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漆黑雨云中闪耀着雷电的光亮。
在轰隆的雷鸣声中,暴雨倾盆而至。
在T市的某个墓地里。
一个穿着白衣,大约17岁,相貌普通的少年正跪在一个墓碑前。
他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盯着面前的墓碑,完全顾不上打伞,就这般任由那豆粒大的雨珠打在他身上。
那混合着雨水的热泪从他的眼中溢出,模糊了他的视线:“爷爷……你走了,我今后该怎么办才好啊?”
在他身边,围着一群同样穿着此类衣物的人群。不过,他们此刻并非像少年这般跪着,而是彼此撑开着各种颜色的雨伞,就这般站在墓前闲聊谈笑。
不时,会有人瞥看一眼少年,便与身边的同行者轻言:“哎,这孩子一直是卢爷爷在照养,这下卢爷爷走了,这孩子……”
“嘘!你少说几句,他父母今天都在呢……”
这周遭的窃窃私语,令卢小天身边站着,打着黑色雨伞的一位中年男人面上略显不悦。
他微蹙眉,看向仍在墓碑前说着丧礼那些流程的主丧人:“已经可以了吧?我们在这暴雨下站了已经至少2个小时了。”
那主丧人闻其言,其实心下也是松了口气。
尽管有人为他撑伞,可这暴雨甚大,此间不过2个多小时,他下半身基本都湿透了。于是在得了中年男人的指示后,他从善如流地笑着说:“既然您都这么说了……呵呵,本来还要让大家再跪拜一下老人的,但是这地上都是水……大家就弯腰三拜,恭送老人家驾鹤西去吧!”
这般言语后,来送卢爷爷最后一程的人心中都算是松了口气。
如此,中年男子瞥了眼仍在地上跪着的少年,伸出手拉住他的胳膊,就欲将他拉起:“行了,你也起来吧。”
可是,这少年却用力甩了下胳膊,拒绝了中年男子的好意。
这下,就让中年男子脸上略有些挂不住了。
就这时,那中年男子身边的妇女面带一丝讥讽之色,失笑一声开口说:“孩子愿意跪,就让他跪着呗。反正呀,爸活着的时候,也确实对他很好。送爸最后一程,也是他该做的嘛。”
“你什么意思?”中年男子的面色一沉,指着少年说:“你以为他活了十七年,花的最多的是谁的钱?倒是你,身为人母,你又对他做了什么呢?”
“哦呵?”妇女面上的讥讽之色更甚,抱着胸说:“若不是当年我不小心走了夜路,没看清你卢大伟的真面目,我何至于会让这孩子到这世界上来受这份苦?!”
“好,好啊你曹芳!”卢大伟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他点着头,气怒地低沉道:“我看你今天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在我爸的墓前丢人现眼!”
“还不知道是谁丢谁的人呢?”曹芳不阴不阳地说着,是一点都不肯服软!
“你再说?”卢大伟猛地一摔雨伞两步上前就要扯曹芳的头发,怒吼道:“平时就算了!今天你也敢这样?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来呀?老娘还怕你不成?!”曹芳瞪着眼睛,也欲上前去抓卢大伟!
眼看这事情有点不妙,周围站着的人不由苦笑,却又无奈只好哄着二人将他们拉开。
“我告诉你曹贱人!今天我爸走了,我心里难受!”卢大伟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吼着,挣扎着:“你要再犯贱,我今天不撕了你!”
“哎,老卢消消气,消消气……孩子们都看着呢!”卢大伟身边的亲戚死死地拉着他苦笑。
“看把你能的!”曹芳的脸上原本精致的妆容此时被大雨冲得不成样子,让她的面目显得有点恐怖,她狰狞地喊道:“你这么能怎么当年那么窝囊?你卢大伟算个什么东西?你就是个窝里横!”
这对早在十六年前就领了离婚绿本的夫妻,或许是欲要在今天就彻底做个了断,当真是有些歇斯底里!
