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周明辉开年,傍晚时分,京都侯府萧家一声婴儿啼哭响起,接生的嬷嬷面上大喜,但这喜悦只有片刻,在看见孩子性别后,嬷嬷神色一凝,忍不住叹了口气,把孩子在温水中洗净。
京都府是权贵云集,一般大户人家的夫人生产,屋内怎么也该是人来人往的伺候,但这侯爵夫人屋内,却恰恰相反,除开侯爵夫人和接生的稳婆,就只有抱着孩子的嬷嬷,与一个伺候的丫鬟,细细数来,竟只有四人。
稳婆接生完孩子,脸上不见喜意,反而是止不住的发抖,嬷嬷把刚出生的孩子包到柔软的襁褓中,转头眯眼对稳婆道:“今日的事你烂到肚子里去,银子我已给你,你从后门走,有人接你,除了城,你走得越远越好,若日后此事有任何泄露,那就小心你全家的性命!”
自那个孩子出生,稳婆浑身的颤抖就没停下来过,听到嬷嬷的威胁,她差点站不稳,不过她忍住了,此刻要是晕过去,那她可能就行不过来了。
“奴才晓得,从今往后这世上就没奴才这个人。”
稳婆擦了把头上的冷汗,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两个头,不消嬷嬷多说,她就利落退出屋子。
屋外早侯着一个小厮,年纪不大,表情很是严肃,见到稳婆出来,一句废话没说,脚底生风的往前带路。
稳婆停了一下,原想回头看一下那华丽的屋室,但见小厮面色不善的朝她看来,她立马掐灭自己的想法,虽两腿抖得跟筛糠似的,但还是飞快跟上小厮的步伐,迫切的想离开这龙潭虎穴。
等稳婆走后,嬷嬷关上门,把孩子抱到床边。
床上躺着一个妇人,模样娇弱,皮肤白皙,典型的江南女子特征,她刚生产完,神色虚弱,满头都是虚汗。
妇人身旁站着一个丫鬟,小心翼翼的给她擦着汗。
啼哭的孩子或许是哭累了,慢慢安静下来,嬷嬷抱起孩子,脸上忍不住柔和下来,她将孩子抱到夫人身边,小心翼翼开口道:“夫人,快看看,您和将军的孩子多健康,连哭声都那么响亮。”
床上的妇人脸庞早被汗水浸湿,有着生产中妇人特有的狼狈,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强撑着身子,急迫的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
“嬷嬷,是不是男孩!”
嬷嬷原本还挂着的笑容一僵,面上忍不住变得苦涩,语气极慢的说道:“夫人...是位小姐......”
夫人强撑的身子瞬间晃了晃,眼中怜爱还未消散,但更多的却是失望和忧愁。
“这孩子......”夫人的声调由这三个字后变的沉默,停顿了好一会,艰难的说道“嬷嬷,按先前说好的法子去吧......”
嬷嬷脸上露出不忍,抱着孩子的手忍不住紧了紧:“夫人,到底是将军和您唯一的孩子,是女孩也没关系,就留在身边吧!”
