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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复明

黑暗,绝对的黑暗,深不见底,如空间静止,似时间冻结。

就像是不由自主地在大海中慢慢下沉,俯视地球最深处的海底一万米,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一丝希望,只有永久的虚无。

我以为我将会在无尽的黑暗中永远沉沦,眼前的黑暗却荡起波纹。波纹没有弧度,只是一条条间距相等的直线,它们从黑暗中淡出,犹如从海底升起,渐渐逼近眼前。最终,它们立在距离我不到一米的位置,不再靠近。

恍惚间,又是一团雾气凝结,聚集成一个状似人形的轮廓,隔着微微颤抖的条形波纹缓缓飘向我的方向。

是谁?与我近在咫尺面对面的人是谁?我在哪里,是在做梦吗?

“尔桐,睁开眼,拜托,快醒过来。”

熟悉的声音打破了眼前的波纹和光影,一切又倏地归于平静的黑暗。果然,我刚刚做了一个梦,也只有在梦中我才能看见光影。我一定正闭眼躺在床上,现实中呼唤我的男人正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我的丈夫。

意识进一步回流,我已经清醒,我能够感受到眼皮之下,我的眼球正在随着大脑的思考而缓慢转动,但我不愿按照丈夫的要求马上睁开眼。

奇怪,刚刚的梦境很奇怪,不单梦里的景象莫名其妙,我还莫名其妙地想到了死亡。死亡,这件事与我,至少与现在的我是毫无相干才对的。

我叫陈尔桐,35岁,除了双目失明之外身体健康。我的丈夫袁毅是一名外科医生,我每年都会在袁毅的带领下去他任职的医院进行全方位的体检。按照袁毅的说法,我的身体很棒。在医疗科技飞速发展的今天,人类平均寿命接近百岁的今天,不出意外的话,我轻而易举便可以活到一百岁以上。

是的,2069年,长命百岁这个沿用了几千年的成语已经可以卸任,因为活到百岁已经不算长命,而是正常。

我双目失明已经长达20年。15岁那年,因为一场完全可以避免的灾难,我失去了一双眼球,成为一个不可逆的盲人,被迫接受了未来将近百年、黑暗无光的人生。

为什么说那场灾难是我完全可以避免的呢?因为我的双眼是被一个土生土长在自己家乡的变态疯子活生生剜去的,而那个变态疯子的家乡与我相距千里,我本不该去到他的危害范围。当年只有15岁的我,也本不该不顾奶奶的反对冒险离家出行。

如果不是因为我15岁那年在网上结识了路一鸣那个家伙,被他一番花言巧语诱骗,我也不会与奶奶闹翻,跟着这个只比我大两岁的17岁少年去千里迢迢投奔他的表哥,去到那个遥远又陌生的小镇。

如果不是那晚在路一鸣表哥的公寓中与路一鸣因为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争吵,我也不会对这个一心依靠仰仗的男孩失望,冲动到收拾了行李打算连夜离开。

如果不是把当地人对警惕挖眼疯子的好意提醒当做耳旁风,我也不会大胆到一个人在大半夜跑出去,在无人的小径中迷路。

如果不是在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后,我误以为那是来追赶我、意图跟我道歉的路一鸣,我也不会没有丝毫警惕地朝脚步声寻觅,自己撞到那个变态面前。

后来,我被当地人救下送往医院,虽然保住了一条命,但却保不住那一对儿已经离开身体的器官。打从那以后,路一鸣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生命之中,他甚至没有一句道歉,仿佛我这个人和我的悲剧与他没有丝毫干系。

我是个被遗弃的孤儿,没有父母,只有一个年迈的奶奶。我失明之后,我与奶奶的生活更加窘迫。25岁那年,奶奶病重住院,我虽然是个瞎子,但也是奶奶唯一的亲人,只能克服困难在病榻前陪伴照料。就是在那时,我认识了袁毅。