不得不说贫贱夫妻百事哀。这人世间最大的仇人,或许就是那曾经朝夕相处,又有过山盟海誓的人。
跪在地上的少年,只是面带悲哀地看着他们,最后发出一声无声地长叹,又将头看向天空。
让人觉得讽刺的是,在卢大伟和曹芳控制了彼此的情绪后,天空亦逐渐放晴了。
刺目的金色光辉犹如金沙般穿透了云层,坠落在了地面,无声地诉说着暴雨亦不终朝,早晚会消散的这个永恒不变的道理。
丧礼结束后,一辆辆停在墓地前的汽车启动,有序地离开了这里。
那位少年坐在一辆比亚迪的后座上撑着下巴,失神地望着窗外。
“小天……哎,卢小天!”忽然,车前传来了卢大伟不耐烦的叫声:“下车,到家了。”
“哦……”卢小天愣愣地点头,然后打开车门下了车。在他轻轻将车门关上时,他看到卢大伟,下车后非常殷勤地小跑着到了副驾驶座打开门,将一位容貌中上的少妇迎出了车。
“哎,抱歉啊大伟,小哲他还要上学,今天是模拟考试,蛮关键的,我就做主让他好好在学校学习,不要咱爸老屋这边。哎,我是不是做错了?毕竟咱爸就这最后一次……”少妇的口音里带了些南方有的那种软糯,声音听起来甜丝丝的,这会说话间,眼眶就微红了,眼看就要哭。
“哎!”卢大伟见她欲哭,连忙就笑着安慰:“你哪有做错啊?咱儿子学业重要,虽然咱爸也蛮重要的,但下次儿子放假了再让他来也行。”
卢小天站在一边看着这一幕,真心是挺无语的。那卢大伟见他直勾勾看着,心下就觉得有点不舒服,便瞪了他一眼,冷声说:“小天,你先回去待着,我和你……妈还有点事情说。”
其实不用卢大伟多说,这会的卢小天已经往屋子里走了。他早就对自己这位所谓的父亲失望了,早就已经不对其报什么期待了。
“哎!”刚走到门口的卢小天,又被已经擦干净脸的曹芳拉住了。
她拉住卢小天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中闪过了一丝厌恶:“啧,你怎么就长得跟那卢大伟一样?”
“我!”卢小天真是觉得自己快被气炸了!
于是,他就露出一副:我长啥样不是你生的么?这样的表情看着曹芳。
或许也是觉得自己说过了,曹芳略尴尬地咳嗽一声,尽可能露出了一个和善地笑:“孩子,嗯……关于这个,抚养你的问题上,你别怪妈,妈也没办法。”
“我知道。”卢小天善解人意地笑着点头:“妈,他今天没来吗?还有我那个……妹妹?”
“你老张叔叔肯定来了呀。”曹芳指了指身后不远处正在跟人闲聊的一位,然后略尴尬地笑着:“哎,就是你妹妹林夕这孩子吧,这些年被我惯的……我说着让她来的,她也不听。”
“哦,呵呵。”卢小天干笑一声。
他的父母,对自己后来有的孩子真的是又宽容,又仁慈……
可是,卢小天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父母不能将他们的这种宽容和仁慈也给自己一点点?就因为他们恨着彼此,所以他就里外不是人吗?
这种话,早些年卢小天就已经在哭闹时跟父母喊过了,可惜的是,根本没什么用。
“其实我没别的事了……”曹芳看着卢小天,她伸出手,想摸一下他的头,但是刚抬起手,卢小天就已经跑远了。
“哎……我当年可真是造孽了!”曹芳看着他进屋,神色有些黯然地放下了手。
此刻,心情很复杂的卢小天走进老屋,在玄关换上了拖鞋,走进了家里。
望着老屋里动辄都在20年以上的老旧家具,卢小天觉得自己还是有些想哭。
前几日还在这屋中走来走去,总是板着个脸的爷爷,说走就……
“哎……”卢小天擦了擦眼角,走到爷爷的卧室里。
坐在爷爷干净的床上,他看着天花板发起了呆:
“父母,在我一岁的时侯就离婚了。从小,一个关爱我的人都没有。爷爷虽说照顾着我,可是,他一次都没对我笑过,总是板着脸,跟我说话也总是很严肃……我想,他心里一定也是把我当成一个负担吧?毕竟,我人生过得乱七八糟,学习不好,得过且过,还得花他的养老金……”
“喵呜~”就在卢小天发呆时,一只毛茸茸的中华田园猫忽然跳到了他头顶,打断了他的回忆。
“是毛线啊。”卢小天失笑一声,伸出手将头上的小家伙抓住,抱在了怀里。
他摸着怀里呼噜呼噜的猫,苦笑道:“你这家伙,是真的喜欢往人头顶上跳!真是不知道爷爷怎么训练你的。”
“喵?”它歪着头,瞪着明亮的大眼睛看着卢小天,仿佛是在说:“区区人类也想训练我喵星人?”
