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我们认识还要追溯的十年前。”肖凯干掉一杯啤酒后说,下班后,我们总喜欢在街上吃羊肉串,虽说不大卫生,但却是侃大山的好情调,“除了那个水中的她,我发誓你是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因为你是我现在唯一的朋友。当然,如果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他大概从我的目光中方看到了疑惑。
1999年,我还在上初一,你也知道,咱们那个时候,不比现在的孩子来的早熟,初一,普遍都比较幼稚,整天穿着校服就知道读书,顽皮的也就是逃学泡游戏厅。但是我不一样,那时我已经在读弗洛伊德了,他们都听张信哲,任贤齐,但是我听Radiohead和Nirvana,我说的话他们都听不懂,人就是这样,会联合起来孤立和他们不同的人,全班,包括老师,都拿我当怪物,谁也不理我,把我安排在教室的一个角落里,没有同桌,这也无所谓,反正我也看不上他们。
直到有一天,班里转来一个女孩,她那副打扮现在看着都不落伍,皮靴,黑色紧身短裤淡黄色的T恤外面套了件夹克,上面有好多图钉和徽章,短头发,像nana那样的,大眼睛很亮,又透出一丝慵懒。她的腿好长啊,对了,她还打了耳钉,老师介绍说这是新来的苏童同学,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向底下点了点头,或者说我认为她似乎点头了,然后就在全班充满雄性荷尔蒙和雌性妒忌的眼神中走到我身边坐下了。
开始几天我们谁也没理谁,她基本不怎么听课,成天耳朵里塞个耳机看自己的书,我发现她看的是卡夫卡的《美国》,那是我顶喜欢的书,于是对她有了些好奇,于是有一天,试探性的问她:“在听什么?”“《THEBENDS》”她好像完全不在乎我知不知道《THEBENDS》是什么东西。“你也喜欢Radiohead?”“还好吧。随便听听,其实我喜欢Suede。”我不敢相信在学校里可以遇到有共同语言的人,之后,我们的话开始多了起来。
我哈哈大笑:“老肖,编的好!继续编,我就爱听你讲故事!哈哈哈……”肖凯眼里闪出一丝怨怒:“老张!你再这样我可翻脸了。见鬼,我干嘛要跟你讲这些。唉,可是又能跟谁讲呢?你闭嘴,听我继续讲。”
当时在班里,我最看不上的就是我们的班长,整天趾高气昂的,私下总跟老师打小报告,当然,他一定也看不上我,可是有一天,他居然来跟我说话:“肖凯,你同桌看上去不像什么正经人嘛。”我说:“她人挺好的。”“不对吧,说不定是个鸡,小心点儿啊,别得上什么病。”我叹了口气,不再理他。
第二天早上,我发现班长的脸有一边肿了,走路的姿势还有些怪异,于是跟苏童说:“觉不觉得他今天有点儿怪。”苏童轻蔑的一笑:“昨天放学,他过来跟我搭讪,我懒得理他,他居然不知好歹,让我出个价,我抽了他个嘴巴,还觉得不解恨,趁他没醒过神来又往他裤裆底下来了一脚,这种人,该被阉了才对。”看着苏童那带尖儿的皮靴,我都替班长疼。
苏童是个很神奇的人,别看她基本不听课,但考试的时候总能排到前面,当然我也一样,对于我们来说,教科书上的那些东西根本不值得一提,唉,我那个时候可比现在灵光多了。老张,你又笑!我正在讲我一生最大的痛苦,你还笑。唉,也不能全怪你,谁叫我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了。
那时候我经常去一家专卖打口碟的音像店,但是去的多,买的少,因为那时候我连个CD机都没有,家里唯一可以放CD的就是一台VCD,而且很不方便,我父母不喜欢我听的那些音乐,于是我只能在半夜他们都睡着的时候溜到客厅把电视调到最小的声音,为了不让他们察觉到电视屏幕的亮光,我还要带一条被子,把自己和电视都蒙在被子里,那几张CD平常都藏在床底下,但也就能藏几张,多了一定会败露,条件很是艰苦啊。所以我跟音像店的老板混的很熟,他人很好,每次都给我放好多音乐听。
有个周日我找苏童一起去,她的目光漫不经心的在货架上游动,但是不一会儿就选了好几张,最后还递给我一张《dogmanstar》,说:“你该把这张买回去。”我说:“算了吧,床底下都快塞满了,再说听起来也不方便。”“拿我的CD机听吧,听完了就把碟存到我家。”
“那怎么行。你用什么听啊?”