我一直以为袁毅是被我的孝心和善良感动,所以才会倾心于我,交往不到半年便与我结婚。可袁毅的说法却是:他对我这个折翼天使一见钟情,愿意与我这个美女厮守,哪怕代价是几十年如一日地照顾我这个生活多少会有些不便的盲人。

我和袁毅结婚10年,一直恩爱。为了保持我在袁毅心中的形象,我隐瞒了初恋男友和失明的真相,只告诉他我是眼球病变不得已才拆除的。表面上,我为了袁毅,为了我们的未来放下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可实际上,20年来,每每午夜梦回,我总能重新经历一次当年的惨绝人寰。在梦里,我还没有失明,我还能看见那个变态的脸,清晰感受到他捏住我脖子的触感,窒息和恐惧真实得仿佛时光倒流,我一次次地身临其境。按照客观逻辑,我本不该看见自己被丢弃在脏污地面上的一双眼球,可梦是没有逻辑的,它如同一个魔咒循环往复,眼球脱离眼眶、血肉模糊的画面深深印刻在了我的大脑之中,时时重放、放大特写。那双眼睛一只死死瞪着那个变态的方向,另一只则是充满怨恨地瞪着它的主人——我。

我是痛苦的,如果没有袁毅的陪伴和爱,没有他的大度宽容,耐心开导,我恐怕早就已经淹没在滔天的恨意中生不如死。我爱袁毅,为了他,为了这个我从未见过、只能靠触摸去构想模样的男人,我愿意忍受,愿意努力去遗忘和自救,我想要再陪伴他一百年,哪怕是对我来说暗无天日的一百年。

就在一周前,袁毅为我带来一个好消息,这个好消息最初是以一个问题的方式呈现的。袁毅问我:“如果能够重见光明,但是寿命有所缩短,你是否愿意?”

我的回答是:“我不愿意,因为我舍不得与你分离,也舍不得你承受失去我的痛苦。我想要与你白首不相离。”

袁毅紧紧抱住我,笑中有泪地说:“傻瓜,我当然也想跟你长相厮守。我刚刚所说的寿命有所缩短其实并不是真正意义的提早死亡,而是睡眠时间增长数倍。对于你来说,大部分时间在沉睡,自然等于寿命缩短,对于我来说,我们还是可以厮守到老,只不过这期间我自己的时间多了一些。我可以向医院申请集中加班,在你清醒的时间里休假陪你,在你睡觉的时间里驻院工作。如果是这样,你愿意吗?”

一开始,我以为是袁毅随口胡说,可是当他说到睡眠时间和向医院申请更改他的工作时间表时,我意识到了也许我真的有希望复明,不禁喜出望外。

袁毅告诉我,他任职的慈星医院隶属于未来市赫赫有名的星海集团,而星海集团旗下还有一个赫赫有名的机构,叫做犯罪规划局。虽然名为犯罪规划局,但是他们的许多科研成果都是在研究犯罪领域时的妙手偶得。比如,就在最近,他们的一项科研项目刚刚进入临床实验阶段,急需实验对象的加入。因为这个项目暂时还处于保密阶段,所以招募实验对象也是暗中在集团下设的各种机构中进行。

袁毅是慈星的医生,自然也是星海集团的员工,他有幸得知这个项目,有幸可以让自己的爱妻加入成为临床实验对象。

当初听说是临床实验,我还有些迟疑。但袁毅告诉我,这个实验项目几乎没有风险,最坏的结果也就是维持现状,如果成功了,我便可以恢复视力。当时我还是觉得这是异想天开,眼球都没有了,怎么恢复视力?

