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我总有一种感觉……你就像是溺水了一样。好不容易把你救上岸,你转头又游回了水中。井底之蛙的生存方式,是你爸妈眼里可以存活下去的方式。我们都知道,没有对错之分。只是你要在社会立足,绝不能这么做,便终日争吵不休”佟夏阳,听完我那一家子的故事后,感叹道,“我们不要习惯于去擦拭和缅怀过去积灰的道路。”为了面子,我略去了近亲这些事情。也有可能因为,我开始把他当一个男人看,在自己在乎的男人面前,我不由自主地在乎自己的基因。
“可能,我想去救别人呢。不过,我对我老妈,也经常有这种感觉,把她抓上岸,例如请客旅行都是一种方式,她宁是要扑通回去。”
“不该以爱为道德绑架,无所谓地让别人去做什么事,哪怕是亲人之间。你姨妈是明事理的,但是也只能劝你,爸妈的东西,就想也别想了。其实她想不到的,或者说不敢点破的是这一层。你呢,也不要总是替他人考虑,其实别人不一定领你的情。”
“谢谢,你说话也很客气。可能别人会讨厌我吧,就像我不能忍受我爸妈的做法一样。有时我觉得我不喜欢我爸妈这样的人,而我就是他们的集合体,逃不开的。”
“那倒不是我打击你。的确爸妈什么样,孩子就容易什么样。我就像我爸,爱耍小聪明。我妈还经常说,当年看上我爸,就是图我爸脑子灵活,家里什么工匠活都能做。”
我噗嗤一笑,拿手撑着自己的额头:“还说只要找个心好的人嫁,就不会有人介意家庭背景。你说可笑不可笑?心好?像我爸这样吗?太可怕了,简直是灾难。”
“怎么就跟双鱼座似的,拒绝困难,内心软弱,被人逼得一退再退,底线一破再破。”他喝了一口奥利奥热巧克力。
“我爸妈都是双鱼座。你还懂星座?”我调整了下坐姿,让自己坐得更加舒服些。
“看你老是跟同事们聊星座,我就去学习学习。略懂略懂。”
“总是觉得怎么什么都跟你有关,别人的事让别人去做就好了”他如此评价工作时的我。
“怎么你啥事都要管”我脑海里浮现,指正妈妈的行为时,我说过的话。
“不要妥协。如果你妥协了,你连抱怨的权利都没有了。你读书好,就是为了爸妈高兴;我不是,我为我自己而活,虽然我也很渴望他们的认同。不要过分在乎别人的眼光,有没有真正做过什么事,是为了你自己的。”他的一番推心置腹,就像是X光透视+中医搭脉,精准无比。
原来这么些年,我一直在妥协也一直在抱怨。
“我懂你的感受,是因为我有个姐姐。没有一个人可以对其他任何一个人真正感同身受。但我起码比一般人更能理解你。”
我定睛看着他,说了句:“谢谢。”【我懂你的感受】,这种话,在当下的客服行业中,已经被用烂了,成了安抚客户必说的殿堂级标准话术。但是根本不能设身处地感同身受的话,说这句话的意义就变得很讽刺。我知道,这一次,对面的那个人是真的懂我。
“不客气。这句‘谢谢’很珍贵。”他微笑道。
我怔怔地看着他。
“因为你跟你爸妈像呀。他们一定经常跟人说谢谢吧。对于他们而言,付出了劳动以后,也希望别人对他们说谢谢。所以‘谢谢’早就在潜移默化中成了你表达感激的一种方式,跟其他人说谢谢的意义还是不同的,肯定不会是假客套。”
回想起,以往工作中,对同事说谢谢,晶晶提醒我,这种方式待人,总是有距离感。而他却分析了为什么我会习惯用谢谢作为一种表达方式和“谢谢”对我的意义。
他比我自己还要懂我。我已经来到了鸣门漩涡的边上,就那么自告奋勇地看着……看着……
他聊起自己姐姐的病,聊起叶娜——一个好似很久他都不愿触碰的回忆。痴情的形象刚刚在我脑海中建立起来,他转而又说,后来可以同时谈6个女友,然后选了现在的老婆。“夸不夸张啊你。”我恢复往常跟他互怼时的笑容。
“你们女人,都喜欢听百里挑一,甚至结婚典礼都不放过这个词,这个词有什么好的,说明一个男人经历过100个女人呢。”他也露出了以往油滑的样子。到底是沉稳的?还是油滑的?哪个是真面目,想分清,又分不清。
“爸妈的积蓄,都花费了,成了姐姐的医药费。房子将来是姐姐的,她身体不好,爸妈给她留这些,也是应该的。但我还是会觉得不公平,觉得自己是多余的。娶妻,起码让我觉得在那个房子里没有那么孤单。我害怕孤单。”那个被催收团队前呼后拥的人,人后居然还有这样的心声。
“我内向。我不怕孤独。我享受孤独。”我托着腮,俯身喝了口饮料。在大家庭里久了,日日夜夜都期盼着一个人生活。
“不,你需要一个愿意倾听你的人。还说享受孤独,说自己内向。我看你在我面前从来不内向。我报道那天,还喊我陪你去吃麻辣烫,忘了?好像是之前没人做你饭搭子,你总不能餐餐和老板乘风一起吃。上下级之间还是需要保持点距离才好。你很要强,但是你很弱。”
这一次,我怼不回去了。他给了我曾定义的“女身男命”,更加接地气的一种解读。微博上读到过一句对现代充满塑料感的“亲亲”世界的一句慨叹:“懂很容易,不断地点头就是懂。”
可是眼前这个场面人,给了我这个非场面人,真正需要的“懂”,一边指出问题,一边安抚焦虑,一边还提出一些解决方案。我不是尝试去相信“他的懂”,而是简单直接地认可了“他的懂”。
“我愿意接送妹纸们。但是我不愿意照我爸妈说的,接送我姐。因为我觉得我不欠她。长大后,我和我姐精神世界是一点共鸣都没有了。看到我姐虚弱的样子,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我觉得是我爸妈害的。但我跟爸妈争,没有意义。有时,你弱的时候的样子,就很像我姐;倾诉倒垃圾时候的样子,像我老婆永珊;倔强的样子,像……”他好像在解释给自己听一样。
“哦,像她们,所以你对我那么好吗?”
