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元宫初雨阁,这是姒婳所居之地。
这里本是夕莲妃昔日的住所,晋帝圈禁姒婳时只留下了重元宫这一处给她,初雨阁外是一片湘妃竹,还种着一池荷花,将这里环环围住,仿如世外。只是如今,都凋败了罢了。曾经如何勃勃生机,如今便如何沉沉死气。
“殿下,该用膳了。”一位青衣女子缓缓走了进来
自那日的少年走后,姒婳便日日埋头在书案,医书成山的摆在一旁的地面上。偶尔累了,便看着书案上的竹笛发呆,那笛子是那少年留下的,姒婳也是第二日才发现。她是会吹笛子的,可以说她吹的颇妙。夕莲妃生前曾有一支玉笛留在了初雨阁。五岁那年,朝雨便开始教她习笛谱,到如今也有许多年了,只是她曾无意中对着墙角的小鼠吹了一曲,那小鼠竟悄悄地没了气息,自那之后,她便再没在活物面前吹过笛子。
“朝雨姐姐,我还没胃口,你先用吧。”
姒婳抬头对青衣女子一笑,便继续低头看医书,那模样比刚得知这些医书是母亲遗物时还要认真。
“殿下,恕奴婢多嘴,您不应该管这档子事儿的。”
姒婳看了看手里的医术,正值及笄之年的少女眼中溢满了光彩。
“朝雨姐姐,我第一次觉得,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母妃留下如此多的医书,可能就是为了叫我救他一次。”
姒婳眨了眨眼,举起手中的医书。似猫一般的看着一身青衣的朝雨。
“然后我便想早些去陪母妃了。”
少女皎洁一笑,明眸皓齿如花一般的脸颊对着朝雨,仿佛说的只是无关紧要的一句话。
“殿下,为何这般执着呢。”
朝雨看着姒婳堆了一屋子的书和挂满了屋子的画像叹了口气,画像上的女子容颜倾城,与案前坐着的姒婳有六分相似,正是当初宠冠后宫的夕莲妃姒莲,姒婳的母妃。
“奴婢知道殿下心里难受的很,可娘娘定不会希望殿下如此做的,殿下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您都忘记了吗。”
姒婳蜷起身子,低着头,喃喃着:“我知道啊,可若不是我出生的早,母妃怎么会被逼进绝路。朝雨姐姐,我是个没有父皇赐名的公主,我没有大晋的帝姓,我连被认可都做不到,又怎么为母妃报仇。”
“殿下......”朝雨看着姒婳满目的悲伤,心疼却无可奈何。在姒婳懂事那年,重元宫角落处常有宫人私语,说的便是十九公主是天降灾星,如何克母克族,一出生便连累整个姒氏覆灭,又说当年的夕莲妃如何风光无量,却被自己的女儿害到如此地步。起初朝雨并未在意这些嚼舌根之人,她是莲主子留给殿下的近侍之人,照顾好殿下才是最重要的。直到那天她发现殿下每日都会在墙角坐得很久,用膳也一日不如一日,才猛然发觉姒婳有了自尽的念头。
她绞尽脑汁才叫姒婳放弃了这些念头,可姒婳仍活的像个没灵魂的木偶,不染半分烟火,她自知无力报仇,便只求殿下安稳度过此生即可。可如今,让殿下燃起生的希望的竟是会打破殿下安稳的人。
“可殿下也知道,这毒,您解不了的。”
“朝雨姐姐,我可以的。”姒婳重新抬起头看向朝雨。
朝雨摇了摇头知道自己无力阻止姒婳的念头,只能说道:“那请殿下先用过膳,膳后朝雨帮您翻阅医书可好。”
姒婳看着朝雨笑了起来,答道:“好。”
翌日,朝堂上大晋帝极其依仗的国师衍梁上奏解除十九公主的幽禁,并要彻查当年姒氏一族之事,大晋朝堂顿时炸开了锅。