嬷嬷嘴里的唯一二字出来,似乎是一座大山,压的夫人喘不过气,她看向嬷嬷抱着的襁褓。
里面的孩子还皱皱巴巴,连眼睛都还没睁开,夫人用手捂住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十月怀胎掉下来的一块肉,我比你还舍不得,可将军已经不在,这孩子是将军的遗腹子,若不是男儿,将军的侯位怎么保得住。”
嬷嬷也跟着往下掉眼泪,回想起当初夫人怀上这孩子的喜悦,怎么也想不到怎会到今天这一步。
嬷嬷张嘴,仿若有东西卡住喉咙般,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夫人脸色苍白,最后看了孩子一眼,不忍再看,语气平生少有的坚决道:“嬷嬷去吧,沈家夫人是我以前闺中密友,定会待我孩儿好,再者等换来的沈家孩子长大,就与沈家结亲,把我的孩子娶回侯府,那时候也是回了我膝下,总不算将军与我的骨肉流落在外。”
这本是早已计划好的,嬷嬷点点头,擦了擦眼泪站起来,但随即似乎想到什么,又折身到夫人面前道:“夫人,沈家大人择日便要外放,他们在京都没府宅,一家子势必是要跟着一起去的,小姐这一送走,怕是不知多少年才能再见,您给小姐取个名,也当留个念想吧。”
夫人不敢再看嬷嬷怀里的孩子一眼,她怕再看一眼就舍不得了,她疲惫的闭着眼,任由眼泪淌下,过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道:“丹铃,把备好的东西拿出来。”
叫丹铃的丫鬟是夫人的陪嫁丫鬟,自小跟着夫人长大,心腹中的心腹,她从梳妆台中取出一物,神色伤感的走到嬷嬷身边,将东西埋在襁褓的被褥中。
那是一块非常小巧的天然玉石,可以看出未经雕琢,却形似玉锁,玉锁上有刻刀留下的字迹,刻字的人应该不是专门的雕琢师傅,上面刻下的两字虽然工整,但刻痕却深深浅浅,明显是头一回的手艺。
叫丹铃的丫鬟看了眼夫人,神色黯然道:“是将军出征前留下的,将军是战场杀敌屠匪的人,本最不屑神佛,但这玉锁却是他亲自在菩萨前求下的长命锁,字也是他亲手刻下,是给孩子的名字。”
嬷嬷听得流泪,心里又是对将军可惜,又是对夫人心疼,更多是对孩子的不忍,她擦了擦眼泪,抱着孩子对夫人磕了个头,随后果断起身离去,再多逗留,夫人便更多一份心痛。
嬷嬷抱着孩子从内宅小道到侯府后门,为今日的事情,她已经不知道多早前就打点好了府内,此刻一路到后门,未碰到一个人。
直到出了后门,走到一处小巷内,才见着一辆极其普通的马车。
马车上只有一个车夫,而旁边站着一个同样下人打扮的婆子,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那婆子正在马车前来回踱步,一见着嬷嬷,眼睛顿时亮了,三步两步走到嬷嬷面前,有些紧张道:“康嬷嬷,大夫人已经生了吗,是男孩还是女孩。”
康嬷嬷抱着孩子,眼神有些不喜,因为面前婆子眼中的喜色太过于不加掩饰。
“你是明知故问吗?”康嬷嬷冷哼了一声,语气极其不好。
她怀里就抱着孩子,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若是个哥儿,她就不会亲自来了,这婆子明明知道,还这么问一句,表面是关心,但这关心太假,也太多试探。她内心的窃喜可是建立在夫人内心抉择的百般痛苦上。
看出了康嬷嬷的不悦,婆子忙收敛了神色,不敢再说话了。
“沈夫人的孩子呢,我没多少时间和你废话,夫人生产完,老夫人马上就要到院里了。”康嬷嬷道。
“在了在了,早就等着了。”婆子忙点头,对着马车里喊了一声,随即马车里又出来一个婆子,怀里抱着同样一个孩子。
康嬷嬷把孩子换过来,到底做的不是能见人的事情,对侯府来说也是足以惊天的秘密,沈家两婆子不敢多逗留,换了孩子就准备上马车离开。
离开之际,康嬷嬷最后还是没忍住,拉了一下沈家抱着孩子的婆子,面上不变,声音却有些哽咽道:“记住了,和你家夫人说,这孩子叫氿安,定要照顾好她。”
婆子爬上马车,点着头有些敷衍道:“记着了,记着了,老奴会与夫人说的。”
马车远去,康嬷嬷看着马车消失在视线里,才叹着气抹了把眼泪,抱着怀里完全陌生的孩子回了内宅。
另一边的马车走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专挑京都小道走,避开人的视线,这次偷梁换柱是天大的秘密,小心谨慎也是重中之重,可他们走了这么久,却并不是回沈家的路线,相反却出了京都城门,到了郊外很远一处小道。
马车在此处停下,小道边一个短装打扮粗陋的汉子早在此等候多时了。
先前和康嬷嬷交谈的婆子从马车里探出头,见着汉子面上没什么表情,而是把手上的孩子递给了汉子,冷冷开口道:“送远一点再弄死,别在京都附近做这事,要是让人查出来惹到不必要的麻烦,你的脑袋就别想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