袁毅告诉我,这个科研项目说白了就是以人造的电子眼球替代肉眼。从本质上来说,电子眼球其实是两个模拟人眼视觉成像的微型摄像头,摄像头把摄录下来的影像以数据的方式传输到大脑,再由植入大脑的芯片模拟大脑接受肉眼视觉信号的方式处理数据,最终达到让大脑以为肉眼看到了事物的假象,其实这是大脑自动生成的画面感。

一句话总结,就是我以为我看到了,实际上我并没有看到,但我的大脑在电子眼球和芯片的作用下会在大脑中勾画出眼前的画面。并且不会有延迟,实际体验起来应该是跟肉眼视觉差不多。临床实验就是想要验证电子眼球投射在大脑中的景象与现实到底有多少差异性,然后再根据临床反馈进一步改进设备。

按照项目开发的科学家的说法,这个项目只适用于后天失明的患者,因为后天失明的患者曾经真切地看过这个世界,大脑有过相关经验,所以植入电子眼球和芯片后,在记忆的参与作用下,可以让大脑的自动成像非常接近现实。可如果是天生失明,没有见过这个世界的人,他们的大脑没有经验,更加没有对视觉的记忆,则只能根据声音带来的想象去成像,那么电子眼球摄录到的事物和最终大脑中的成像就可能是天差地别。

我15岁失明,有15年的视觉经验,而且身体健康,非常符合实验要求。袁毅说他跟项目组的医生深入交谈过,手术植入电子眼球和芯片的风险极低,甚至比近视激光手术风险还低,而且他们已经在外观上做足了工夫,替代肉眼的电子眼球不但在功能上接近肉眼,在外形上也足以以假乱真。换句话说,将来我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出门社交,而与我近在咫尺注视我双眼的人根本看不出我的眼睛有任何异常。

我怎么可能不动心?对于一个失明20年,并且是曾经见过这个花花世界又被剥夺了花花世界的我来说,我怎么可能不动心?不就是因为在大脑中植入芯片产生了一定副作用,导致大脑容易疲劳,需要足够多的时间休息,比正常人多睡一段时间吗?没什么大不了的,生命的意义本来就不在于长度,如果能用睡眠换取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换取我可以深情注视我深爱的男人,看见他的样子,更加热烈直接地去回馈他的爱,那么我有什么理由去犹豫?

在这个梦之前,我最后的记忆便是在袁毅的搀扶下躺在了手术台上,他与我绵长地亲吻,在我耳边轻柔细语,说很快我们就可以相见。

现在,袁毅的声音就在耳畔,只要我睁开眼我便可以看到他。最重要的是,我真切感受到了眼球的存在,我可以控制它们转动,这大概可以说明手术成功了,一旦我睁开眼,我便可以看到这个世界。

“尔桐,你醒了对吧?不要怕,睁开眼,我就在你身边。”说着,袁毅紧紧握住我的手。

熟悉的温度和触感给了我勇气,我默默告诉自己,不用怕,大不了还是看不见,但至少我有了两只可以控制转动的义眼,在袁毅看来,我的样貌更加接近于常人。以前的义眼不会动,想来样子也不会美观逼真到哪里去。

我缓缓抬起眼皮,如同日出一般,光晕渐渐扩大。久违的白色呈现眼前,白色的中央还有一只样式奇特的吊灯。20年后的家居的流行款式还挺好看。紧接着,一张男人的脸出现,很英俊,还有些莫名其妙的熟悉,他正开怀地笑。

“袁毅?”我试探地叫道,声音有些嘶哑,我忍不住清了清喉咙,还想再叫一遍深爱男人的名字。

眼前的英俊男人喜极而泣,俯身抱住我,在我耳边抽泣。这声音就是袁毅,盲人对声音最为敏感,我敢百分百确定他就是我的爱人袁毅。我也忍不住笑,我一直以为袁毅会是个相貌平平的男人,甚至可能会有些丑陋。他职业不错,家境不错,身材不错,若不是相貌一般甚至丑陋,袁太太的身份又怎么会轮得到我一个一无所有的盲人?如今看到我相守了10年的爱人竟然出乎意料的英俊,我突然觉得像是获得了一笔意外之财后又得了一笔意外之财,自然是喜出望外。

我跟袁毅相拥哭泣了半分钟,我轻轻推开袁毅,坐起来,一面仔细打量袁毅的脸,一面轻轻触摸,那熟悉的触感更加让我万分笃定,这就是我的袁毅。

“袁毅,太好了,我终于……”话说到一半,我僵住,嘴巴惊讶地张开,“这是谁的声音?这不是我的声音!”

