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幼宁在顾府中略住一两日,心下觉得不安,既不知双亲葬在何处,也不知道弟弟在狱中过的可好。顾府中的两个丫鬟整日无事,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就连琯儿也往来殷勤,想必是得人吩咐过了。
她只好找来琯儿,说道:“我想见见你家大人。”
琯儿有些为难的挠头“大人已经出去了,周姑娘可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嘱咐小的便成。”
“顾云晟要这样把我关到什么时候?”周幼宁提高声音,质问道。
“这个,这个......”琯儿支支吾吾的答不上话来,这个他确实不知道哇。只能劝解道:“小姐,安心在府中呆着吧,如今既有大人护着你,想必别人断然不敢来抓你。”
周幼宁苦笑,她宁可被人抓走下狱,也不愿待在顾府,受顾云晟的庇护。父亲害死了他的家人,他想要报仇无可厚非,这或许还是一个比较温和的方式了,可是母亲临死之前的话,还有长久被人欺骗利用的感觉让她心中到底怨恨上了,这才会急于撇清关系。
那日沐休,顾云晟正在听雨斋中处理公务,庭前的紫薇花开的极好,一簇簇,一丛丛的团抱住,细叶中露出浅的粉的花蕊,一朵一朵的煞是可爱。顾云晟见着,便想到周幼宁,美人如花,易折易摧残,惹人爱怜。若是二人能够放下芥蒂,解开嫌隙,他自然愿意将她留在身边,好好待着,一如既往的宠她爱她。只可惜,那人未必是这么想的。
圣上已经下旨为梁家平反,义父顾鹏飞语重心长的对他说:“既然你父亲的案子已经沉冤得雪,重获清白。老夫也就放心了,你日后不必再跟我姓了,还是改回原来的名字吧,毕竟你是梁家唯一的血脉。至于那姑娘,这是一段孽缘啊,趁早断了吧,如今你将她留在府中,圣上虽然无意计较,御史台若是留意上了恐怕也要弹劾几笔。”
梁云昭想到这里,双眉紧锁,心中涌上一股酸涩之味,口中喃喃的说道:“阿若,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正好今日有空,不如去看看她吧,整日避着,也不是一回事。他放下笔,起身便去向周幼宁所居住的院落。
来到院中,才见她坐在树下的石凳上,桌子上摆了一本书,周幼宁正看得出神,身后的两个丫鬟陪在身旁。二人先看到主子,急忙想要行礼,却被梁云昭用眼神止住,他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去。
再看幼宁看的正是西魏地理志,她向来喜欢各地的风土人情,和一些奇特的习俗。在顾府的日子,实在呆的不安心,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将要落到何处,也不清楚该如何去完成母亲的遗愿,救出弟弟。只能看看书,打发这漫长难熬的时光。
正欲翻过下一页的时候,看见顾云晟不知何时站在她面前,一脸认真的看着自己。
“梁大人今日有空了?”幼宁嘴角扬起淡淡的讥笑,开口问道。
“我”梁云昭有些不知所措“我想着,你既然想见我,我便过来见一见吧。”
“劳烦梁大人了,肯百忙之中抽出空来见我一个小女子。”
“阿若,你何必说话这样咄咄逼人。”梁云昭的脸色有些难看,似乎是被她话语中的冷漠疏离烫伤。
“梁大人,你我本是仇人,见面何必做出一副假惺惺的样子呢。”
仇人,梁云昭嘴里念着这两个字,终是忍不住了,一只手捏住周幼宁的下巴,逼着她靠近自己“阿若,原来是这样想我们的关系的,呵呵,好一个仇人。”
幼宁想要挣脱,双手奋力推搡,却又被他的另一只手死死锁住。她不甘心的瞪大眼睛,直视梁云昭,一脸的无所畏惧“难道不是吗?我父亲杀害了梁大人的家人,如今大人又亲手搬倒我父亲,害我周家家破人亡,就此凋零。”
梁云昭贴过她的脸,看见她的睫毛微微颤动,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睛,怎么会流露出如此冷漠疏离的气质呢。
“阿若,我给你机会,让你重新选择。留在我身边,我替你摆平一切,又或者是我放你出去,任你流落教司坊。”
幼宁微微扬起的嘴角透出一丝不屑,冰冷的说道:“大人想的真是轻巧,你我之间横亘着的是世仇,若是你死去的父亲知道大人为了一个杀父仇人的女儿,不顾前途,九泉之下可能安心?”
