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城里大大小小的店铺争相打出月饼广告时,我就闻见了中秋的味道,一种在月饼之外的中秋味道。
一挂车就往记忆深处开去。开向故乡,开向童年,开向一种冰凉而又温热的意境。
关于月饼,准确些说,在我成为城里人之前,只在词典里品味过,想象过。我对中秋的所有记忆,月饼始终只是一个提示。
有一两个西瓜和数十只梨什么的已经觉得相当地阔绰了。以至于我至今仍将中秋和一个西瓜画等号,和一种冰凉画等号。
无法叙述当时是怎样战胜让人不由得打一个个激灵的一刀将西瓜切开的那种冲动的。
那一天就比涎水还漫长。太阳简直就在原地踏步。我能闻见我身体里焦急的味道。我将切瓜的刀擦了又擦,将盛瓜的盘子抹了又抹。用量角器将西瓜按家里人分成等份,准确到毫米。然后一遍又一遍地想象着刀切进西瓜时的情景。太阳落山时分,我看见这种黏稠而又轻盈的想象一片通红。
这种红色和月亮有关。
先要献月亮。
爹说这是他小时就有的风俗。我至今仍不明白为什么农村所有的好吃喝都要在月亮品尝之后人们才能动口,总觉得这是一种寄托,一种希望,一种勉强的酬谢,但又不能具体。因为月亮本身是清晰又模糊的,切近又遥远的。
月亮总算露了半个脸儿,哥就迫不及待地将刀切入西瓜,西瓜就如莲花盛开在盘子里。哥让我先往当院放炕桌,我没有落实,我实在没有力量动员自己离开“莲花”在哥手里盛开的动人情景。直到哥放下刀时,我才将炕桌放到当院。老实说,我是作了弊的,我将炕桌放得尽可能靠近月光,事实上已越过“当院”了。
哥将“莲花”端出来,放在炕桌上。我们就静静地等待着月光一线一线往炕桌这边移。这时,我发现鲜艳的西瓜水在悄悄地往盘里淌,我有点忍无可忍了。然而神秘的东西实在太强大了,在月亮玉口未开之前,我的心里没有丝毫邪念,我敢发誓我的心里一片忠贞一片美丽。我们静静地看着月亮沿着炕桌腿不紧不慢地接近西瓜,心里有种无比宁静的激情在奔涌。
我想哥也同样,我看了哥一眼,哥一脸的肃穆。
现在想来,那种表情不就是一种朴素的宗教么?我们都被一种仪式感动着。
月啊,月。
大概在月亮抹嘴唇的时候,我们小跑着将盘子端进上房。
哥以长者的风度分着西瓜。
等哥给家里人全部分到时,实在不好意思,我的第一牙西瓜已经暖着肚皮了。
就这样,我尝到了实实在在的中秋的味道。
因月光而朦胧,因西瓜而实际的中秋节,就在我恋恋不舍放下最后一片西瓜皮时落幕了。我有点后悔自己吃得太快了。
倒西瓜皮时,我猛然发现,中秋的月亮原来就是一半拦腰切开的西瓜,那么红那么红,那么冰凉那么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