“我哪对你好了,不要自作多情。关心同事而已,而且你情绪好,能够创造更多的效益,对催收部门也是助益。咱们的鲁总监,自然也是会记我一功的。你情绪好坏,他都看在眼里,他还是在乎的。”
听到鲁乘风的名字,我耳根子红了,说不上来是为曾经的念想清纯了一番,还是觉得有些尴尬。但攒了很多失望倒是真的:“当偶像的,如果看不到粉丝投来崇拜的目光,会有些不习惯不舒服。他只是把我当粉丝而已。”
得知姐姐秋月的病情已经得到控制,我衷心希望他家里的事能够风平浪静。分开前,他认真地问道:“你确认,你哥不是你爸亲生的?”
让人哭笑不得,按照胳膊肘往里拐的逻辑,这推断符合常理。可惜,我妈善良得有些病态,全然奉献,没有自我的时候,可能对女儿——没有自我的人的附属品,是最大程度上的自私,因为被牺牲了。我家那粘稠的血缘关系,不断地亲上加亲,在我身上绑了个死结。
怀着乐观的心态,去迎接新的一天吧。那一晚,我发了一个仅他可见的朋友圈:谢谢你改变我。发现了佟夏阳的有趣,就像夏天吃火锅,冬天啃冰块。而同时谈6个女友的往事,我又不是他的谁,当然选择性忽视,不以这个论人品。
秦欣找我帮忙,看看能否给他的儿子推荐在互联网公司实习的机会。便也和秦欣聊了聊近况,她建议我尽快自己买房:“你可以放弃现在房子的继承。让你哥买下你的那份。然后你拿着钱,自己买房去。否则以后遗产税,也够你烦的。”
任何一个被我视作朋友的人,都比父母会为我着想。
秦欣语调欢快地又补充道:“话说回来,这个佟夏阳是吧,倒挺适合你的。适合去你们家搅合,替你出头。可惜啊是可惜……”
之后他约饭,我转变成了随叫随到。有时我和其他同事午饭,都要叫上他,却装作顺便叫上他的口吻,“我们去吃饭了,你顺便帮忙开个车吧。”,他还会跟我恼一恼,硬说自己连备胎都不如,是汽车三角板。
新天地誉八仙酒楼,下了班去吃港式早茶才能吃到的茶点,也是新鲜。那天我穿着新买的ONLY白色衬衫,领口打蝴蝶结,袖口是喇叭袖,外搭一件长款的马甲,下身穿的是黑色阔腿裤和黑色高跟鞋。他是白衬衫配长款黑色连帽开衫和黑色的潮裤。他以撞衫为由,说要去搓一顿。
古色古香的酒楼,茶点做得精致到金贵。晚上9点以后,还会改换成pub的样子,每个台子点上烛光。他无名指上的戒指,倒开始吸引起我的目光。
“真想帮助你。你的事,我能帮一定帮。”他手肘撑在桌上,双手手指交叉,顶着自己的额头,“但你就不怕,引狼入室,最后我想吞了你这房产。”
“吞吧,吞吧,反正也始终觉得不完整,根本就从未曾属于我。”
可能明知也不会成为什么现实,倒聊得分外直白。
“如果我是你,当初就算是借钱,我也付那10万,让他从房产证上除名。”
“我也不是当时缺钱,是爸爸不肯出力,而我认为他造成的问题,他理当面对。更夸张的是,老妈的身体立马就垮了。”
“每次都是投反对票。爸妈会觉得你不贴心。而最后你妥协,你妈妈更不会觉得她有问题,会觉得问题都在你身上。任你闹就好,反正最后你总会同意的。而过程中,她只会觉得你无理取闹而已。”
“别脑袋一热搬出来。搬出来以后,家里发生什么你都不知道,你就更难保证自己的权益了。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他提醒着,也替我算计着。
我摆了摆手,礼貌地说了声:“拜拜。”
回到“家”,那个巨大的塞得满满当当的双门冰箱和一旁的雪柜,冷峻的颜却加了层厚重的因常年疏忽擦拭而积起来的油腻。马桶里没有冲走的那一坨,都在提醒我:若对生活不满,自己一定要争气。离开,离开这一切!
爸爸不冲马桶,省下的水费;妈妈总是开最大火,烹制的煤气费,是两道费解的数学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