袁毅赶忙用力抱住我,急切地解释安抚:“尔桐,你先冷静,听我解释。其实是我之前对你隐瞒了一些手术可能引发的后果,我总觉得那些不是什么严重的后果,不必要说出来让你误以为手术有风险。”

“我的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推开袁毅,要求他马上解释。

“其实你的声音在我听来没有任何改变,之所以你自己觉得你的声音有所改变,是因为的你的大脑接受声音信号的功能出了一点问题。这算是手术的后遗症。对于一些比较复杂的影像和声音,大脑有可能会分析错误,造成眼见耳听不一定为实的假象,这是因为你的大脑相关区域里多了一个小型芯片参与大脑功能,所以这方面的影响是不可避免的。但好在这种不良影响很小,小到几乎不影响正常生活。”

“你是说,我现在以为我看见的你,也许也不是真实模样的你?”我有些失望,对于袁毅的安慰还是不能释怀。

袁毅微笑,轻轻捏了捏我的鼻头,宠溺地说:“你可以试着给我画像,把你看到的我画下来,我用你的画和镜子里的我自己做比较,就可以得出结论。不过我估计,应该不会有太大偏差。尔桐,我原本还担心手术的后遗症会让你听不出我的声音,再加上你没见过我的模样,会对我产生疏离感。搞不好我还得去努力向你证明我就是自己。还好,还好你只是听不出自己的声音,我的声音在你听来没有变化。”

是啊,袁毅说的对,重见光明的我只是对自己的声音陌生,袁毅的声音则不受影响,这可真是不幸中的万幸。我可以通过声音和交谈来确认眼前的男人就是陪伴我10年的爱人袁毅。至于说我自己,我很清楚自己就是自己,不必要通过声音确认,所以我的声音有所不同对我自己来说的确没有任何不良影响。

就在我琢磨着该找个镜子看看久违的自己时,门口处突然冒出一个男人轻咳的声音,我忙顺着声音望去。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翘着二郎腿悠哉地坐在门口的单人沙发上,目光如冰潭般冷决,看起来像是在注视我、研究我,又好像只是无意识地凝视着透明空气。他看起来比袁毅还要英俊,这让我不禁陷入更深的怀疑,我所看到的一切是不是源自于大脑再加工后的臆想?我本质上是个花痴,所以看到的男人都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你是谁?”我继续用在我听来非常陌生的声音问。

“陈小姐你好,我叫贺延青,是你的医疗监护师。”男人开口,声音如神态一样冰冷,虽然在问好,还客气地叫我陈小姐,可是却泛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医疗监护师?”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

“是的,按照合同,你作为我们犯罪规划局的实验对象,必须接受我的医疗监护。”贺延青机械地回答。

我忙转向袁毅,期待他的解释。

“放心,尔桐,贺医生只是来监测手术后的成果,本来按照合同你必须要留在犯罪规划局跟其他实验对象一起接受监测至少一个月时间。是我多方运作才争取了让你回家的机会,但我也不能搞特例搞得太离谱,毕竟这项实验让你重获光明,我们又没有花费一分钱,我们已经是项目实验的受益者,不能太过得寸进尺。所以我们只能接受项目组派出的贺医生来充当你的医疗监护师。其实这样也好,一旦你有哪里不舒服,有专业人士在也可以及时处理。”袁毅一边说一边爱怜地抚摸我的头发。

我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袁毅的话让我恍然,的确,我们没有花费一分钱,我甚至也没有承受任何痛楚,一下子从一个失明20年的残疾人变成现在这样,我还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我友好而礼貌地转向贺延青,尽管我不太喜欢他的冷若冰霜,但还是客气地微笑道谢:“那就麻烦您了,贺医生,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不客气,有关于我们的项目,我有必要向你解释……”

