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丢儿长得很快,也很健康。又白又
胖,已经可以在床上到处爬了。展小晴格
外小心,平时总是将他放在带围栏的小床
里,生怕掉在地上。
白姐依然每天来给他喂两次奶,风雨
无阻,从来没有耽搁过。按照口头协议,
展小晴每月要付给白姐三百元奶水钱。
这笔钱都是她自己出的。徐家每月给展
小晴四百元,这是她刚进徐家的时候谈好
的价钱。这四百元钱除了给白姐三百元
以外,剩下的几乎都搭在徐家过日子里
了。徐家人在过日子上都是粗线条的,没
有人计较钱,给她的钱就随她用,完全信
得过她。展小晴这样做觉得很坦然,很舒
服。她已经从蓝湘那里拿到报酬了,按理
就不应该再从徐家领工资了。实际上,她
是在给蓝湘打工,而不是在给徐家打工。
如果不是蓝湘的兴风作浪,徐家怎么会有
这么多的麻烦,没有麻烦要她这个保姆干
什么?
正是出于这种愧疚,展小晴从来没有
跟徐家人提起过为丢丢请奶妈的事。
奶妈是你展小晴请的,不是徐家请的,也
不是徐家人让你请的。你请奶妈喂的是
丢丢儿,而丢丢儿跟徐家没有任何关系,
凭什么还跟徐家要钱?
做了母亲的女人没有别的话题,除了
孩子就是孩子。丢丢儿不是展小晴的孩
子,可是喂养了半年也堪称是半个母亲
了;白姐用自己的奶水把丢丢儿喂得又白
又胖,更可以说是丢丢儿的半个母亲了。
两个女人加起来,丢丢儿就有了一个
完整的母亲。从这个意义上说,丢丢儿也
是幸运的。
展小晴和白姐在一起的时候,话题从
来没有离开过丢丢儿。一个孩子又有什
么好说的,可是她们却有说不完的话。今
天的孩子和昨天的孩子有什么两样,可是
她们居然能看出今天丢丢儿比昨天长大
了那么一点点儿。说话是说话,展小晴总
是利用白姐到来的时候多做一点儿家
务。孩子大了睡的少了,总是缠人。新小
晴见白姐来了,就把丢丢儿交给白姐,自
己洗衣服做饭收拾屋子。这一切都做得
很自然,一边干一边不断地进屋来跟白姐
说几句话。白姐很大度,从来没有抱怨过
什么,这让展小晴非常感动。
更让展小晴感动的是白姐对丢丢儿
的感情。白姐每天来喂奶都非常准时,差
不多是下班以后跑着来到徐家的。不知
道她是因为奶胀得难受,还是迫不及待地
想见丢丢儿。进了门,顾不上跟靳小睛说
一句话,就径直奔向房间,一边慌忙将丢
丢儿抱在怀里,一边语无伦次、叹叹不休
地说:“哟哟哟...…我的宝贝..……宝贝儿子,
饿了吧..……想妈妈了吧...…快来,妈妈喂
你..……妈的心肝宝贝,快吃呀,快吃奶快长
大,长大快来孝敬妈...…”
喂完了奶,白姐又给丢丢儿洗澡。其
实每天晚上展小晴都给丢丢儿洗澡的,可
是白姐不放心,非要再洗一遍不可。她还
不让展小晴动手,亲自端盆倒水,调整水
温。然后一边抱着丢丢儿洗澡,一边还叨
念那老掉了牙的歌谣:洗洗沟,做知州;
洗洗蛋,做知县...……洗完了,擦干了,白姐就把丢丢儿
放在床上,浑身上下地察看着,抚摸着,
亲吻着,吻他的小脸蛋儿,吻他的小屁股
儿,吻他的小脚丫儿,吻得丢丢儿咯咯地
笑着。白姐也笑,笑得没了正形;“瞧我这
儿子,长得多可人啊..……这小屁股真结实,
长大了能当大将军...….这脚丫儿真大,大
脚板儿,大心眼儿,走南闯北当大官..…….这
蛋蛋儿真大,大蛋蛋儿占九妻,一妻生九
崽儿,九九八十一.....再瞧俺这大眼睛,大
眼睛,黑眉毛,骑高马,坐蓝轿,后有护
兵,前有开道..…
白姐的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常常惹
得展小晴想笑。什么乱七八糟的,丢丢儿
有那么厉害吗?有那么好的命运吗?能活
