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煞楼偏院,明月阁内。
苏沫雨在房间里,百无聊赖地坐着,手上拿着一个用木头雕刻而成的小人儿,一个侍奉她的丫鬟低着头站在旁边,还时不时地看苏沫雨两眼。苏沫雨把玩着那个父亲送给她的玩具,脸上却带着些许生气的神色。突然,苏沫雨口中轻哼一声,将那木头人扔在地上。丫鬟见状赶紧跪地,带着有些颤抖的声音说道:“小姐恕罪,小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苏沫雨看一看跪着的丫鬟,气鼓鼓地说道:“哼,爹爹也真是的!整日让我呆在这房间里,除了这个木头人,就是你们这些丫鬟仆佣,真是无聊!”
听到小姐的抱怨,丫鬟将身子伏在地上,开口言道:“照顾小姐,是主人的命令,主人让小姐待在房中,也是怕小姐出现不必要的意外,还望您能谅解……”
苏沫雨一时不知该怎么反驳,无奈地看了一眼门外,接着便右手托腮,靠在了椅子上。“诶,也不知雪哥哥此刻在做什么,整个晌午都不见他来找我……还有我那个玩伴,怎么今日也不来陪本小姐了呢,有他在,也好过我一人嘛!”苏沫雨口中嘟囔着,心里浮现出了那两个少年的样子。
话说苏险鸷那三个弟子,在师父传功之后,便准备回房练习。而勿断首先想到的便是苏沫雨,他当即告别师兄师弟,前往明月阁。不多时,勿断来到偏院,正好听得苏沫雨的抱怨之声。勿断心中细想:“今日没有陪伴大小姐,她一定很闷的,不如将师父传功于我的事情讲给她听,一来可让小姐开心,二来也正好表表自己的心意。”想到这里,勿断脸上露出了笑容,接着快步走进了明月阁。
“属下参见大小姐,今日未能陪在小姐身边,请小姐恕罪。”进门后,勿断毕恭毕敬地向苏沫雨施了一礼。
一看来人,苏沫雨先是一笑,紧接着便又作生气状:“哼,你还知道来啊!这一上午你跑哪里去了,把本小姐独自丢在房中,要让爹爹知道了,一定打断你的腿!”
勿断听言,赶紧开口解释道:“小姐莫要气坏了身子,请听在下说明原委……”勿断偷偷抬头看了苏沫雨一眼,他见苏沫雨没有搭话,似是在等自己说下去,他这才接着往下说。“小姐,今日师父叫我兄弟三人前去训练场,师父终于传了我三人功法,我等也算是正式入门了!对了对了,师父还给我三人起了名字,大师兄名为勿决,属下名为勿断,三师弟名为勿索,小姐,今后您叫我勿断便可!”勿断说得越来越激动,他想把苏沫雨带入到这样开心的情绪中。
果然,听了勿断的话,苏沫雨也开心了起来。她笑呵呵地说道:“那真是太好了!勿断……嗯,这个名字不错,以后本小姐就这么叫你了!”苏沫雨看着勿断仍作施礼状,便开口言道:“哎呀你起来嘛!平日你我都玩在一处,虽有小姐和下人之分,也不必过分拘礼嘛!不然和这些无聊的丫鬟小厮有什么区别。”
勿断一听小姐说出这样的话,心中更是有了底气,他明白,小姐不拿他当作下人,于是便壮着胆子说出这么几句:“小姐,勿断还有话讲……如今师父已传我武功,我自会刻苦练习,早日功成来报答师父……还有……还有小姐你,勿断今后定会誓死保护小姐,让小姐不受一丝伤害!”勿断斩钉截铁的语气表明了他的决心。
苏沫雨没想到勿断口中的话突然变得这么严肃,她天真地眨了眨眼,便又说道:“你干嘛这么认真啊,这些我自是知道的。爹爹选你做我的护卫,你当然要保护本小姐的安全啦!若是你保护不周,那怎么行!”苏沫雨显然没有听出勿断的心意,他只认为,勿断保护自己是他的职责所在,何必要搞得如此郑重其事呢。
听到苏沫雨的话,勿断一时间有些尴尬,只轻轻地回答了一声。转念间,他又开心了起来,他明白小姐的天真烂漫,况且小姐从来对自己都是直言不讳,这也没什么。总之,事在人为,今后自己便用实际行动证明给小姐看就是了。想到这里,勿断才站起身来。苏沫雨便拉着他跑出了门外,在院子里面玩耍了起来。
她二人玩得兴起倒也不觉得累。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从院外突然走进一个丫鬟,看苏沫雨正玩的高兴,便悄悄走到一个丫鬟旁边。
“你跟我前去厨房一趟。”
“午时都已过了,去厨房做什么?”