“贺医生,有关于睡眠时间的问题我已经跟尔桐说过了。”袁毅打断了贺延青的话,有些歉然地冲他颔首。

贺延青像个接收到信号指令的机器人,不再继续有关睡眠问题的话题,转而说道:“除了睡眠时间增长,项目还有其他局限性。”

我刚刚才告诉自己不能挑三拣四,贺延青便又话锋一转,让我刚刚放松的心脏再次紧绷。

“你大脑中的芯片有可能会受到外界磁场和辐射的影响,为了不影响功能性,你将被禁止离开这个房间。”贺延青平静地解释。

我却无法再保持平静,语调升高,不满地反问:“你们要禁锢我的自由?”

“可以这么说,作为实验对象,在实验阶段你必须接受我们的监控,这一点协议上写得很清楚。而且第一阶段的实验目标本就是在封闭环境内接收有限的辐射刺激,根据第一阶段的实验成果完善升级芯片,之后第二阶段的实验才会允许实验对象外出,置身于更加复杂的环境中。不过你大可放心,两个阶段的实验成功只是时间问题。”

我当然看不到协议上写了什么,协议嘛,都是密密麻麻好几页纸的繁杂晦涩内容,我完全相信袁毅,袁毅又完全相信他所效命的星海集团以及星海的下设机构犯罪规划局,所以我毫不迟疑地签了名。可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我竟然授权给别人禁锢我的权利,而且第一阶段的实验竟然有这么多局限性。

袁毅看得出我情绪激动,忙安抚我,“尔桐,你放心,只是暂时的。实验不可能永远进行下去,他们也不会永远都派人监控咱们。一旦临床实验大获全胜,他们就会公开临床实验成果,到时候你就可以恢复自由啦。放心,我会尽力抽时间,在你清醒的时间里尽力陪在你身边。”

袁毅说得有道理,我现在就是犯罪规划局的一个小白鼠,既然是小白鼠自然不可能享有自由,但好在他们也不可能永远看管着我,毕竟监控我也是需要人力财力支出的,并且他们也没有一直这么做的理由。我理解袁毅,他认为这一点跟之前的手术后遗症一样,相比较于我重见光明,这点代价不值一提,所以才没有告知我。而睡眠时间增长对我们来说相当于寿命缩短,这才是他最为在意的,也是他认为我最为在意的关键,所以只对我提及了这一点。

我马上平静下来,深呼吸,告诉自己接受现实,又一次告诉自己不要再挑三拣四、得寸进尺,我已经足够幸运,而给我带来这幸运的就是给我带来希望和幸福的袁毅,我必须用我的余生,用我的爱去报答他对我的付出。

“袁毅,我想照照镜子。”我开口,又是那陌生的声音,好在声音信号传输到我的大脑中还挺好听,我觉得自己会渐渐习惯。

袁毅怔了一下,忙起身手忙脚乱地去找镜子。

很快,我在镜中看到了我自己,久违了20年的自己。镜子里是一张面容精致的脸,面色有些苍白,但却难掩令人惊艳的美貌。我闭上眼,再睁开,再闭上,再睁开,镜子里的容颜没有丝毫改变。这张陌生的脸,这是谁?

“糟糕,一定又是手术的后遗症,我看到的样子根本就不像我。”我自嘲地默默感叹,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的大脑尤其爱美,不但把我见到的两个男人加工成了美男,还把自己加工成了一个令自己都舍不得移开目光的美女。

“傻瓜,你记忆中的自己还停留在15岁的模样,女大十八变,时隔20年再看自己,自然会跟记忆中自己15岁的模样有出入。更何况你对15岁的自己样貌的记忆也已经时隔20年,记忆模糊也是正常的。你呀,就是太过缺少自信,所以你的记忆才会欺骗你,以为自己不够漂亮。这些年我不是一直跟你说,你是个大美女吗?”袁毅捧着我的脸,爱怜地轻声低语。

