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街两侧的楼顶用石头和木板盖得严严实实的,大漠雨水少,主要是为了防风沙。苏华蹑手蹑脚地踩上那扁平的石块,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身上的那件黑色的大衣衣角拂过积满沙子的木板,沾上了一层灰。
身后几十个枪侠学着他的样子紧跟着,远远的看去像十几只偷腥的黑猫。
“大哥,”苏华身旁一个胖子压低了声音说,“看样子他们准备离开了。”胖子擦汗的时候脸上的赘肉抖动起来,很难想象在如此冷的风里,一个人还会流这么多汗。
“真有意思,庞龙居然跟他们有勾结,”苏华趴下,只露出两只眼睛。
“大哥,现在不动手就晚了,”胖子焦急地说。
“不能动手,”苏华看着离开了庞龙和天羽的小高,声音压得更低了,“他们三个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能轻而易举地杀光我们。”
“那聂先生为什么不派更多的人来?”胖子的脸贴在一块石头上,手里的枪握地死死的。今夜可真他妈的疯狂啊,随时都可能丢命,显得手中的枪比什么都更可靠了。
“原因有两个,”苏华一本正经地说,“第一,聂先生还不想要剑客的命;第二,天堂街死了二百个狼人。”
胖子摸了摸脑袋,一脸茫然。
“聂先生为什么不想要剑客的命?”
苏华无奈得瞥了一眼胖子,“真是对牛弹琴,自己想吧......”
没过多久,庞龙和天羽也离开了天堂街。
“大哥,”胖子舒了一口气,但仍旧不敢大声说话,“他们走了,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苏华狡黠一笑,慢慢爬起来站直了身子,定定地看着天堂街上那两百具狼人的尸体,说,“在他们的身上留下我们的印记。”
“我明白你的意思,”胖子挠了挠那长满卷发的头,“可是天堂街上的人都看见了那两百个狼人是怎么死的......”
“这就是接下来我们该做的了,”苏华拍了拍胖子的脸,随即露出恶心的神情,将沾满油腻汗渍的巴掌在胖子的肩膀上使劲上擦了擦。
接下来他们做的不是什么高尚的事——拿出银光闪闪的左轮枪使劲敲响妓女嫖客的房门,还有穷得叮当响的老弱妇孺和醉鬼的大门,然后吆五喝六地威胁他们,别管他们看见了什么,今夜天堂街发生的一切绝不能从这些人的口中说出半个字了。
若是有人胆敢质问,他们就会扣动扳机,在不听话的可怜人大腿上,或者手臂上来一枪,那玩意儿可比扯破了嗓子还管用呢。
这样一来,一切就都算是办妥了,今后人们听到的只会是神勇的枪侠在天堂街击毙了两百个穷凶极恶的狼人——这里头不会出现“剑客”两个字,绝不会。
在吃不饱,穿不暖,还随时可能丢命的边城,这就是答案,不会有人在乎真相的!
***
边城大道横穿边城镇,曾经的人用石块将它铺平,现在那些石块被风沙淹没了,只有部分地方还隐隐现出石块的轮廓。周围零零散散建着房屋,而绝大分的房屋都陈旧得不成样子了。
没有房屋的路边种着一排排整齐的柏杨,它们长得很高很壮,堪称整片恶劣环境下最顽强的生命。
黑暗渐渐过去了,天渐渐明亮起来。路边一扇厚重的木门嘎吱一声开启,木门上横七竖八钉着很多木板,仿佛害怕小偷一脚把它踹开了似的。木门边挂着一块木板,没有漆上任何的油漆,上面写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包子!