“煎药啊!听说好像是少主受了重伤,主人命令厨房把各种珍贵药材都煎了去,如今厨房杂役已忙不过来,只好再从各处抽调丫鬟前去。哎呀你赶紧跟我走,免得主人怪罪!”那二人言罢,便准备动身出门,苏沫雨听到了二人对话,却只听了个大概,于是便开口阻拦。
“站住!你二人方才在说什么?又是煎药又是受伤的,可是谁受伤了?”
那进来的丫鬟赶紧跪倒在地,开口言道:“不敢隐瞒小姐,我等正是前去煎药,这受伤之人么……乃是少主!”
苏沫雨一听到“少主”两个字,顿时惊呼一声,紧接着出了院门,往后堂奔去。勿断在一旁看着苏沫雨冲出门外那焦急的模样,心里满是难过。“果然……在小姐心里,我还是比不过那顾雪城!哼,总有一天我会向小姐证明,我比他强!”想到这里,勿断便也往后堂走去。
后堂一房间内,顾雪城还处于昏迷状态,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上那些伤口皮肉外翻,四肢也因为经脉受损而变得有些扭曲。苏险鸷立于窗边,双手背后,冰冷的眼神看着外面的天空。厉锋坐在顾雪城身旁,神情满是焦急。
这时,房门突然被推开,却是厉痕走了进来。
“药可都煎上了?”苏险鸷看到厉痕进来,头也不回地开口问道。
厉痕走到苏险鸷跟前,抱拳言道:“是,主人,煎倒是都煎上了,可……属下查看了一番,咱们万煞楼保存的那些药材,皆是些治疗气血、跌打、风寒等微末症状的,似少主这般经脉受损,恐怕不会有什么显著的效果。”
苏险鸷听着厉痕的话,没有作答。
厉锋站起身来向苏险鸷问道:“主人,连您都没有办法救少主吗?”
听到这里,苏险鸷这才开口言道:“我已将自身内力传到雪城体内,让他体内的真气可顺畅行动,有我在,他便可活。只是,他自己经脉受损,我却无法治愈,他终究得靠自己活着……而不是我。”说罢,苏险鸷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厉锋。看到主人的脸色,厉锋也不再言语了。
这时,苏沫雨推开门冲了进来,直接扑到顾雪城身边,紧跟着,那三师兄弟也走了进来。看着顾雪城的惨状,苏沫雨不禁哭出声来。
苏险鸷没有管苏沫雨,只放任她大哭大叫,她知道自己的女儿和顾雪城的感情,何况自己现在对顾雪城的伤势一筹莫展,他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
“弟子拜见师父!”那三人向苏险鸷深施一礼言道。
“你三人来做什么?”
“听闻少主受伤,弟子等人特来看望,希望少主不会有事。”勿决向前一步,毕恭毕敬地应答着苏险鸷。
“雪城受伤,为师本就心烦意乱,你们又来添乱……去,带着雨儿出去吧,为师会把雪城治好的。”即使面对自己的亲传弟子,苏险鸷也是一副冰冷的样子。
那三人应答一声,便去搀扶苏沫雨,想要带她离开。可苏沫雨仍不断喊叫着“雪哥哥”,挣扎着,不想离开。渐渐地,苏险鸷变得有些不耐烦,正要开口让苏沫雨出去,却见房门再一次被打开。
“主人!”一守卫推开房门冲了进来,看到苏险鸷立于窗边,赶紧跪地施礼。
“何事?”