的确,这些年我一直对自己样貌没自信,袁毅一直对我强化概念,让我相信自己很漂亮,对他具有致命的吸引。但我一直把那当做爱人间甜言蜜语、讨好式的谎言,就算袁毅真的认为我漂亮,那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我从未想过自己真的出落成一个美女。

袁毅见我仍旧照着镜子不语,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按下手环的按钮,在手环投射出的屏幕上进入云相册,调出我们合照的影集。他为我展示我们这些年来的合照,“怎么样,尔桐,在你看来,照片上的我们和现实中的我们有什么不同吗?”

我认真盯着照片上的两个人,又看看袁毅和镜子里的自己,时而觉得我们跟照片上一模一样,时而又觉得两者之间不太一样,甚至有些照片跟现实中的我们只有一半的相似度。但我能够清晰地想起拍摄这些照片时的情景,想起我们拍照时的动作,我十分确定这些照片就是我和袁毅留下的凭证。

我迷惑地摇头,随即又释然地点头,笑着说:“好像一样,又好像不一样,不过管它呢,随它吧。能够看到你,能够有现在的成果,我已经很知足了。”

袁毅收起屏幕,热情地拥抱我,甚至不在意不远处还有一个旁观者,双手捧着我的脸,如获至宝似的,“太好了,尔桐,真的太好了。我好幸福,有你,我真的好幸福。尔桐,我爱你。”

我习惯性地抚摸袁毅的脸颊,自然而然地回应,如往常10年一样,深情回应:“我也爱你。”

接下来,我们旁若无人,深情绵长地拥吻。

约莫半分钟过去,我这才意识到门口还坐着一个陌生男人,他刚刚并没有回避我和袁毅的亲密,而是继续用那种审视观察的眼神目睹了我们拥吻的全过程。他真的很没有礼貌,我对他的反感难免又增添了几分。

为了缓解尴尬的局面,我佯装笑意,随口问贺延青:“贺医生,你们的这个项目叫什么?一直以来我只是听袁毅跟我讲项目的原理,还不知道项目的名字。”

贺延青的目光微微转移,看了一眼我身边的袁毅,语调低沉地吐出四个字:“回魂计划。”

“什么?”我被吓了一跳,一个好端端的医学科研项目,怎么会取这么一个迷信色彩的名字,而且听起来还有些悚然。

袁毅双手握住我的双肩,把我扭转回来,面对他,笑着说:“尔桐,别误会,所谓的回魂不是传统意义的回魂,指的是电子眼球摄录的信号返回大脑芯片的意思。就像我之前说的,这个项目目前还处于保密阶段,为了不让科研成果被窃取,他们才会取这么一个看似跟项目实质相去甚远、还有些神秘的名字。这样一来,哪怕是项目名字泄露出去了,外人也不会猜到这到底是个怎样的科研项目。当然,有关项目的种种,咱们也都必须对外保密。一旦咱们泄密,可是要承担巨额赔偿的。”

袁毅的解释打消了我的疑惑,我可不想因为自己害得我们俩承担什么违约责任和赔偿,忙又转向贺延青,一通表决心,称自己会坚决捍卫这个秘密。

黑暗,绝对的黑暗,深不见底,如空间静止,似时间冻结。

我以为我将会在无尽的黑暗中永远沉沦,眼前的黑暗却荡起波纹。波纹没有弧度,只是一条条间距相等的直线,它们从黑暗中淡出,犹如从海底升起,渐渐逼近眼前。最终,它们立在距离我不到一米的位置,不再靠近。

恍惚间,又是一团雾气凝结,聚集成一个状似人形的轮廓,隔着微微颤抖的条形波纹缓缓飘向我的方向。

是谁?与我近在咫尺面对面的人是谁?我在哪里,是在做梦吗?