“借我妈的就好了。”
“你妈也爱听音乐?”我很震惊
“是啊。我的品位基本就是从我妈那儿继承来的。”她说的轻描淡写。
那天晚上,我生平第一次用CD机听音乐,她的推荐的确不错,《dogmanstar》从此成了我记忆中不可磨灭的一部分。另外,在这之后我买了好多CD,全部存在她那儿。
后来又一个周日苏童邀请我去她家,我说:“这不大好吧。”
“哎呦。你还挺封建的啊,没关系,我妈周日从来都不在家。莫非怕我劫你色?”
“求之不得。”
“去你的!”
我还是去了。她家的地板和墙全都刷的雪白,家具不多,但感觉很舒服,就是那种虽然第一次去但是也不会紧张的舒服。她的CD多的让我羡慕。
你记得吧老张?那时候还在流行组合音响呢,她家就有一套,那天下午,我们一直放音乐听,一张接一张,她断断续续的说着一些话,我知道了她从小就没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她出生在英国,5岁的时候跟母亲回国,她妈年轻的时候是个文艺女青年,这种气质也遗传到了她身上。她说这些事情的时候仍然轻描淡写,看不出什么情绪。
在初中余下的两年里,我们的周日几乎都在音像店和她的家里度过,奇怪的是那两年我从来就没见过她妈,看来她妈周日真的从来不在家。
想起来,那可真算是人生中一段美好的时光啊……
肖凯停了下来,似乎陷入了沉思。
我说:“怎么着老肖?快讲啊!终于编不下去了吧?”
他猛的醒过神来:“老张!你简直像块无情的石头!这只是个开始,你给我闭上嘴。好好听下去。”
肖凯说的没错,我大概真的是他现在唯一的朋友,所以我决定耐着性子而且尽量不笑的听完他的故事,尽管我真的很难相信那个叫苏童的女孩的存在。
美好的时光总是比我们预计中的还要短暂,一转眼2001年,初中毕业了,我和苏童分别考进了两所还算不错的高中,这两个学校离的比较远,我觉的以后见面的机会应该不是很多了,但是我之前也跟你讲了,我们两个都是很奇怪的人,所以对于这分离,居然没有觉得伤感,甚至连告别该有的姿态都没作出来。
中考后的那个暑假的最后一天,我们在音像店泡了一下午。出来后觉的再怎么说也要再见了,总该搞点仪式来证明我们身上还散发着人性的光芒,于是各自拿了一瓶可乐,站在过街天桥的的中间,面对举步维艰的车流“碰杯”。
苏童说:“来,让我们约定:下个世纪再嬉戏。”
我说:“好吧,九十九年也不是很长。不过,你两年前说这话该多好。”
这是我们那天最后的对话。诶?老张,你终于安静下来了。好,就保持这个样子,听我继续讲。
其实我们谁也没说不再见面之类的话,但是高中三年真的就谁也没找过谁,她的CD机一直就放在我家,而我的那些CD也一直由她保存,音像店离高中比较远,所以也没有机会再去。就在那三年里,Suede解散了,Radiohead也开始走下坡路。
高中三年我的境遇没什么改变,依旧没什么朋友,我并不奢望生命中再出现一个苏童,而且还真的就没有出现,但是我仍然没有伤感,我想:像我这样的人本该如此才对。
于是不知不觉中,高中生活在一片寂寥中结束了。
对付考试,我似乎有种特殊的天分,就算是几乎在梦游中度过了三年,高考中我仍然如履平川,考进大学根本不是问题,父母希望我学法律或者医学,金融也不错,但是我丝毫提不起兴趣,法律整天都要治人罪,我不愿做;但是我对人又普遍缺乏好感,不愿去救他们的命,所以自然也不想去做医生;金融业就更不要提,我连数钱都会有压迫感。
最后,我决定去进生物系主修植物学,我爸诧异的问我为什么选这个,我故作崇高的说我要追随袁隆平的脚步拯救人类,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以后可以尽量少和人接触。
