑客。”
“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救了我一命?”天羽吸了一口烟,烟蒂粘在嘴唇裂缝里沁出的污血上,已经无需再咬着了。
“你可真是健忘呢!”梦昙轻笑,“是谁把你从枪侠的枪子儿下救下的?”
天羽眉宇间闪过一丝难受的神情。“怎么了?”梦昙关切地问。
“说出来,只怕会惹你不高兴。”
梦昙疑惑地看着天羽,“不说我会更不高兴。”
“你的嘴很臭,”天羽定定地说。
梦昙紧忙扭身捂嘴哈出一口气,使劲地嗅,随即想到她是如何吸了那只快死了的羚羊血的。她不想再看见天羽那双厌恶、嫌弃的目光,脚一跺身影似鬼魅一般飘出了囚牢。
牢外有人猛地关上铁门,瞬间四处变得死一般的寂静。
***
晚饭时间,阿狗唯唯诺诺地提着竹篮进来,天羽心头一震,猛地睁大眼珠子,中午他从阿狗的眼神中看见了一丝希望。天羽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丁点儿的希望。
阿狗放下竹篮,战战兢兢地回头看了一眼。天羽一阵惊动,以天羽敏锐的眼光可以看出阿狗似乎怀揣着什么——可能想救天羽,但以人的本性来断,最有可能的一种假设是,阿狗自己想逃离狼人的控制,但是他势单力薄,仅凭自己做不到。现在机会来了,眼前被缚的男人是身怀绝技的剑客,倚靠他逃生的希望无疑是增大了。
阿狗蹑手蹑脚来到天羽跟前,天羽见牢外没什么动静,欲要开口,阿狗看出了天羽的举动,猛地摇了一下头,慌乱地往天羽嘴里塞食物。
天羽察觉出了一丝异样,配合着阿狗吃起饭来。果然,片刻之后,梦昙进来了。看见天羽瞥过来的目光,露出尴尬的神色,俨然还在为中午发生的事情耿耿于怀。
她一改往日的风貌,穿起了女装——脸上白中透着红,显然是打了粉的。两瓣嘴唇红得过分。一条黑色的长裙,裙边镶着蝴蝶状的纱,吊带中央打着蝴蝶结。这条裙子似乎是专业的服装师为她量身定做的,凸显出她每一处可看的线条,而又遮蔽了一切的缺陷。
不可否认,梦昙那个活了不知多少岁数的狼人又重新回到了妙龄花季的模样。
她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似在告诉天羽已经刷过牙了,不会再发生中午那种尴尬的场面。
阿狗和天羽都深知,今天不会再有交流的机会了,喂完了饭阿狗唯唯诺诺地离开,不再做任何的交流。
“我美吗?”梦昙严肃地看着天羽,眼中波动着女人特有的光泽。
“很美,”天羽脱口而出,这时候连他自己也搞不清,这话是发自内心还是吹捧了。
梦昙似一朵绽放的红玫瑰,洋溢出无与伦比的甜美笑容。当她意识到这点时,如遭闷雷倏地冒出冷汗。随即一股莫名的、危险的、诱人的气息从心底攀升,急速卷袭了一切别的想法。这时她变得放纵起来,再也顾不得别的了。
她走到天羽跟前,用一种可怕的目光瞪着他,“我的心、我的血液、我的灵魂都是你的影子,你使我痛苦,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解脱?”
天羽一阵毛骨悚然,咽了一口口水,“这种时候解决的办法只有两个。”
梦昙迫不及待地说,“哪两个?快说。”
“要么杀死我,要么放我自由......”
一个狼人爱上了个剑客。
多么荒谬。
但爱是毫无道理的,不被意志所左右,不是吗?
“杀你......放你......”
梦昙喃喃自语,神情怪异,像一个精神分裂的病人。“不,”猛地盯着天羽,“绝不能放你。”
天羽蹙蹙眉,“难不成你要杀我?”
梦昙像一个天真的孩童,凝视天羽的眼眸,“还有第三条路不是吗?”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我们一起走,去一个没有人类,也没有狼人的地方......”
她是认真的,天羽从她眼眸里看出了那丝认真。
过了很久,天羽微微张嘴,“我不能......”
话还未说完,梦昙一记耳光扇过来,“不喜欢我就别用那种含情脉脉的眼光看着我,”眼角滚落泪珠,“我他妈跟你开玩笑呢!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得到我的爱,肮脏、卑贱、庸俗的人类......”
原来狼人也有眼泪,纯洁无瑕的眼泪。
天羽嘴角渗出血来,他很想冷嘲热讽一番,但是他的嘴似乎僵住了,挪不动分毫。
他实在不愿意去嘲讽一个深爱他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