“启禀主人,山下来了一个怪模怪样的僧人,说是他有办法,可救少主!”听闻此言,在场众人纷纷一愣,接着目光都移到了苏险鸷身上。
“僧人?”苏险鸷冷冷地问道。
“他说自己是僧人,可……属下看着却不太想,僧人哪里有他那样的打扮!”那守卫低着头大声言道。
斟酌好一会儿,苏险鸷才开了口:“让他上山,将人带于此地。”
“遵命!”那守卫应答一声,又飞奔了出去。
等那守卫出去,厉痕走到苏险鸷身边,面带警惕地说道:“主人,整个江湖武林可是没有人知晓我万煞楼之所在,这僧人……怎会清楚?”
苏险鸷接着便开了口:“这也正是我所考虑的……我万煞楼蛰伏此地数年,从未有外人来过,如今……”
“主人勿忧,即便他知道我万煞楼所在又如何,倘若今日事情生变,我等自当将他留在楼中好生招待,如此可解主人心忧!”厉锋掷地有声地说道,他的眼里多了几分凌厉。
苏险鸷听着厉锋的话,很是受用,便收回了自己的忧虑,默默等待着。
不一会儿,一个尖刻而又酸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天地复来去,众生可奈何?
世人皆舍利,难逃求不得!”
房门打开,一个奇怪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屋内众人一言不发,只见进来那人,生得一副尖嘴,枣红色的腮帮微微内缩,额头高高凸起,头顶长满凹凸不平的疙瘩,实在是丑陋无比。再看其穿着打扮,上身着深黄色僧袍,下身却是寻常百姓穿戴的模样,在其腰间还挂着一个酒葫芦,在他脖子上,挂着一串用绿檀木和八颗宝石穿成的佛珠链。
看他那矮胖的身子缓缓向屋内移动,苏沫雨不禁皱了皱眉头,心想:世间竟有这般丑陋的人!
厉痕是个急性子,一见来人模样,半人半鬼,实难评说,便作势要拔剑,并开口言道:“你是何人!看你这模样定是奸邪鼠辈,想必也是骗吃骗喝,无能之流,看我将你拿下!”言罢,厉痕便准备动手。
苏险鸷默不作声,对厉痕的举动也不阻拦。从那人进屋后,苏险鸷的眼神便停留在了那串佛珠上面。
“哈哈哈!”突然,那人大笑几声,接着开口说道:“真是想不到,万煞楼,江湖至恶门派,一群坏事做绝的人,竟说别人是奸邪鼠辈!”说罢,他又狂笑起来。
“你!”厉痕一时不知所言,索性便欲将宝剑拔出。可他腰间佩剑刚从鞘中拔出一半儿,便“铛”的一声又收了回去。
在场众人看到这一幕皆惊诧万分,不知是何缘故。厉痕愣在原地,也不敢再有动作。
这时,苏险鸷幽幽地开了口:“属下鲁莽,切勿见怪。”
只见那人这才收回笑声,转身面向苏险鸷点点头:“嗯……这才像话嘛!”
“阁下可是从西而来?”苏险鸷莫名其妙地问出这么一句。
“哈哈哈…不愧是万煞楼的楼主,正是。”那人盯着苏险鸷回答道。
“敢问阁下法号?”