越是用力思考这些问题,我的思绪就越加清晰,终于,我睁开双眼,身体由刚刚的漂浮游离状瞬间回到现实,我的背能够感受到身体下方舒适柔软的触感。

眼前是一片黑暗,纯粹的黑暗,让我怀疑我根本没有睁开眼,让我怀疑这又是一场以黑暗为主题的恶梦。但我很快确定,我的确睁开了眼,并且清醒着。我能感受到我正仰面平躺,身体舒适,呼吸顺畅。我侧耳聆听,四周是机器运转的细微嗡嗡声,声音没有波动。

我试着动了动身体,很好,四肢躯干和脖子都能动,于是我下意识想要坐起来。“咚”的一声,我的额头撞到了黑暗中的什么东西,我整个上身被弹了回去,又结结实实地躺回原位。同时,因为吃痛,我不禁惊叫了一声,那不大不小的惊呼在一片机器运转声中陡然冒出来,竟然有些诡异。

我保持平躺,先是揉了揉吃痛的额头,然后抬起双臂去摸,果然摸到了玻璃触感的屏障,并不是平面,而是有一定的弧度。我脑子里马上出现一幅画面,我被囚禁在椭圆形透明玻璃的棺材里,也许已经被深埋入地下。不,不对,我能够感觉到头部侧面有气流涌动,伸手去摸,那里果然有一个圆形的网状通风口。我不禁松了口气,至少我暂时不会被活活闷死。

稍稍放松后,一连串问题如海浪冲刷而来。我是谁,我在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苦思冥想到了头痛的地步,仍旧没有答案。我想不起任何自己的经历,想不起任何场景和任何一个见过的人,我没有记忆。我唯一的记忆就是刚刚那个短暂并且看似毫无意义的梦。

恐惧排山倒海倾泻而来,我不单单是对被囚禁的现实感到恐惧,更可怕的是我像是一个灵魂被抽空的容器!一定是有人对我做了什么,有人偷走了我的记忆。

“放我出去!”我无法自控地大叫,四肢用力踢踹面前黑暗中的屏障,像是濒死的鱼用尽所有力气扑腾,“救命!有人吗?救命!”

我放声大叫,声音渐渐嘶哑。终于,我在我制造的噪音空隙中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有人来了。脚步声越来越近,随之而来的还有光,虽然光线很暗,但至少我看到了面前有弧度的透明玻璃罩,侧头望去,我看到了不远处那个脚步声的制造者——一个瘦削高大的身影就立在距离我几米之外。

“拜托,放我出去,求你了。”我一面哭一面苦苦哀求。

“安静,”男人清冷的声音顺着通风口进入我所在的局促空间,他问,“你是谁?”

我哑然,我是被囚禁的人,他是自由的人,很可能就是他囚禁了我,他居然问我是谁。

不是我不想回答他的问题,是我根本回答不出。我收起眼泪,努力克制恐惧和愤怒,尽量保持理智,我问:“你是谁?”

“贺延青,”男人冷冷地回答,而后又问,“你是谁?”

贺延青,这个名字让我顿了一秒,我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莫名其妙有些熟悉。难不成这个人与我有关?我失去的记忆中有他?

我不争气地抽噎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是谁,求你,求求你放我出去。这是哪里?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你到底是什么人?”

男人又迈开不疾不徐的脚步,从容走到我所在的透明“玻璃棺材”旁。他抬手触碰我面前的圆弧形玻璃的侧面,玻璃瞬间变成了电子屏幕,显现出各种按键。我在玻璃的这一边可以清晰看到那些按键,看到男人的手指按下了其中一个,但是却看不清男人那隐藏在阴影中的脸。

“你在做什么?放我出去!不,不要!”我有预感,他按下的那个按键将会改变什么,事态将会变得比现在更糟糕。

果然,随着圆弧玻璃上的按键消失,我头部侧面的通风口飘来一阵香甜的味道,接下来我便失去了意识。短暂的清醒从一个莫名其妙的梦开始,以香甜的味道作为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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