“哈哈,你今年也有5岁了吧?”卢小天双手抓着它,倒在床上笑道:“从年龄上讲,也不是什么小猫了,今后你可要听点话啊,爷爷他,他不在了,可能今后不会有人再像他那样对你好了。”
“呜……”它舔了舔小舌头,侧过头,好像是也不愿接受这个现实。
这时,房间外传来了曹芳冰冷的声音:“卢大伟,反正就是这样,我已经有了新家庭,我不可能再养小天。小天是你的亲儿子,也算是一直跟着你,你就好好对待他吧!就这样。”
紧接着,是卢大伟的声音:“曹芳,多少年以来都是我爸和我都一直在养着他!现在就差两年了,我是要照顾他弟弟的学业,忙不过来才说让你帮忙照看到他高中毕业,这你都不肯?”
“不是肯不肯!……我们家也不是我赚钱,老张!你说说看,你愿意吗?”曹芳把这件事甩给了老张。
“咳咳,呵呵呵,这个嘛,”老张的声音有点点尴尬:“芳芳,你看,咱家其实也是你做主,不然……给小天卡上打个40万,让他拿去花就完事……”
“你说这是什么话?照顾和钱有什么关系?我们在谈的是,谁应该对这孩子的感情负责!你多有钱?林夕将来留学不用花钱了?真是说话不过脑子!”老张话还没说完,就被曹芳打断了。
听到这,卢小天就拿起床上的被子,把头蒙住了。
他对这对夫妻已经彻彻底底的,不报一丝期望了。
也不知是过去了多久,他感觉头上的被子被扯开了,扭头一看,是卢大伟。
“小天,刚才的话你应该也听到了些。”他扯开被子后,从随身拿着的包里取出了一叠钱放在床上:“你弟现在也处于一个蛮关键的时期,我就一个上班族,照顾一个人就精疲力尽了。你现在已经不小了,正好你爷爷走了,你也该离开这去住校了。这两千块钱生活费你先拿着,关于学费我会给你交上的。”
“爸,”卢小天瞥了眼那钱,低声说:“你再多给我拿点钱吧,这样我就能尽量少去你家了。还有,我一个人住这没问题的,还有毛线在呢。”
“不是我担心你一个不能独立,也不是你减少来咱家什么的……小天,其实我忘了跟你说了……”卢大伟掐着额头,无奈地说:“其实,最近这附近的民居就要拆了,咱家也在拆的这个范围里。最多就一个月,这里就要改建高级公寓了,所以,就是说……”
父亲的话,令卢小天满口苦涩。他伤感地低下了头:“爸,你不用说了,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嗯……”卢大伟松了口气,露出了一个有点僵硬的笑容:“嗯,反正,现在是阳历5月29日,拆迁的时间是28天后,差不多一个月。这屋子里的东西,你看着办就行,反正都是些不值钱的老东西了,卖了也行,让人家直接推了也行。”
卢小天只是麻木地听着,像个机械一样,他说一句就点一下头。
最后,卢大伟把事情交代清楚,轻飘飘地说了句照顾好自己,就开着比亚迪带着他老婆离开了。
夕阳西下,独自坐在老屋里的卢小天觉得未来仿佛一片黑暗。
看了眼卢大伟留下的一共三千块钱,他自嘲地道:“咱家?爸,你果然还是希望我滚得远远的啊。”
躺在床上,心灵上的压力和疲惫,让他不过片刻就睡着了。而毛线今天是出奇的乖,它没有再高傲地蹲在卢小天的脸上,而是安静地钻在他怀里,老实地眯着眼睛,守护着他。
夜色渐深,今夜却是月黑无影,狂风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