下来就阿弥陀佛了。
有时候,展小晴觉得白姐是疯了,爱
丢丢儿爱疯了。爱到最后,不知道该怎么
爱了。疼没好疼,爱没好爱。竟然用手指
头戳着丢丢儿的小屁股,
丢丢儿也真争气,居然啊啊地发出了
类似于“妈”的声音。白姐高声答应着,手
舞足蹈地欢呼起来:“哎呀儿子,你会叫妈
了,我儿子会叫妈了..……妈可真的没白疼
你..……L子,好儿子,孝顺儿子..……小晴,
我的儿子会叫妈了..…
白姐爱丢丢儿,展小晴当然高兴。丢
丢儿本来是个弃婴,现在有人疼爱了。这
是丢丢儿的幸运,展小晴也有成就感。一
个女人最大的成就莫过于带大一个孩子,
尽管这个孩子未必是自己的,与生俱来的
母性让她们使然。然而,有时候非常奇怪,
展小睛听到白姐说的一些胡言乱语,心里
又有点儿不舒服。特别是听到白姐在肉
麻地叫着“心肝宝贝”的时候,特别是听到
白姐一口一个“我的儿子”的时候,展小晴
的心里总是酸酸的。丢丢儿是她带大的,
理应是她的儿子,怎么成了你的“心肝宝
贝”了?怎么成了你的儿子了?
然而这种不快只是稍纵即逝,展小晴
还是很感激白姐的。在这个家里,除了闹
闹,没有人喜欢丢丢儿,甚至都没有人看
他一眼。展小晴总是觉得,讨厌丢丢儿就
是不尊重她,至少不尊重她的付出。孩子
是无辜的,大家都这么说。可是又有谁把
孩子当成无辜者去关怀、去照顾呢?现在
有了白姐,展小晴似乎找到了同盟,找到
了知音,找到了检验自己价值的参照系
数。这让她心里充满了安慰。
可是有一次,白姐的表现让展小晴震
惊了。那时候她正在厨房里忙活着,白姐
一个人在房间里给丢丢儿喂奶。白姐给
丢丢儿喂奶,丢丢儿的嘴不闲着,她的嘴
也闲不住,总是雨后的蛤蟆似的呱呱叫
着。展小晴已经习惯了,一边干家务,一
边有意无意地听着白姐鼓噪着,心里面很
踏实。突然之间听不到白姐的声音了,房
间里很寂静,连丢丢儿啊啊的声音也听不
到了。展小晴端着面盆轻轻地走过来,房
间的门半掩着。展小晴顺着门缝朝里面
看着,白姐紧紧地搂着丢丢儿,眼神愣愣
的,两行热泪顺着她那苍白的脸颊流淌
着...…
展小晴心里一紧,没容多想,就闯进
屋里,关切地问:“白姐,你怎么了?”
白姐“啊”地叫了一声,险些撒手将丢
丢儿摔下来。她呆呆地看着展小晴,像是
做了一件罪恶的事情被当场抓住了一样
脸上需出了一副乞求饶恕的表情。
新小晴更加不解地问:“白姐,你到底
怎么了?”
白姐依然没有缓过神来,依然傻子似
的看着展小晴。
展小晴慌了,放下手里的面盆。要把
丢丢儿从白姐的怀里接过来。
谁知道白姐却像受了惊吓一样,惊恐
地躲避着,紧紧地护着丢丢儿,不让靳小
晴碰孩子,嘴里还喃喃地说:
“不..….不..……你不要碰他...…这是我的...…
展小晴叫嚷起来:“白姐,你在说什么
呀?”
白姐的嘴里依然嘟嚷着:“我的孩
子....…我的孩子...…
展小晴摇晃着白姐的肩头:“白姐,你
到底怎么了?”
白姐终于清醒过来,她缓缓地站起
身,冲着展小晴尴尬地笑了笑,把丢丢儿
放在床上。
展小晴追问着:“白姐你..……你没事
吧?”
白姐深叹了一口气:“没.……没事。”
展小晴理解地问:“你刚才..……是不
是..….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展小晴记得,
第一次在超市里见到白姐的时候,白姐曾
经说过她的孩子死了。
白姐啊啊着,没有回答展小晴,却转
身走了...…
望着白姐的身影,展小晴鼻子一酸,
眼泪也忍不住流淌下来。女人真可怜,失
去孩子的女人更可怜,展小晴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