这两个字似乎是用刀尖刻出来的,纹路上有木屑,很粗糙,上面还沾上了一层油,看来有些年头了。
一个身穿羊皮褂的男人走出来,嘴里带着石头做的烟斗,里头冒出淡淡的青烟。五十出头的样子,可能比看上去还要年轻一些。他拿出一根火柴掏了掏烟底,猛吸了一口,吐出浓烟。
发现天羽看着他之后,拿下烟斗笑了笑,笑的时候整个脸似乎都皱到了一起,“年轻人一夜没睡吧,来碗热羊汤暖暖身子。”
天羽看着“包子”二字又联想到了老头口中的“热羊汤”,空荡荡的腹开始不争气了,发出隆隆地响声,他迈开了那双沉重的腿。
踏上门前油漆漆的三层石阶,穿过那扇厚重的木门,看见里头摆着两张底部积满了污垢的木桌,不过漆黑的面上擦得很干净,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桌边摆着长凳,上面钉满了钉子。
房间很狭小,除去靠墙橱柜占去了一块,摆盛满包子的蒸炉和盛热羊汤的土锅的桌子,还有中间的两张大餐桌外,只剩下狭窄的人行道了。
老头从墙壁的钉子上拿下一块不算脏的灰毛巾,擦了擦离天羽最近的凳子,而后和蔼地看着天羽,说,“请坐!”
他对天羽的客气更多的是来源于一种恐惧,尤其是看到天羽背上那黑漆漆的木匣子的时候,老头一阵心惊胆战,说不清是为了什么。也许是见过了太多人,一闻便能闻出一个人是什么货色吧。
天羽在老头擦过的凳子上坐下,朝着那口冒气的土锅使劲嗅了嗅,“来二十个包子,十碗热羊汤。”
老头紧忙将烟斗放进羊皮褂口袋里,用那块擦过凳子的毛巾垫着打开铁制的蒸炉,从挂在墙上的小竹篓里拿出一双竹制筷子,而后从桌子底下一个巨大的铁盆里拿出一个扁平的盘子,很大,足够容纳二十个包子。
用竹筷很利落地夹了二十个馒头放进盘子里,端送到天羽跟前的桌子上,而后折回盖上蒸炉,从铁盆里拿出十个轻巧的木碗,打开土锅,从墙壁上拿下那把头勾起的铁勺,一勺整好是一碗。
老头用一个木制托盘分两次将热羊汤送上了天羽跟前的桌子上。
天羽端起一碗热羊汤,随意吹了吹,仰起脖子一饮而尽,而后咧咧嘴,像喝了一碗烈酒似的。
他没有做出任何的评价,对于他来说,吃饭只不过是为了填饱肚子。
忙完了后,老头坐在门前一把面上绑着羊皮的木凳上,抽起了烟,时不时掏掏烟低,以便让烟燃起来。
“你一个人?”天羽撕下包子皮塞进嘴里,眼睛看着老头。
老头忧郁起来,脸上布满了忧伤,“边城来了狼人了后不太平了,老伴受不住刺激去了,有个儿子三年没回来过了,也不知是死是活。”
说着,从兜里掏出烟草,熟练地塞满烟斗,擦着一根火柴点燃,吐出浓浓的青烟,他的脸在青烟中变得模糊了。
外头的天已经大亮,太阳还没出来。
天羽知道老头之所以没随他那可怜的老伴而去,是在等着三年没回来不知死活的儿子呀!
天羽很喜欢老头,他是一个会蒸包子,会煮羊汤的好父亲。
“他会回来的,”天羽点点头,就像太阳东升西落一样笃定。
老头吐出浓烟回头看着天羽,似乎在天羽的身上看到了儿子的影子,苍老的眼睛湿润了,没滚下浑浊的泪,因为他吐出了一口巨大的青烟,盖住了他的脸,等烟雾散去时,已转过了脸去。
天羽从兜里掏出一沓钱,抽出十张放在桌子上,用盛羊汤的木碗盖上。环视四周,深吸了一口气。他得走了,还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但是他必须得走了。
走到门口老头的身旁,“钱我放桌子上了,”天羽挤出一丝还算不太难看的笑。
老头点点头,继续抽烟。
出了门,天羽走上边城大道,一缕红彤彤的阳光照映在他身上,他看了看遥远的天边露出十分之一的太阳,迎面而来的风还很冷,但是他知道这丝冷气很快就会被一股很毒的灼热代替了。
快了,很快了,那是另一番景象!
他喜欢初升的太阳,就像他喜欢那等待着儿子回家的老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