这话倒是惹怒了梁云昭,他虽有想要留住周幼宁的心思,但是家人的死却始终是心上的一道伤疤。如今这伤疤赤裸裸的被眼前的女人毫不留情的揭开,他如何不恼羞成怒。
周幼宁接着说道:“且大人所说的留在身边,是何意思呢?难道梁大人要娶我不成?不知户部尚书顾鹏飞大人的千金若是知道了,会不会伤心呢?”
她竟然知道,梁云昭被人捏到软处,一脸颓唐,手上的力道渐渐松了下来。幼宁趁势挣脱他的束缚,原本白皙的下巴泛起微红,见梁云昭不语,周幼宁笑了笑“大人,既是不能许的事情,平白允诺,难免会惹人伤心的。我虽与大人有过一段从前,到底是算不得什么,大人就权当做小女子年幼无知吧。”
那还是父亲被罢官在家的第三日,整个周府都处在一种郁郁不安的氛围里,九门提都司的人还未上门,许多奴仆都吵嚷着要出去。她去看望父亲的时候,见明辉堂的几个小丫鬟背地里窃窃私语,一个穿粉色衣服的小丫鬟先开口说道:“这几日都不见顾大人来看望小姐。”
另一个同龄的丫鬟接过话匣子,掩鼻轻笑“还来什么呀,周府如今这样的境遇,是个人都知道躲得远远的。何况我听我在户部尚书府干活的婶子说,大人同顾家三小姐的感情亲厚,那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咱们小姐,倒成了笑话。”
幼宁躲在假山石后,听得一阵心惊,心中又气又恼。原来顾云晟同顾三小姐才是真正的一对,难怪每次顾三小姐见了她总是神色不虞,眉眼之间极为不屑。她又想起当初父亲找顾云晟商量定亲一事时,他脸上呈现出来的极不自然表情,言语之间的推脱之词。幼宁在心中笑自己太傻太笨,陷在他早已经布置好的柔情蜜意的陷阱中,没有早些察觉出来。
梁云昭看不得她脸上的讥笑,声音不复从前那样气势凌然“阿若,你何必如此,我知道你还喜欢我,涵儿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你只需要等我一段时间就好。”
听着眼前人近乎恳求的卑微语气,幼宁心有不忍,却知道自己不能退步。“梁大人还请早做决断吧,我已经不想再同大人扯上任何关系了,至于大人和顾三小姐,那是您自己的事情,与我无关,我只求大人能早日放我出去,好让我还有时间在父母坟前祭拜一二。”
“你当真如此狠心?”
幼宁嫣然笑道,脸上全然是无所畏惧:“从知道大人利用我刻意接近周家,骗取我父亲信任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同大人再无可能了。从前种种,只当做笑话吧。”
笑话,笑他们年少不知世事,一个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却最终选择了放任自流,一个芳心错付,白白断送一往情深。犹记花前月下,她抚琴,他斜倚栏干,面含微笑,静静听着。说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亦不为过,却偏偏命运弄人。
阿若性子那样倔强的人,话说到这个地步,说不会原谅,那便是正的不会原谅了。
梁云昭低声长叹一句,看着眼前女子清丽的面庞,无可奈何的说道:“既如此,我安排琯儿带你去你父母坟前祭拜吧,至于之后要走要留,全凭你意,我不会再勉强半分。”
“多谢大人这些日子的照顾之恩。”幼宁说完,将手中的书卷合上,转身走向了屋中,只留给梁云昭一个孤寂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