“陛下,上元宫宴将近,各国使者不日便将抵达,若我大晋有无姓公主怕会遭人非议。”
说话的是礼部尚书叶坤。
本还因国师重谈旧事而不悦的御史文官们霎时闭了嘴巴,叶坤是两朝老臣,他们虽然急着抓国师的把柄,却也不至于和叶坤作对。
说完叶坤捋了捋胡子,看向衍梁。这小子昨日到他府中美名其曰是要陪他喝茶聊天,也不知他如何眼睛竟盲了,却依然煮茶手艺不坏,聊天更是字字珠玑,聊的他无话可言,直到他快要撵这小子出门,他才说出来意。他也知道当年姒氏一族之事确有猫腻,但那夕莲妃的确红颜祸水,他便没多嘴,只是如今这十九公主已近及笄,却仍没有姓氏,难免使大晋皇族遭人非议,不如就卖衍梁个人情,也算不辜负他陪他这个孤家寡人一场。
“众臣可有异议啊。”大晋帝看着下首一众噤了声的臣子,不得不感慨叶坤在朝中的地位,他也曾想给叶坤国公爵位,但都被婉拒了,他只说要一辈子做个有礼有分之人,不想到老了被人嚼贪图名利的舌根。
“回陛下,臣无异议。”衍梁看着上首的老皇帝,躬身揖手道。叶坤紧随其后。
“臣无异议。”满朝文武皆揖手。
“既然众臣皆无异议,那便由礼部准备赐姓封号事宜,着刑部彻查姒氏之事,国师督查。”大晋帝眯了眯眼说道。
“陛下英明。”满朝皆跪。
朝堂上进展的异常顺利,但初雨阁这边却极其艰难。
姒婳早知这毒出自卫家之手,却仍信心认为总能找到法子的,却没想到这毒性烈真的是解无可解。
“卫家是毒门,就算主子还在也很难解开,殿下又何必为了一个不相识的人为难自己。”
一旁朝雨看着姒婳一脸愁容却仍不肯罢休的样子只觉得像极了当年的莲主子,知道自己再劝不动她,只得埋头一起在医书中翻阅起来。
“找到了!”
姒婳抬头手中举着一本古旧的医书,在医书最后一页的角落处有寥寥几字:“烈毒无解,以身引之。”
朝雨看到这几字后便大概知道了姒婳的想法,马上急了起来,制止道:“殿下,这千万不行!”
“朝雨姐姐忘了吗,我是被皇后千万遍毒过来的的人,却丝毫无事,这医书上的字说不定是专为我留的。”姒婳笑意盈盈的看着朝雨。姒婳虽然久居初雨阁不出,但毕竟是曾经姒氏一族的孩子,心思通透的很,这些年重华宫时时有人光顾,便是她不想知道,也多少能猜出几分了。
“只是,如此多少还要朝雨姐姐帮忙。”
“殿下......”朝雨知道自己定是说不动她,只能答应道:“朝雨定竭尽全力。”
卫家的烈毒无解并非单单因为毒性霸道,而是因为卫家是大陆创世时巫神留下的隐卫四族之一,拥有天生制毒的灵力,制出的毒都带有灵力,并非一般手法可引,就算换血也无法引出,需要同样有灵力的人将毒素凝聚于一滴精血中,在一炷香之内融入另一人的血液中,不然这毒便会由灵力护着进入以灵力引毒之人的身体。
而朝雨天生拥有灵力,虽然朝雨并不知为何,但有灵力护着总归是好事,便也没多追寻,而姒婳则天生百毒不侵,这倒是成了很好的解毒方法。
姒婳看着朝雨,露出了久违轻松的微笑:“谢谢朝雨姐姐。”
生于血雨,长于腥风,大晋皇城着实令婳痛苦,所以她想捉住每一点可能的希望,每一缕让她想努力活下去的光,无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她都乐意去抓牢,如此借着每一次的成功,说不定她便能替母亲讨个公道,说不定她便能走到那些人面前证明,她从来不是那个害了母族的灾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