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沅澧兮将唇边的烟点燃,走到还趴在地上的钟懿面前,蹲下身去。
烟燃着的点点星火,照亮了她的眼,里面像是揉进了千年寒冰。
钟懿用手努力撑地,从地上艰难的爬了起来。
由于刚刚的动作扯动了腹部的伤口,疼痛猛烈的袭来。
他捂着小腹调整好呼吸靠在墙上。
“去医院吧。”沅澧兮知道眼前的少年在维护着自己仅有的尊严,语气沉闷得像吸足水的棉絮。
她打开手机对他扬了扬,又添了句:“时间也不早了,明天有课。”
她知道钟懿想要营造好好学生的形象。
要是睡晚了,明天上课打瞌睡,他精心经营的形象就毁于一旦了。
微弱的光落在他的身上,她这才看到他之前还白净的脸满是干涸了后暗红的血迹。
那双盛着春水的眼眸暗淡了,像混入了污水,再也没了澄澈。
手机屏幕过了几分钟后锁屏了,他们之间又陷入了无言的黑暗。
她从地上捡起因为打架直接扔到地上的丸子。
已经冷了,她也不想吃了。
但她还是拎在手上,准备出巷口的时候扔进垃圾桶。
见没有要走的意思,沅澧兮转而打开手机,发现聊天软件里有几条未读消息。
点开发现是郑书东发来的,如她所料的。
是问她为什么这么早离场,还怪她不带上他。
不知为什么她的脑海里已自动带入,郑书东带着幽怨的语气。
她简单的回了个有事,又熄灭了屏幕。
在她回消息的空档,钟懿终于动身了。
他沿着墙向着巷口走去,动作并不快,但是每一步都牵动着伤口,像是这里裂开的伤口上浇上层辣椒油,似火烧身。
沅澧兮跟在他后面,他若是因失血过多而晕倒也好及时上前帮忙。
出了巷口,他们迎来了光。
少年处在光中,即使满身伤痛,那脊背仍如新竹笔直挺立着。
校服因为之前被按在地上的缘故沾染上了泥。
沅澧兮蹙眉,钟懿受的伤远比她想象的要严重。
他那漂亮骨节分明的手,也全是污血,曾经圆润泛着淡粉色的指甲已是乌青。
大概是因为抓地太猛,指甲充血了。
青浦一中的秋季校服长衣长裤,她能看到的只有这些了。
“去医院。”沅澧兮又重复一遍之前说过的话,那张脸在冷白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无情。
钟懿固执的继续往前走,并没有听她的话。
沅澧兮追了上去,拦在他的面前,抬头盯着他,那双冷眸罕见的浮现出点点怒意,像是孤寂原野上燃起的一团渺小篝火。
钟懿又想起他在暗巷,看到她面对那些欺凌他的人冷眸里的寒光。
她今天下午把食盒丟了,他假装不知。
即使在和其他同学讲题时,整个胃囊像是被只大手紧紧拽住,缩在一团,他忍着如潮水汹涌而来的饥饿感,也从没有想过那个食盒或许是为他而留。
晚上他故意躲在教室里,知道变相拒绝沅澧兮的后果便是被之前班上的差生缠上,也不想和她一起走。
她明明走了,那么决然。
为什么又要回来救他?
手中藏着的匕首被他狠狠地拽紧在掌心,深深扎进他的皮肉中,他就要反击,抱着和他们同归于尽的想法。
她却在暗中出现,不是光,也从不救赎他,倒像是另一个深渊,诱他入内。
没有宋温清温婉,不是高岭上遥不可摘皎皎明月。
带着夜间的冷气,像在暗处滋生的野玫瑰,满身荆棘。
她身上的尖刺硬生生的扎进人的心里,却救了他这匹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他这匹恶狼,以为披着羊皮,就能够混入那些高贵柔弱的羊羔当中。
在他以为自己就要融入其中时,那些之前的狼同伴却将他给拉了出来,他表面的羊皮被撕的粉碎。
幻想同今下午他们将他的黑框眼镜从高楼中坠落在地上的那般,摔得粉碎。
叫他终于认清,他是匹恶狼,以羊为食,疯时连同类都咬。
钟懿靠在墙上,闭上眼睛,下一刻又立即睁开,里面带着狠戾疯狂。
那道不解风情的声音却将他从无边臆想中拉了出来:“钟懿,你别作。”
他眼中的晦暗褪去,盯着已被少女扯住的衣袖。
最后钟懿还是耐不住沅澧兮的纠缠,跟着她去了医院。
不过他死不同意挂科去正儿八经的看。
广播播报了两三声钟懿的名字,让他进去照CT。
他猛然站起身径直走了出去,完全没有刚刚在路上时因疼痛的不自然。
最后沅澧兮没办法,只能拉着他去小诊所简单的处理一下。
上药时,沅澧兮盯着他腰部狰狞的伤口出神。
由于上次钟懿的反抗,激起了那些人的愤怒,这次下手格外重点,甚至还动用了武器。
腰上的伤口一看便是用小刀划的,露出了里面的肉,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更触目惊心。
她眉头紧锁,像是笼罩着层雾霾。
钟懿这么作,以后她指不定没把人家带上巅峰,人就先挂了。
手机铃声响了,沅澧兮回过神来,目光向上移。
但由于钟懿背对着她,并没有看到他脸上的神色。
沅澧兮看了眼备注,走到诊所门外才接了电话。
“这么晚还没回家,是不是又和你那些狐朋狗友鬼混了?你这才好几天!”
电话那边传来的男声中气十足。
沅澧兮即使没有摁外放,都感觉手机随着声音震动颤了几下。
见她一时没说话,那边的语气又缓了些问:“什么时候回来?”
沅澧兮这才接了话:“快了,这边有点事。”
许是不满她这样的回复,那边又哼了声:“你妈准备了宵夜,早点回来。”
沅澧兮不知是否听了进去,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那边的火气被她这态度被挑了起来,正要张口再唠叨些什么。
随即沅澧兮就把电话给挂了。
她按灭手机屏幕,思索等会儿要如何应对沅爸,在门外站了会儿,才走了进去。
她进来的时候,钟懿已经上好药,脸色比平日白了些。
他规矩的坐在小诊所的小板凳,望着挂在雪白墙壁上的电视,似乎认真在看。
“钱我付了,以后再遇到这些人,直接告诉老师。你是好学生,老师不会不管。”
沅澧兮揉着太阳穴,冷眸中出现几分疲倦。
她可不喜欢经常上演美救英雄的戏码。
少年的心就像那水中无根的浮萍,太容易浮动。
她可不想要钟懿喜欢上她,她讨厌麻烦。
钟懿目光落在沅澧兮的手上,手背上有道小的伤口,向外冒着血珠。
“你想要我做什么?”钟懿垂眸,长睫下是一片阴影。
沅澧兮知道他是想撇清关系,可她并不想说什么不用的客气话,反而还想好好利用这个机会。
她是情感缺失,但不代表没有脾气。
她今天心里憋着一口气,保护对象一点都不乖,真是麻烦呢。
“你先回家吧。”沅澧兮仰着头去瞧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她那双眸子从钟懿的角度看,通透得像块琥珀,好像还带着点温度。
他走进黑暗,在远方打量地回头,看到沅澧兮站在诊所门囗背着光的身影,细瘦渺小,也不知是否经得起风。
他转头湮没在黑暗中,脑袋里头一次不是思考那些复杂的题目,他想她那么瘦是怎么将人一脚踹到地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