9月,在一片混乱中,我拿到了寝室的钥匙,进去时同寝的其他三个人已经到了,三个庸俗不堪,思想肮脏的家伙,和大多数学生一样。当天晚上熄灯后开始讨论如何骗女孩上床,我对这话题没有兴趣,更没有心得,活到这么大,除了我妈,苏童是我唯一做过深层次接触的女性,于是拿出CD机听音乐,想想即将到来的四年的浑浑噩噩的生活,想想恐怕再难相见的苏童,我脑子很乱,大概听到《ZiggyStardust》的时候,我居然在DavidBowie那神经质的腔调里睡着了。
第二天导员给全系的新生开会,由于无事可做,早早就到礼堂熬着,我身边的那帮家伙对系里女生的相貌极其失望,怨声载道,我连看都懒得看,托着腮看着天花板发愣,突然,他们的抱怨结束了,大概一秒钟之后,我似乎听见了咽口水的声音,我很好奇到底进来了什么货色让他们集体发情,于是慢慢把目光移向门的位置,然后,我的脑子嗡的一声,揉了揉眼睛:没错!苏童!她还是老样子,只是又瘦了一些,没打耳钉。她也发现了我,冲我诡异的一笑,就找空位坐下了。
那个会漫长的夸张,但我却毫无睡意,苏童的再次出现,仿佛是刺穿浓厚的云层的一缕阳光。
会结束后,苏童走到我身边:“怎么着?不认识了?”
“哪里的话。简直万分惊喜。”
“惊喜就用这种空洞的眼神表现出来?”
“你这惊喜来得太突然,以至于我还顾不上换表情。”
“少来”她笑了,“走!陪我出去逛逛,这学校无聊透了。”
“遵命。”
于是我们并肩走出教室,留下一群禽兽在身后尽情宣泄失落。
一路上,我们并没有询问彼此的高中怎么过的,其实不用问也能知道个大概。
我问她:“你怎么也跑这儿来了?”
“以后可以少和人说话啊,你不也是吗?”她的语调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
“我说,就这么毫无目的的走下去?”
“倒也是啊。喂,多久没去音像店了?”
“三年。”
“那么,就故地重游吧。”
“太好了!没想到下个世纪来的这么快。”
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到地方后知道了什么叫物是人非,店还在,可是老板换了,据说原来的老板去广州了,把店兑给了后来这位。货架上堆满了LinkinPark和GreenDay,我们兴味索然,不一会儿就离开了。
“失望吗?”我问。
“倒也没有,只是觉得一切都会逝去。”
“对,连你心爱的Suede也都散了。”
“对了,你的那些CD还在我家,下周给你背来?”
“我看还是放你那儿吧,放在寝室里早晚被那帮家伙弄丢。”
后来的日子,我们过的很快乐,大学的时间充裕的奢侈,我们走遍了城市的每个角落四处淘碟,收获不小。学业上,我们靠小聪明依旧能够轻松度日。奇怪的是,那段时间居然很少有男生来骚扰苏童,我想那是沾了我的光,他们一定觉得能和我整天泡在一起的女人一定也很不正常。
大三下学期,实习的日子到了,我有一个去北京植物研究所实习的机会,那里有个课题很有趣,其实苏童同样有这个机会,不过她希望能够继续少和人说话,所以她想去西双版纳搞些实地研究,同时或许还能采集些珍贵标本,我们并没有发生分歧,觉的各自去做想做的事情最好,再说就几个月时间,回来后一切都不会改变。
我比早两天她先启程了。
肖凯似乎瞬间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之中,他发狂的敲桌子:“苏童!我该陪你去的啊!”周围的人惊恐的望着他,我连忙向旁人解释:“哦,我朋友多喝了几杯。”然后压低了声音:“老肖!你想进精神病院吗?冷静点!”
肖凯点了支烟,沉默了好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