“吾乃散游上师。”
苏险鸷罕见地抱拳拱手,向眼前人言道:“原来是上师驾临,失敬。”听闻此言,只见那散游上师转过头去,脸上满是骄傲之色。
“话不多言,在下听属下言道,上师有治病良方,可解在下之急,不知……是真是假。”苏险鸷也不再言他,直奔主题。
“嗯……在下既敢登门造访,自然胸有成竹。好了,治病救人可耽搁不得,即刻动手便是!”说罢,散游上师环视一周,又开了口:“屋内人杂,多有不便,且这治病之事,于小儿不利,楼主,还请将孩子们带出。”
勿决识趣地走到苏险鸷跟前,说道:“师父,我先带师弟和小姐出去了,等少主苏醒,我等再来探望。”言罢,向两个师弟挥一挥手,那二人便拉着苏沫雨出去了。走到门口,苏沫雨还不忘回头再看一眼他的“雪哥哥”,勿断看在眼里,暗使蛮力将苏沫雨拉了出去。
看到屋内只剩苏险鸷和两个手下,散游上师这才往床边走去。看着顾雪城遍体鳞伤的惨状,散游上师嘴角发出“啧啧”的声音,又看了苏险鸷一眼。苏险鸷仍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地看着顾雪城。
突然,那上师催动内力,将顾雪城扶起,执单掌于顾雪城周身游走,只见顾雪城身上的那些伤口竟然奇迹般地开始愈合,那扭曲的双臂也在慢慢恢复正常。紧接着,散游上师收拢手掌,只留二指,收于胸前,口中念念有词,然后便将双指点在顾雪城额头。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散游上师才慢慢收回内力,并将顾雪城放到原处。
苏险鸷定睛一看,顾雪城和受伤之前已无两样,面色也恢复了正常。苏险鸷走到床边,开了口:“多谢上师搭救。”
散游上师休息一下,站起身来回答道:“先别忙,在下还愿赠送楼主一物。”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棕色的小瓶子。
“此物名为殒鸩散,乃是在下收集天地间万种凶灵恶兽之内脏化制而成,每日随药汤服下,则可……加快顾雪城入魔的速度。方才我默念口诀,已将他体内那股真气封住,配合灵药,楼主无忧矣。”说到最后一句,散游上师奸笑地看了看苏险鸷。
苏险鸷眼角微微跳动,开口言道:“阁下知道我要做什么?”
散游上师只是微笑,闭口不答。
“在下还有一个问题!”厉锋突然打破了这沉重的氛围。
“阁下如何得知我万煞楼之所在?”对于下属来说,保护万煞楼是厉锋心中最重要的职责。
“哈哈哈……这天地间的事,哪一件是散游上师不曾知晓的?”散游上师看着厉锋,意味深长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听到这话,厉痕在一旁又忍耐不住了,这一次,他干净利落地将佩剑拔了出来,放在散游上师的颈边,开口大喝:“你这厮未免也太过猖狂!天地间的事多了,你如何能一一得知!今日,你说清原由倒罢了,倘若再欺瞒我家主人,定是死罪难逃!”说着,厉痕又将手中剑往里挪了挪。
再看那散游上师,倒也不躲,只轻哼一声,不紧不慢地说道:“万煞楼果然名不虚传,只是,想要对付在下,还是欠点火候。”他停顿一下继续说:“罢了,今日在下来此已做完了该做之事,便不多叨扰,告辞了!”说罢,散游上师又是一阵大笑,紧接着,使用一招“移形换影”便躲开了厉痕的剑,瞬间游走到了后堂之外。
这时,那个声音再次开了口:“苏险鸷,顾雪城…你们的天命就此开始了!哈哈哈……”
厉痕和厉锋早已看呆,苏险鸷眼睛微闭,背在身后的双手竟缓缓松开。
“主人,追吧!”好一会儿,厉锋才反应过来。
“不必了,此人深不可测,莫说你二人,我都难说是他对手,况且他来历不明,我们还是不要自找麻烦。”
听到主人的话,厉锋有些惊讶和疑惑,自从追随苏险鸷以来,他就没听过苏险鸷说过“自找麻烦”这样的字眼。他有些不明所以,又追问道:“方才主人说此人从西而来,不知主人可是发现了什么?”
苏险鸷不再回答,将那药瓶递给厉锋,接着开口言道:“去,你知道该怎么做,以后雪城的药就由你亲自来煎,你是他的护卫,一定要好生照顾于他。”
厉锋一见主人的态度,便识趣地不再多问,接过药瓶后,向苏险鸷深施一礼,便叫着厉痕一块儿离开了。
房间内,只剩下了苏险鸷和还未苏醒的顾雪城。
苏险鸷看一看躺在床上的顾雪城,又想起了散游上师最后留下的那句话,包括在散游上师一进门,他想到的那个地方,这一切都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突然间,一滴汗水,从苏险鸷的额头流下来,滴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